陳小魚這話倒也不是自吹自擂,畢竟當時交戰雙方的實力存在着較爲明顯的差距,而海漢軍在掌握對手的武器性能和作戰方式之後,迅速制定出了更具針對性的戰術,因此平戶藩苦心經營的火槍部隊在交戰中並未能給海漢軍造成真正的麻煩。
但海漢軍在平戶所使用的戰術真能照搬給徽籍鹽商將要組建的民團武裝嗎?那就未必了。雖然舟山駐軍目前傳授給這些鹽商子弟的基礎軍事技能並未藏私,但到後期學習戰略戰術的時候,他們將會接觸到的內容就跟海漢軍有明顯差異了。
就算今後練得再好,鹽商民團的上限充其量也就是一個低配版的金盾,基本不太可能達到他們所預期那樣接近海漢軍的水平。揚州鹽商雖然捨得在這件事情上花錢,但從人員訓練到武器裝備都受制於人,想把“民團”升級成“民團軍”,除非是得到海漢的全力支持纔有可能實現。
但以目前雙方合作的狀況而言,尚處於初期磨合階段,徽籍鹽商還不可能獲得這樣的特殊待遇,他們還須用更多的表現來贏得海漢的信任和支持。
比如像南方的許心素那樣,不但將海漢人恭爲座上賓,而且在其勢力範圍內給予了海漢各種特權,按照海漢的建議行事,主動將自身利益與海漢徹底捆綁到一起,才由此得到了海漢的高度信任,並協助他組建了堪稱大明最強的水師艦隊。
而揚州的徽籍鹽商就算肯花大價錢,在今後可預見的一段時期內,由他們所組建的私人武裝大概連在戰場上給海漢軍打下手的資格都還欠奉。等戴成榮這批人在舟山再訓練一段時間,自己也會慢慢意識到這中間客觀存在的巨大鴻溝。
不過當下能夠吸引戴成榮注意力的仍是海漢軍的光輝戰績,按照陳小魚的描述,平戶藩軍的戰鬥力顯然比海漢軍差了不少,這也使得他對今後組建民團對抗山陝鹽商的前景又多了幾分信心。
陳小魚記掛着要在熄燈之前回營,戴成榮雖然尚未聽得盡興,但也知道軍令如山,要是沒及時趕回去會有大麻煩,當下便叫小二進來結賬。
那小二道:“兩位軍爺,這邊的賬已經有人替你們結算過了。”
戴成榮愕然道:“是哪位仁兄這麼大方?”
小二應道:“軍爺,便是你先前領入雅間的那位老爺。他走的時候,便順道把你這邊的賬也結了。”
戴成榮一聽是馬正平所爲,當下就釋然了,戴家與馬家本就是世交,互相請客吃飯都是日常操作。這二分樓的酒菜雖不便宜,但對馬正平這種家財萬貫的大鹽商來說,一頓飯也真就只是毛毛雨而已了,結賬的時候順手就幫戴成榮這個晚輩一起付了。
兩人下樓的時候,那王掌櫃還特地過來相送,他看到請段天成吃飯的富商替這二人付了賬,便知這位戴家少爺的身份的確不假,當下更是不敢怠慢,還讓人拿了兩壺玉瓊漿來要作爲禮物贈予他們。
陳小魚和戴成榮雖然能出營吃飯喝酒,但這並不表示他們還能把酒帶回營地。這種違反軍規的行爲,陳小魚根本不敢觸犯,連忙婉言謝絕了王掌櫃的好意。
但這王掌櫃卻不肯就此罷休,商量一番之後,王掌櫃還是堅持讓他們收下了這份禮物,只是不用現在就帶走,就當是先存放在二分樓,等下次來吃飯的時候就可取出來享用。
酒樓夥計已經替他們叫好了一輛人力車等在門口,兩人乘車返回營地,時間倒也還綽綽有餘,順利回到了軍中。
雖然這一趟來去匆匆,多數時間都在酒樓雅間裡度過,但也讓戴成榮初步見識到了定海港的繁榮景象。他離開的時候還特地注意了一下二分樓的上座率,看起來至少有四五成,與揚州城的總號相差無幾。而二分樓的消費已經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承受,可見舟山的富人數量相當多,甚至已經不比揚州遜色了。
如果不是要繼續訓練,戴成榮很想明天就去逛一逛定海港附近的城區,據說那邊還建有專門用於大宗貨物交易的貨場和貿易中心,有來自各個國家的商人彙集到那裡進行貿易活動,如果能去見識一下也是好的。
但借公務出營這種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如果不是陳小魚有心安排,戴成榮在這裡待到訓練結束都未必能有走出營區大門的機會。而段天成有心要拉攏這些學員中的佼佼者,也不會只盯着戴成榮一人發力,如果只給他太多的特殊待遇,那肯定會引起其他的人不滿。
翌日,依然是重複和鞏固前幾日的隊列訓練內容。關於爲何要反覆訓練如此枯燥的項目,前些天就已經由教官們向他們做過說明,不過因爲鹽商子弟幾乎從未有過結陣作戰的經驗,所以也很難憑空想象出如何藉助陣形轉換就打敗對手。
爲了能讓他們在訓練中有身臨其境的緊張感,軍方今天開始投入了道具,一批專門用於訓練的燧發槍。
這些槍都是早年的二八式燧發槍,也是海漢軍裝備的第一個燧發槍型號,軍中早就已經完成了換裝,不再使用這種舊式武器。不過要用來訓練新兵,倒也還是很好用的道具,根據過去的經驗,這種特殊道具能讓新兵在訓練過程中注意力更爲集中,從而達到更好的訓練效果。
果不其然,當這些鹽商子弟看到今天用平板車拉來的成捆火槍,頓時都大爲興奮,認爲隊列訓練應該已經要告一段落,接下來便要開始接受使用火槍的訓練了——這也是他們最爲感興趣的訓練內容之一。
“我知道你們這些傢伙腦子裡在想什麼,不用高興得太早,接下來的訓練內容還是作戰隊列的練習。”段天成一手拿着鐵皮喇叭,一上來就先給學員們澆了一盆冷水。
段天成接着說道:“接下來會給你們每人配發一支火槍,用以輔助訓練,但暫時不會教你們如何使用這種武器。所以對你們來說,這其實跟拿着根燒火棍也差不多。當然了,這玩意兒比燒火棍可沉多了,我希望你們在結束一天訓練的時候,還能像此時此刻這麼興奮!”
進入軍營這麼多天,終於能夠摸到真槍了,衆人都是十分興奮,自動忽略了段天成的最後一句話。
從教官手中接過火槍的時候,衆人都是如獲至寶地小心拿住,興奮地把玩這種特別的武器。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親手摸到火槍,雖然尚不知這玩意兒要如何裝填彈藥,如何瞄準射擊,但幾乎每個人都在此時將自己想象爲了英勇的戰士,接下來便要用這火槍大殺特殺了。
戴成榮倒不是第一次摸火槍,甚至連這種海漢軍曾經裝備過的制式步槍,他也不是第一次摸了。
去年山陝鹽商組織的火槍隊異軍突起,徽籍鹽商這邊也沒有閒着,也設法通過各種渠道購買了一些火槍,其中便有產自海漢的這種燧發槍。
海漢向國外出售的火槍中,二八式燧發槍應該是數量最多的一個型號,歷年來已經向各國的武裝勢力出售了多達數千支。雖然賣出去的時候都是成批出售,但時間一長,其中自然也會有一些武器零星流失在外,然後通過黑市流入各色人等手中。
當時七大姓花重金買到了少量產自海漢的制式武器,但由於數量實在太少,而且缺乏相應的指導教學,因此根本就沒法形成真正的戰鬥力,跟對手那種經過專人訓練,全部裝備制式武器的火槍隊相比,實力自然是差了一大截。
戴成榮當時跟在戴英凡身邊,也把玩過這種火槍,據說其威力要遠遠大過明軍火器營裝備的鳥銃,但因爲這槍買回來的時候就沒有原產的配套彈藥,用自家做的土火藥和現澆的鉛彈,開火的威力似乎就沒有傳說中那麼厲害。
戴成榮看了看手上這支火槍的槍身右側,果然也有幾個小小的鏨刻花紋。據說這種曲曲拐拐的花紋是海漢人所使用的一種數字,每支槍的這串花紋便是獨一無二的編號,海漢人從這個編號可以追溯到這支槍是產於何時何地何人之手,列裝到哪支部隊,最後又是通過何種途徑賣到國外。
當時戴英凡買回來的幾支火槍,這數字花紋便被人故意磨掉了一部分,想來是出售武器之人擔心日後出事追究到自己身上,所以纔會設法將標識物損毀。但也故意留下一部分,以表明這是海漢所產的正牌貨,絕非某個地下小作坊拼拼湊湊的山寨貨。
這海漢軍用來訓練的火槍,上面的數字花紋十分完整,而木製槍托的表面已經油光水滑,也不知道這些年裡被多少新兵拿在手裡盤過。
在讓學員們領完火槍之後,教官立刻讓他們學習瞭如何在戰場上帶着火槍行進。簡單來說,就是在隊列行進的同時,還要用手託着槍,隨時準備停下來轉爲射擊姿勢。
然後學員們的苦日子就開始了。前些天他們只被要求空手無負重進行隊列訓練,而現在他們得託着一支快十斤重的火槍來進行訓練,訓練強度一下子便拉大了不少。
一開始衆人還是很興奮,畢竟這樣帶槍訓練更接近於真實的作戰狀態,他們也能更爲投入地執行教官們下達的各種指令。但頂多過了一炷香的工夫,他們便發現段天成先前的告誡可不是說着玩的,這火槍在手裡越拿越沉,着實要比先前的訓練辛苦多了。
而教官們這個時候可不會手下留情,看到有人開始懈怠,便會走過去湊到耳邊大聲叱喝,唾沫星子噴得一臉都是,根本就不給這些少爺們面子。
戴成榮只能慶幸自己多年習武打下了一個極好的身體基礎,否則這個時候也少不了會被陳小魚噴。雖然陳小魚私底下對他不錯,但訓練場上可不會給他留什麼臉面,要是表現不好,一樣要吃苦頭。
訓練告一段落開始休息的時候,衆人便迅速對火槍失去了興趣,趕緊把槍放到地面上,開始活動自己用力過度而在發抖的胳膊。
“槍都扛不穩的人,就不要想着什麼打仗了,還沒等開打,你們自己就把槍給扔了!”段天成見狀頗爲不滿,又是拿起鐵皮喇叭一通訓斥。
衆人只好趕緊把槍又拿起來,心裡開始暗暗懷念前些天的訓練。戴成榮瞅個空子,湊到陳小魚身邊低聲問道:“教官,這扛槍走隊列得訓練多久啊?”
陳小魚道:“哪這麼多問題?讓你練就練,練好了才能進行下一步!”
“那下一步是什麼啊?是不是就能學開槍了?”戴成榮追問道。
“下一步?下一步比這更累,練習舉槍瞄準,開槍還早。”陳小魚擡手拍了拍戴成榮肩膀道:“不要心存僥倖,我海漢軍都是這麼練過來的。你們來舟山接受培訓,就是要掌握這些基礎技能,等你們回去組建民團的時候才能把真本事傳下去。”
戴成榮聽了之後也無從辯駁,這道理其實跟他習武差不多,也得先練基本功,再慢慢學習各種技擊套路。但轉念一想,自己習武十餘年才略有小成,而海漢軍這訓練期不過百日,要練就作戰技能的確十分倉促,那安排大部分的時間來作基礎訓練,倒也算是合理。
不過以海漢人所宣傳的訓練效果,三個月左右便能練出一支具備基本戰鬥力的火槍兵,依託於所裝備的先進武器,其實力可能要比大明訓練數年的精兵還厲害,這爆兵的速度可就遠遠勝過了傳統的模式。
火槍兵的訓練和武裝成本雖高,但訓練週期卻相對要短得多,想想三個月時間就能讓陳小魚這樣的漁民變成掌握各種戰鬥技能的海漢士兵,戴成榮也慢慢覺察到海漢的軍力可不僅僅只是體現在武器裝備的先進上,這訓練過程也同樣大有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