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從崖州逐漸外流的人口可不僅僅只是衛所體系的農兵,事實上整個崖州的勞動人口在近半年中都一直呈現出加速外流的狀態——去向自然就是勞動力缺口極大的勝利港。
以這個時代的生產力和物資供應能力而言,如果某地大量涌入人口,勢必會面臨糧食和物資供應的緊張。但目前糧食已經不再是限制遷往勝利港移民數量的主要因素,恰恰相反的是,勝利港地區的居民得到的物資供應狀況反而大大地好於崖州。特別是食品供應方面,由於執委會採取了伙食配給制,歸化民在食物上的基本花費低得驚人,而伙食水平卻遠遠高於生活在崖州的時候。
與此相類似的還有其他的一些生活成本,如住房、醫療、教育等等,這些統一由執委會安排的項目讓歸化民節約了大量的費用,並且能享受到過去所不敢想象的生活水平。可以說除了名下沒有拿到屬於自己的土地之外,其他的一切待遇都要優於過去。而且土地也並非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按照海漢人所宣傳的政策,只要取得歸化民的身份之後好好做上幾年工,等勞工等級升到一定程度就有望獲得地租極低的土地。
要是覺得時間太長等不及,還可以直接報名參加海漢民團,民團兵可是幾年服役期滿立刻就能退伍拿地的,這種待遇在大明治下連想都不敢想——衛所兵屯田屯來屯去都成了軍頭們的私產,可從沒聽說過軍頭把地拿出來分給下面的小兵。
從1627年下半年開始,陸續便有一些經過挑選的“資深”歸化民回到崖州勸說親戚朋友遷往勝利港定居。在這些人的現身說法之下,崖州城內外很多社會底層人口開始主動外遷。截止目前,崖州城的居住人口已經比海漢人到來之前減少了將近四成,仍然留在這裡的居民主要有四類人:一是吃公家飯的人,包括各個衙門和本地駐軍,這都是被崖州城綁定的附屬品;二是地方上的士紳大戶,這些人基本都是輕易不會挪窩的;三是在周邊地區擁有土地的小地主,聽說海漢人那邊不允許私人買賣土地,這些小地主自然也不願輕易放棄目前的生活環境;最後一類是爲數不多的自耕農,這類人留下的原因也與第三類相似,基本都是對海漢人處理土地問題的方法抱有極大顧慮。
大量的勞動人口外流所帶來的後果就是崖州市面的逐步蕭條,南門外的勞動力市場早就沒了生意,現在根本不需牙行組織宣傳,願意去勝利港的居民自然知道在每月哪幾天會有去往勝利港的移民船可以免費搭乘。由於本地已經沒有多少油水可撈,當初爲駐崖辦組織移民的牙行現在早就不在崖州做買賣了,陣地也轉移到了海南島北邊的幾個城鎮。
城北的寧遠河碼頭上也不再像往日那樣熱鬧,由於勝利港的逐漸繁榮,海南島南邊的貨物集散地已經不再由崖州城獨領風騷,許多客商都明智地選擇了稅賦爲零的勝利港作爲貨物的終點。而運貨到崖州城的客商除了上繳稅賦的負擔之外,還將面臨另外一個麻煩就是本地已經很難找到力工,就連貨物卸船這件事都已經變得很麻煩了。而勝利港就絕不會出現這個問題,只要船上裝的是海漢人所需要的貨物,卸船這環節連一個銅板都不需要花費,勞務費用都全由海漢人自行承擔。
至於崖州城內則更顯蕭條,不管攤販還是行人都比以前少了很多,一些做小買賣的店鋪開始關門歇業,在外地有門路的人甚至已經開始兜售自家房產,準備離開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目前崖州城主要的人口輸入渠道,就只剩下了每年發配至此的那點犯人了。不過話說回來,現在崖州大牢裡除了少量的重刑犯和******,其他犯人中的大部分也被送去了勝利港爲海漢人打工賺錢。如果刑部派人下來視察,崖州大牢相關單位上上下下的人基本沒一個能逃掉責任的。
而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之下,駐崖辦卻已經不聲不響地佔據了本地幾樣主要生活物資的市場。來自勝利港的海漢精鹽,以及來自北越地區的精煤和稻米,都以極其低廉的價格迅速擊敗了本地市場上的競爭對手。在穿越集團的調控之下,這幾種生活物資的價格只有過去的一半,本地民衆的接受度自然極高,並且因此而對海漢產生了更多的好感。而當這些基本生活物資的供應都被穿越集團所掌控,崖州城的未來走向其實也已經沒有太大的懸念——駐崖辦只要對這些物資的供應量稍稍作出調整,就足以影響崖州城的社會穩定了。
不過對執委會而言,像張千戶這種本地官員的擔心的確有些多餘,短期內執委會還不會下達直接佔領崖州城的命令——正如張千戶所想的那樣,佔下崖州城對穿越集團並沒有什麼實際的好處,更多的作用恐怕只是彰顯出叛亂實質而已。
穿越集團在三亞地區的發展規劃,還是立足於勝利港,逐步向外擴張。隨着勞動力輸入速度的加快和外來海商客流量的逐步增加,執委會認爲現在已經可以將新城區、新港區的建設計劃列入到議事日程中了。
所謂的新城區,就是指以三亞河、臨春河兩條河流水系所覆蓋的臨海平原地區,也就是另一個時空中的三亞市區區域。兩條河在近海處交匯,然後通過一個狹窄的入海口注入大海,而緊貼入海口的內陸港灣是極佳的天然良港。早在穿越之初,第一次派出考察隊去崖州的時候,就已經對這個港灣作過實地考察,相關的建設計劃也早就擺在了建設部的資料庫裡,只等合適的時機來實施。
如今穿越集團的勞動力充足,正是大幹快上的好時機,建設部便再一次提出了開發新城區的計劃。按照這個開發計劃,今後的商貿、居住區將逐步從勝利港遷移到新的城區中,勝利港將慢慢過度爲軍事港口,而田獨地區則將作爲純粹的工業區存在。
雖然這樣的規劃可能會與現在的勝利港開發計劃有重複建設之嫌,但這也是本地建設中必須經歷的過程,因爲勝利港的確不適合長期作爲商住區來使用——隨着田獨工業區的建設進程,田獨河水系其實已經開始出現了輕度污染。工業區在上游,居住區在下游,這種圍繞田獨鐵礦進行的工業佈局會在今後逐漸顯現出更嚴重的負面影響,執委會可不想等到田獨河變成黑水河之後纔開始組織搬遷。
按照建設部的規劃,新城區將會圍繞新港區來進行建設,僅僅是第一期工程,就需要投入勞工千人,整修新港河岸河道,同時要打通勝利港至新港區的陸上交通線,以便從大本營向工地上輸送各種物資。以工程量而言,不亞於去年勝利港修建客貨運綜合碼頭的時期,不過由於人力上的狀況已經得到極大改善,不會再像當時在勞動力需求方面那麼捉襟見肘了。
這個規劃原則上已經得到了執委會的認可,不過對外公佈的時間卻還要往後再壓一壓——還有一個月就是穿越一週年的紀念日了,類似這種比較大的動作,屆時都會作爲週年慶獻禮來對本地民衆進行公佈。
三月三日,兩艘“探索級”帆船在勝利港造船廠同期下水,開始進行最後的舾裝工作。按照造船廠的進度安排,這兩艘船有望能在週年慶之前完成舾裝和試航,列入新成立的海軍編制。同期開工的第三艘“探索級”帆船現在雖然還在船臺上,但也已經進入了下水前的準備期,預計下水也就是一週內的事情。如果造船廠的手腳夠快,三艘“探索級”同時入列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由於造船廠將主要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探索級”的建造上,更大的500噸級帆船的建造計劃就受到了一定的影響。海運部原本打算能在一月底之前完成設計方案並在船臺上鋪設龍骨,但實際上這個工作一直延續到二月中旬才得以完成。兩艘新船下水的時候,500噸級的大船還處於組裝龍骨的階段,能夠趕在上半年完工就算不錯了。
在代表軍警部出席了下水儀式的第二天早上,陶東來便乘坐“閃電號”快速帆船悄悄離開了勝利港。他這次秘密出行的方向是廣州,而之所以要對這次出行保密,執委會也是考慮到陶東來的身份比較特殊,如果海漢首領造訪廣州這個消息傳出去了,難保不會有一些心思叵測的人動了壞心眼。
陶東來這次廣州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代表執委會對駐外單位進行例行巡視,在目前的駐外單位中,黑土港、塗山半島據點、駐崖辦,陶東來都已經去巡視過工作,就只有駐廣辦那邊還沒有去過。二來執委會也需要了解一下駐廣辦目前進行的金融機構建設工作的具體進展情況——說白了就是代表執委會到地方上覈查賬目。
施耐德在新年時回勝利港參加完述職總結會之後,回廣州時帶去了足足十五萬兩現銀和兩千兩黃金,作爲駐廣辦開展通存通兌業務的啓動資金。只要在駐廣辦辦理了這個業務之後,海商們就不用再帶着現銀往返於勝利港與廣州之間,只需有“海漢發展銀行”開出的銀票,就可以在駐廣辦或是勝利港的貨幣兌換中心直接換取足額現銀,而且成色十足,無需再擔心交易中的折色問題。
有施耐德這個老牌金融詐騙犯在廣州坐鎮指揮,對於運行中可能出現的制度漏洞,執委會其實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施耐德本身就是這方面的專家,他肯定會比執委會這幫人考慮得更爲周全。陶東來這次去的主要目的也只是看看具體的運作狀況,並聽取一下當地使用者的評價。
從勝利港到珠江口的300多海里航程,“閃電號”僅僅只用了兩天時間便完成了。但由於“閃電號”的外形太過惹眼,不適宜出現在廣州城外,所以駐廣辦也早早就安排了船到珠江口外來讓陶東來換乘。又花了一天半的時間,陶東來才終於抵達了廣州城外的碼頭。
爲了避免引起閒人的注意,駐廣辦並沒有傾巢而出去碼頭迎接陶東來,只有何夕帶着張船匠的小兒子張千智,僱了一頂軟轎等在碼頭上。接到陶東來之後簡單寒暄幾句,便安排陶東來上轎回駐廣辦。
當然駐廣辦內又是另一番氣象了,施耐德等人早就準備好了接風宴席,陶東來一進院子就被直接領到了酒桌上。
陶東來看着這一大桌酒菜忍不住打趣道:“你們這個接風宴,超標了啊!別忘了我的任務可是來檢查貪腐問題的!”
“陶總,要檢查那也是吃飽了纔有力氣檢查,超沒超標那要看你有沒有吃好,你要是覺得這頓沒吃好,那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超標,大夥兒說是吧?”何夕不由分說便將陶東來按在了主位上。
陶東來自然也不會真的去計較駐廣辦這一頓飯價值多少銀子,由於開展各種業務的需要,駐廣辦的財務自由度一直都相當大,日常千兩銀子以下的支出都不需要向大本營報備,只需在收支賬上做好記錄就行了。特別是何夕所從事的工作,有很多賬目都是不適合公開的,相關的記錄甚至連駐廣辦的一部分員工都沒有權限調閱。
當晚宴席上陶東來也沒有主動提及工作上的事情,所有人都在酒桌上盡興而歸。
第二天上午,陶東來纔在書房中約見了施耐德和何夕,向他們瞭解駐廣辦目前的運作狀況。
施耐德先遞了一本簿子給陶東來:“這是參與通存通兌大明商戶的登記資料。截止二月底,福廣地區共有十七家商戶使用了我們的通存通兌業務,最低交易金額一千兩起,最高單筆交易金額七萬五千兩,是上個月‘福瑞豐’的生意,總交易金額現在已經超過我們當初帶來的本金了。”
陶東來一邊翻看簿子,一邊微微點頭。
施耐德繼續說道:“按照目前的交易趨勢來看,駐廣辦這邊的現銀輸入量還是遠遠大於了輸出量,這與我們目前保持的進出口貿易順差是基本一致的。現在駐廣辦還有存銀二十二萬八千兩,黃金有將近四千兩。現在我們在駐廣辦外圍接着後罩房的牆又擴建了一個院子,專門用來辦理對外的銀錢來往業務,等下我帶你過去看看。”
陶東來擡起頭道:“實際的運作中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主要還是信用度的問題。”施耐德毫不掩飾地說道:“雖然我們的產品在兩廣地區已經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但在金融領域,我們海漢這塊招牌的信用度顯然還遠遠不夠。只有跟我們有直接貿易往來的商戶,纔會願意使用我們開出的銀票,而且這些商戶出於安全考慮,基本都要求採用記名式銀票,因此在市面上也根本不具備流通性。”
“沒關係,建立信用,讓客戶養成習慣,都是需要一段時期來慢慢進行的,這個不用太着急。起碼我們現在已經開了一個好頭,只要最富最有權勢的這批人都開始使用我們的服務,向社會上推廣就不會存在太大的難度了。”陶東來對於施耐德所說的問題還是給予了鼓勵和安慰。
在這個貴金屬作爲主要流通貨幣的年代裡,想要推行信用貨幣的難度自然很大,這不但需要強大的經濟基礎作爲支撐,同時也要得到社會大衆的逐步認可才行。價值觀的的改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駐廣辦在大陸也不可能照搬勝利港的經驗,直接廢止了貴金屬貨幣的流通。至少從通存通兌這個起點來說,以施耐德爲首的金融部門所做的選擇是極爲正確的,這對於來往兩地之間的客商具有極高的實用性,而且這批客商與穿越集團接觸較多,“海漢”這塊招牌在他們心目中的信用度也相對比較高一些。
當使用海漢金融服務的羣體越來越大之後,相關部門就可以開始逐步推出不記名的代金紙幣,作爲信用貨幣在市面上進行流通——當然在未來相當一段時期內,流通範圍都只能是在社會上層人士的圈子裡而已。
銀票這種東西在中國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宋元明三朝都曾有官方發行的銀票,可惜的是官方雖然有發行信用貨幣的眼光,卻沒有管理貨幣的專業人員,最後都因爲隨意增發而造成紙券價值大跌,最後不得不被官方自行廢止。從宋仁宗到清末,前前後後搞了八百多年,最終都沒能形成一個完善的金融體系。而這種歷史發展軌跡,正是施耐德等人下定決心要去改變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