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轆轆行了幾個時辰突然慢慢停下,我奇怪的從窗口伸出頭,“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卻被眼前景象弄得一愣。只見成片的白頂帳紮在茫茫草原上,遠遠便能看見健碩馬匹在陽光下疾馳飛奔,噠噠的蹄聲有節奏的踩踏在耀眼的光輝中,隔着很遠便能聽到套馬漢子的那爽朗的笑聲。
“這裡是無棱城的刀馬寨。前方的路還是騎馬過去比較好。”他衝我眨了眨眼睛,起身欲下車。
“雲恭,這樣騎馬真的可以麼?”那樣的勞累他怎麼能經受的住。
他兀自笑笑沒有說話,倒是神情肅然的走到王宮的車伕面前不知說了什麼。那車伕露出驚嚇的神情,看起來很是爲難,在雲恭給了他一道令牌之後,他終是掉頭而回去了。
“不要緊的。”他柔聲對我說,“要不要我套一個馬給你瞧瞧?凡醫官?”
我哽住,氣勢洶洶的看着他,他卻笑着擁住我,在一片不明意味的目光中走向刀馬主寨。
“這裡也是無棱城?”我訝異不已,對疆域的確沒有什麼概念,“那王宮那裡的城池是……”
“那是無棱城的西北,是王宮所在。過了刀馬寨,行上一日左右,穿過一片樹林,便可到最繁華的無棱城東了。”
“怎麼個繁華呢?”我腦中描繪出一番盛世夜景,頓時心潮澎湃。
“那裡是衆數王侯的封地,雖然周、姜、冉三國連年征戰不斷,然而當下城東可謂是大冉之盛世,東風入律,鼓腹擊壤,民安物阜。陌巷橫斜車水馬龍,客商羈旅絡繹不絕。飛樑畫棟,曼舞霓裳,錦繡滿城。豪門宅第連綿,大道密如蛛網。那是去神廟的必經之地,其間有天湖在東城之北,時人稱之爲神域之海,那裡的靈力具有治病療傷的功效。”
我張大嘴巴,腳踏上柔軟的草地,沒走幾步,眼前突然有風呼嘯而過。我驚叫一聲,緊接着便被雲恭拉到身側。
“啊,嚇死我了!那是什麼——”驚疑未定的望向遠處,卻見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在草場上策馬奔馳,他彷彿在與身下的馬互相拗着勁兒,不時抓住繮繩大喊幾聲,“跑得好,絳雪,跑得好!”
“似乎是在馴馬。”雲恭蹙了蹙眉頭。我正目光追隨着那道烈火般的馬匹遊走,突然注意到一架白頂帳旁站了幾個十歲出頭的少年,他們面上帶着痞痞的神色,有的手中還執了套馬的鞭子,趾高氣昂的望着那位在馬背上馳騁的小孩,不時拍手爆發出一陣怪笑。
“楚小二,還不向大哥賠罪!你的聲音都快哭了,還不告饒!”
“雲恭,他們在欺負人吶。”我話音未落,突然見那匹駿馬揚起前蹄,似要把那個叫楚小二的孩子甩下去,少年立刻鬨笑起來,不過很快便沒了音兒。
因爲那個看起來不過垂髫的小孩竟然仍舊牢牢趴在馬背上,如同天生便如此熟練一般。
其中一個少年突然大步走了出來,微微傾身擡手一個呼哨,那馬立刻朝白頂賬處飛奔過去,惹的帳邊正料理奶牛的婦女失聲尖叫。
“小心!”我再也忍不住,瞬間移位跑到那婦女面前張開結界。這邊保住了,但那小孩……
卻見那匹失了性的烈馬直衝過來時,那小孩臉上竟是一片鎮定之色,他陡然揚出手上的套馬繮繩,竟然順手套住白帳旁馬羣中的其中一匹,接着便一個筋斗翻了過去。
最後是他騎着另一匹馬慢慢停了下來,而這烈馬在我結界的衝擊下,倒地不起。
我呼了一口氣,轉頭尋找雲恭,卻驚訝發現他竟跑到那羣少年中間,那些人正嘰嘰喳喳向他說着什麼,而他很則耐心的微笑傾聽。
黑下了臉,這個人,竟然完全無視了我!他難道去教訓人了嗎?真是好脾性。
走近時發覺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那幫孩子連忙告狀似的圍向雲恭,不知怎的,我突然發覺他面帶笑容,此時此刻十分有親和力。
“這個紙鳶,就是因爲那個楚小二,他跑過來拉線,讓這個掉下來了。”
“對!對!都是他的錯!他讓大哥好不容易飛起的紙鳶掉了下來,我們就教訓教訓他!”
“教訓他去騎那匹烈馬?”雲恭笑的溫和,“哪怕傷及了別人?”
“哼!”那領頭的大哥突然走出來,“你想怎麼樣?”
我暗叫不妙,剛想跑去制止,卻見那少年與雲恭對視時突然後退一步,意外的眼中流露出懼色,“你……你……”
其他人詫異望向雲恭,卻都在一瞬變了臉色。
怎麼了?我眨了眨眼睛,雲恭是個很溫柔的人,就算說狠話也多半是火氣不大的,怎的讓他們這般懼怕?
雲恭竟然幾步上前拍了拍那少年顫抖的肩,“我只是想問問,如若我再放起這紙鳶,你們能否就不計前嫌,和小楚和好?”
天啊,他怎的出此腦熱的想法。我擠過去,抓住他的手臂,“雲恭,你何時這樣愛管閒事了?”
他竟然衝我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怎麼,天神祭難道不應日日行善?你能不顧安危護住那婦人,我也能化解一些不必要的矛盾啦。”
一聽到天神祭,那羣作惡的少年立刻都低下了頭,面露愧疚。
我瞪了他一眼,他絕對是故意的,在氣我剛纔胡亂出手,他定是擔心了。
卻瞧那楚小二騎馬漸漸踏到這邊來,圓圓的大眼睛瞟了衆人一圈,利落下馬。
“對不起。”他聲音脆脆的,讓那羣少年皆一驚,不好意思的撓着頭。
“大哥哥,給。”不知誰遞過來了家燕紙鳶,雲恭微笑接過,突然拉起我的手。
“幹……幹什麼,我不會放啊。”我緊張的擺擺手,“這可是你答應的,你自己負責。”
“我要把我的心意,帶到萬丈高的天上,俯瞰這千里河山。”他突然彈指,一道白光籠罩上紙鳶,它慢慢隨着靈力騰空而起,“不論你行的多遠,飛的多高,這根連繫你我的線,永不會斷。”
我從後抱住他,將臉貼上他那挺拔溫暖的背。不去在意刀馬寨衆人驚異的目光。的確,我還是男裝裝扮,但有他在身邊,我的眼中再無別人。
“飛起來了!飛起來了!”隨着那羣孩子的歡呼,我仰首迎着陽光看着那紙鳶徜徉在雲間,良久笑道,“那也如那紙鳶,不管我飛的有多高多遠,我都會回來。”
走近白頂賬,我們受到了一位中年男子的熱情款待。他正是楚小二的爹爹,這裡販馬的第一能人。
“我家犬子頑劣,闖了大禍。還多虧二位公子解圍。”
一邊聽着他和他娘子殷殷的謝意,我一邊吃着奶酪打量着這個異國風情的白頂賬。雲恭和和氣氣的說着話,不知不覺中,販馬變成了贈馬,而且貌似贈的還是難得的極品好馬。
“啊!是不是因爲他是那個販馬漢子的兒子,你纔出手,想尋方便吧?”沒人的時候,我忍不住在他耳邊嘀咕。
“要說銀兩,我如今在冉宮還注意那些麼。”他悠然望着我,“倒是挑一匹千里好馬,沒有人情是很難得到貨真價實的東西的。”
“混蛋。”我看着他眸中漸漸凝聚的笑意,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不過陰差陽錯是了。”他如同獎勵好孩子一樣摸了摸那匹好馬的鬃毛,“你說,它叫什麼名字好?”
我給那匹馬起名叫小黑,因爲它是一匹英俊的小黑馬。據說它十分優秀,日行千里對主人忠心耿耿。摸着小黑滑順的皮毛,我們牽着它緩緩離開白頂賬。遠遠便看見那羣小孩歡樂的朝我們揮手。
突然,一個小不點從人羣中跑了出來。
是楚小二。
“大哥哥……”他在離我們幾步之遠處停住,不敢望雲恭的目光,似是有什麼力量叫他止步不前,“我……”
“之前馴馬時還那般大膽冷靜,怎如今就害羞了?”我忍不住上前摸了摸他的頭,沒想到他倒是一點也不怕我,大大的眼擡起,如有水紋波動,清澈的能看見其中映出的我的倒影。他突然燦然一笑。
“這個送給哥哥。”
小手舉起來,我看清竟是兩個由羊骨串成的手串。在冉國羊骨乃是辟邪之物,有祝福的意思在其中。我感激的接過,餘光卻見一個扎着總角的小女孩突然飛奔而過。
“大哥哥,教我放風箏吧!”她竟然一把跳上去環住雲恭的脖子,吧唧一聲就是重重的一親,口水沾了他一臉。
“妹妹,快下來!不準胡鬧!”那楚小二竟儼然大人一般,昂起頭叫道。
卻見那女孩彷彿沒聽見般,擡頭正欲撒嬌,突然對上雲恭的眼睛後一個哆嗦,幸好有雲恭抱住了她,要不她就要直接摔了下來。
“啊!”她叫了一聲,扭動着身子跳下來,捂住眼睛頭也不回的往山坡上跑去,“大哥哥好嚇人!好嚇人!”
那楚小二見勢也連忙追了過去,甚至連最後的招呼都沒來得及打。
“快,快擦擦臉!”我手忙腳亂的翻出手帕,遞了過去,“真是,你也沒個防備。這要是個嫵媚的女人這般偷襲你,你也這般逆來順受嗎?”
“不過是個孩子,就讓你緊張成這副模樣。”他微笑着左手接過手帕,右手卻順勢拉住了我,“難道是你的魂劍,都不能使你心安麼?”
“幸好是這樣,如若不然,我定饒不了你的!”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卻溫和的望住我,那目光留戀在我面上,輕輕柔柔,讓人移不開視線。
“爲何小孩會這般怕你?”我走到他面前擡頭凝神他,那雙深邃修長的眼中仿若流動着波光,漆漆又皎皎,每每望着我時都能感到那抹溫柔的沉澱,我忍不住伸手觸上他的眉眼,“你是多麼溫潤如玉的男子啊……”
他輕輕笑出了聲,輕如點水般的吻落在脣上,“因爲我是你的魂劍啊。”
沒有再深究他話中的意味,我手臂繞上他的脖子,閉上雙目加深了這個吻。
“換上女裝吧……”良久,他在我耳邊輕輕呢喃,那呼吸弄得我癢癢的,我忍不住退後縮了縮。
“爲什麼?”
他不明意味的將目光移向身後,我訝異回頭,見那羣送別的人竟沒有離開,眼下正目瞪口呆的望着我和雲恭緊緊擁抱的身影。
我立刻把頭埋在了他的懷裡挫敗的叫道,“天啊,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