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路上遇到羊羣,在咩咩的聲音中,我忍不住跑了下去。雲恭卻在馬上遠遠看着,我有些吃驚的回頭。

“雲恭?”

“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他目光柔和的望着我,竟帶了一絲寵溺的神色。

“爲什麼?爲什麼不和我一起去?”我望着山坡上的羊羣,良久恍然大悟道,“你不喜歡羊麼?”

“不是。”他笑了笑,“你喜歡的,我怎能不喜呢。不用擔心我,我在這裡看着你就好。”

我狐疑的放開他的手,餘光突然瞥見遠處一隻羊身後亦步亦趨的小羊,突然心思一轉笑道,“好,你等等。”

轉身跑向山坡,我步入三三兩兩在綠色草甸上的雪白點綴。

“好可愛的小羊啊!”我尾隨在那羣吃草的山羊後,它們竟不怕人,只是不停的咀嚼着美餐,彷彿這天底下沒有比吃更重要的事情了。

“呵呵,姑娘喜歡麼?”遠遠傳來憨厚的聲音。我擡首望去,是一個披着蓑衣的牧羊人,他帶着巨大的草帽,手上拿了根竹杖,身邊竟跟了一頭巨大的獵犬。

因爲天氣較熱,它伸着舌頭,不停喘着粗氣。

“牧羊犬?”我看着它狼模樣的身型,瞟見利牙時微微縮了縮脖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姑娘是城裡人吧?”那牧羊人和善笑着,中年以上的年歲,面上露出幾道深深淺淺的紋路。

“是啊,我和夫君,正要去無棱城東的神廟祈福。”我轉首朝雲恭揮了揮,他似是在笑,面目已是隔得太遠分辨不清。

我蹲下來仔細跟着那隻小羊羔,它幾乎連草都不瞧上一眼,只是跟着母羊身後,不時撒嬌般的往母羊肚子下鑽,想要吃奶的模樣。

“它還在吃奶的,母羊來吃草,它便跟着一同出來了。”牧羊人憨厚的坐在山坡上笑,“眼下這個季節,正是它們的繁衍期。”

“好可愛啊!真想抱抱它!”我話音未落,便見牧羊人手中的杖一揮,接着竟走到母羊身邊把小羊羔抱了起來。

我受寵若驚的接過,忍不住叫道,“小羊乖乖~~”

它在我懷裡掙扎了一下,因是無果終究安靜下來,只是一聲聲急促的叫着,彷彿在呼喚着什麼。

羊羣中突然衝出一隻老羊,是羊羔的母親。它焦急的叫着,眼中是孤獨無助,這一來讓小羊更加焦躁不安,想要掙脫我的懷抱。

“去!吃草去!”那牧羊人舉起木杖,一揮手就把老羊給趕走了。它在人類面前是那樣無力,就這樣和自己的孩子分開。

我心中一軟,卻因爲對小羊的喜愛一時放不下手,“我就摸摸你,一會兒就回到孃親身邊了哦。”

那小羊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極其微弱的咩了一聲。

然而就是這幾不可聞的聲音,也讓那隻母羊奮不顧身的再次衝了過來,衝着我不滿的大聲咩咩叫着。

“去!”竹杖落下,那牧羊人又把它趕了回去。

我回首望了望雲恭方向,忍不住起身抱着小羊跑過去。

“雲恭,你看!是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羊羔!它母親疼它要緊咧!”

卻在接近雲恭時,那小羊羔惶然無措的大叫起來,目中絕望,四隻蹄子不斷亂蹬,掙扎的連我也抱不住了。

還未回過神,便見一道白色身影飛奔過來,此起彼伏的咩咩聲響起,竟是分外震人。母羊第三次衝了過來,那麼溫順的性子讓它怎麼也不敢靠上前來,卻堅持不懈的不肯離開,叫的讓人揪心。

雲恭愣了愣,連忙拉住繮繩意欲走開,我則趕忙放下了羊羔,拉了他的手道,“是我不好,原來羊羔也和小孩一樣怕你。”

望着母羊和小羊跑開的身影,我笑了笑,卻覺得那笑很是苦澀,“孃親總是這般護着孩子呢。”

想到我的孃親,五歲那年的一場大火讓我們陰陽兩隔。記憶中的她帶着如春光般和藹的笑容,說話都是綿綿軟意,總是溫柔的照顧着我和哥哥,不時與我做那些現在想起都無聊的遊戲,但她總是樂此不疲。

“來。”雲恭把我拉上小黑的背上,讓我窩在他的懷裡,“神在讓我們降臨於世時,都派了一個呵護我們的使者在身邊。不止是人,萬物皆是。失去了什麼,總會有新的收穫等到你去發現。”

“我感謝上天把你送到我身邊!”我大大一笑,憂鬱漸漸散去,“只是……若是讓兄長也能看見這個多好,興許他會理解樂魂並不是對他無情……”

“我相信你的兄長會懂的。”他輕輕說着。正在這時突然一團黑影炸着毛跑了過來,邊跑還帶着一連竄的汪汪叫聲。

“牧羊犬!”我大吃一驚,看着他露出尖牙,跑到小黑前擺開架勢,嗤嗤的威脅出聲,那眼神煞是恐怖。

然而,它似乎也在忌憚着什麼不敢靠前。

“別這樣。”雲恭突然意外開口,目光直視着它,那巨犬竟然倏爾變了眼神,後退了幾步,接着便回身跑掉了。

“雲恭?”我分外吃驚,“想不到你居然——”

“誒,誒,怎麼啦?”遠遠的傳來牧羊人的聲音,他慢慢走近身來,看到我們,哈哈一笑,“是你們,你們要回去了嗎?”

我點了點頭,笑道,“真是麻煩大叔了。”

“呵呵,沒事沒事。難得見到有你們這樣和善的青年。太陽落山了,我們也該回去嘍——”

“這牧羊犬都是怎麼管這羊羣的?”我看到那巨犬仍舊警惕的望着我們,不由得問道。

“作用大着咧!”他憨憨一笑,“他聽話的很。”

接着,他突然一揮手中的杖叫道,“回去了!”

那巨犬竟然似能聽懂話一般,顛顛的跑到羊羣中,就那樣一個趕着一個,再加上牧羊人竹杖的追趕,羊羣竟漸漸聚攏成了一堆。

接着,他便高高喝一聲,“上路!”

我驚奇的看着那巨犬在羊羣身後輕輕頂了頂,山羊們立刻走了起來。只要大叔的竹杖一揮,牧羊犬立刻就繞着羊羣跑上一圈,落單的羊會立刻被它趕着歸隊,匆匆忙忙的往前走起來。

“哇,真是神了!好厲害。”我震驚的望着井然有序的羊羣,“羊聽牧羊犬的,牧羊犬聽主人的,真是形成了一個微妙的鏈狀管理關係!牧羊犬能發揮這等功效,真是讓主人節省了不少力氣!”

“嘿嘿,是啊,它特別聽話的。”牧羊人笑着,“這樣的犬種如今是越來越難得了。繁衍的過程容不得一絲其他血種的混雜,如此下來它們的才能和習性才得以代代流傳下來,成爲犬中的精英。很多牧羊犬都是因爲混血的緣故價錢降了許多,最後不得不被人拋棄了。”

噠噠的馬蹄聲突止,我訝異回頭,卻見雲恭拉住繮繩停了下來。微微垂了眸,神色不清。

“怎麼了?”我小心靠在他胸前仰頭,“有什麼不高興的麼?”

“沒什麼。”他恢復神色,衝我靜靜笑了笑,“只是聽到剛纔那有關血種的談論,突然不知爲何,有些感慨罷了。”

“幹嘛那麼在意那個。”我摟住他的腰,忍不住撓了幾下,癢得他笑起來。

“大叔,你家離這裡遠嗎?”我扯着嗓子閒聊起來。

“不遠,翻過南邊那座山,便是了。”他慢吞吞的轉了彎,與我們分開方向,“二位是要現在去無棱城東麼?那可是要穿過前面的林子的,這晚上可使不得。要不今晚便歇在我那處——”

“不用了。”雲恭卻溫和的打斷了他,“謝謝前輩的好意。此去無棱城東是爲了神廟祈福,誤了時辰就不妥了。”

“啊,可是那林子到了晚上可是什麼東西都有,實在是去不得啊——”

“放心。”我把手放在脣邊做成喇叭狀,“我們有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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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恭,你說你爲何要拒絕剛纔那個大叔的好意?”我奇怪道,“去神廟祈福不是你的藉口麼。”

“誰說是藉口了。”他瞪了我一眼,一手扶住我的肩,脣輕輕擦過我的鬢髮,“我要是去那個牧羊人的家裡,恐怕一晚他們家的牲畜都會不得安寧。”

“那……那小黑……”

“我是小黑的主人,當然它知道我不會傷害它。”

小黑似是聽懂了他說的話般,突然低頭哧溜一聲,把我嚇了一大跳。

夜幕漸漸低垂,我望見了眼前黑壓壓的一片樹林,遠遠的,便已聽見各種野獸蟲鳴的怪叫。不時有黑乎乎的東西撲棱棱的從樹林頂部飛了出來,映在月亮之上,頗爲詭異。

我在手心凝聚靈力照亮林中小路。從踏入叢林的第一步起,周身便都是各種不知名的東西四處逃散的聲音,我貼着雲恭的胸口靜靜聽着他的心跳,良久顫聲道。

“雲恭,你簡直就是一柄鋒利的寶劍,讓各種野獸聞風逃竄。”

說着,心中突然一驚。原來如此,正是雲恭身上不自覺所散發而出的凌厲劍氣,震懾住了他周圍的所有生靈。

“可是,可是爲什麼以前我和你在一起時,卻沒有感覺到你這麼大的威力?”我猶豫的擡頭,瞧着他專注盯着夜路的眸子。

他微微垂下眼,“自從受傷後,我一時無法控制住劍氣,因此……”

我立刻把頭埋在了他的懷裡,原來是因爲受傷。心中一痛,我強打起精神哼哼道。

“恩,時辰到了,我現在給你療傷……”

一刻鐘後,我在他溫暖的懷中漸漸沉下了眼皮。林子大的彷彿沒有盡頭,我開始遊移在現實與夢境之中,恍惚間感覺有衣服裹住了我,摟住我的手臂緊了緊,把我固定在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從未有過的心安……這一睡,就是一覺。

真是一步一顛簸,很快我便揉着眼睛微微醒來,卻見四周依舊黑乎乎一片。

“雲恭?還在樹林中麼?”

“這個樹林叫無棱丘林,地域很大,要出去得走上一夜。”

“什麼?!”我一個激靈,清醒了大半,仰頭望了望天,見月亮正在頭頂,“都是夜半,你一直沒有休息?!”

他沒有說話,我心裡一急,握住他的手拉了繮繩。

“這怎麼行?快停下來,哪怕在樹根底下歇歇也好。怎能如此披星戴月的勞累,你身體會垮下去的!”

他順從的由我牽着手慢慢找了一處乾爽之地坐下,我把小黑拴在一邊,然後迅速翻找着包裹裡的食物。

“快吃點東西!”

乾糧和水遞到他脣邊,卻見他沒有動作,只是那樣微笑着溫和的望着我。

“你怎麼了?不要嚇我。”我跪下身來。

“怎連水都不喝……”伸手觸上他乾裂的脣,我眨了眨眼,低頭吻了過去。

微微闔上眸,他終是有了迴應,伸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頰。呼吸纏繞,脣邊輕柔輾轉,帶着微微的涼意。

第一次那般纏綿繾倦,輾轉相依,彷彿天地都在旋轉。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我們微微的分開。對視幾秒後,我茫然一笑,再度尋上他的脣,輕柔的吮吸,慢慢的加深。這樣連續幾次,直到感覺他的脣完全變得溼潤,我才停下來,靠在他胸前微微喘氣。

“鬼精靈。”他笑着開口,聲音帶了絲沙啞。輕輕擡起我的下巴又在脣上親了親,“小心這樣會讓我釋放劍氣不夠穩定。”

“唔——”我懶懶的滑下身,蜷在他的懷裡,舒舒服服的打了一個哈欠,“輪到我來了,你一直這樣耗費靈力多累呀。”

言罷,我便張開了一個範圍不大的結界,“這樣不就得了。”

吻了吻他的頸項,卻被他倏爾抓住了腕,我有些訝異擡頭,卻見他一雙眼襯着結界散發的微光竟是格外幽深難測,他眸底滑過一抹暗光,突然懲罰似的傾身吻上我的耳垂,惹得我笑着瑟縮,又氣又惱的瞪着他。

“趕快睡一覺。”我狠狠的側身撲過去,沒想到一個大力竟讓他仰身倒在了地上,我趴在他心口,臉都嚇白了,立刻直起身來驚嚇道,“雲恭,你沒事吧?”

這地面這樣硬,要是磕壞了腦子怎麼辦啊?

我急忙爬過去,卻見他睜着一雙眼睛,似含了三分笑,靜靜望着滿面自責的我。那雙修長的目,在暗夜裡竟帶了一抹令人心悸的顏色。

“快起來,這地氣這般涼!”我想到他在客棧時就因爲這個半夜起來,不由得更爲着急,剛拉住他的手,卻被他倏爾帶了回去,緊緊箍在懷裡,然後便是一個翻身。

“啊——”我一聲尖叫,卻被他護得很好,沒有感覺到疼痛。天地間一個倒轉,他俯身望着躺在地上的我,眸光閃爍。似是噙了絲笑意,他輕輕貼身過來,我心如擂鼓,反射般的閉緊了眼睛。

想象中的接觸沒有發生,溫熱的氣息滑過耳邊,他低沉好聽的聲音響起。

“我沒事。”

我倏地睜開眼,眉彎處倏爾觸到的溫潤讓我禁不住打了一個顫。接着,他又吻了一下我的額頭和臉頰,最後又輕輕觸了一下脣。

耳畔傳來輕柔的一聲呼喚,他已抱着我起身坐在樹根下,下巴輕輕靠在我的頭上。

兩相沉默,我聽着他低沉有力的心跳,腦中朦朦朧朧不知想些什麼。遠處各種詭異聲音仍舊連綿不絕,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他綿長的呼吸聲漸漸傳來。

我也禁不住睏意,靠在他懷中慢慢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