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屍魁

秘境幾乎在瞬息間分崩離析,一直向下墜落,被劍氣劈成數截的地龍沉沉砸在沈焱防護罩上方。地龍身上的粘液具有極強的腐蝕性,很快將防護罩腐蝕穿了,但它也受防護罩反腐蝕,整個身子都在以人眼可見的速度化成濃膩黏糊的噁心液體,順着防護罩缺口朝沈焱上方兜頭澆下,糊了他一臉一身。

沈焱真是噁心透了,立即重新構築防護陣,迅速以去穢訣清除污穢。下沉過程中他不住嘔吐,似乎要將五臟六腑顛來倒去全翻轉一遍,拆散了徹徹底底清洗淨了才作罷。吐到後來,胃裡已經沒東西可吐了,只能乾嘔,簡直連苦膽汁都吐出來了。

他還從沒遇到過這麼噁心的情況。常笑還真是瞭解他,知道他有潔癖,專挑了些噁心的東西對付他,簡直是爲他量身定製。

耳畔只有巨大的轟隆聲和屍魁們野獸般的叫聲,所有聲音都只傳達了一個令人灰心的訊息:毀滅。

可是沈焱還不想死,他原本以爲地底下能藏地龍和屍魁,下頭肯定有能通上方的通道,熟料這往下一沉,似乎永遠都見不了底。往下怕是走不通,還是隻能向上逆行。

他心念轉動,人便化作一道銀色劍光逆勢而上,過了一會,他才注意到女魔修沒跟上來,壞了,女魔修該不會已經被砸死了吧。沈焱用御靈術一查,發現她受了重傷,無法御物飛行,正急速地往下沉。

若是平常,魔修死了就死了,沈焱必然袖手不理。可這回不同,雖說女魔修帶溫婉是被迫的,但她自己受了傷溫婉的軀殼也沒什麼大礙,只有點皮外傷,說明女魔修還是盡心保護了她。

沈焱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日,自己會奮不顧身救一個魔道妖人。現在事態緊急,容不得他多想,立即返身去撈女魔修和溫婉。撈到人時,兩人都是昏死的狀態,但女魔修還是雙手緊緊環抱着溫婉,將她護在懷裡,之所以昏死過去後也沒分開,是因爲女魔修用鮫絲銀綾將兩人牢牢綁在了一起。

看到這情形,沈焱心裡隱隱一動,他的咒令就是命女魔修保護溫婉,不管她願不願意,再怎麼搞小動作都無法撇下她。所以女魔修根本不需要用鮫絲銀綾綁着兩人,因爲無論如何她都是扔不掉溫婉這個包袱的。而她如此做了,顯然是出自保護小姑娘安危的本心,沈焱的咒令還沒強大到能強迫她自願爲溫婉當替死鬼的地步。若她不是真想護着溫婉,結果極可能是女魔修自己被砸死,然後溫婉也必死無疑。現在卻是女魔修自己深受重傷,溫婉卻無大礙,要說沈焱不吃驚,那是不可能的。

也許,這個女魔修真的本性不壞?沈焱有點印象,當初她似乎還救過阿兵的侄兒,也就是已經長大成人投身軍營的小石頭。

一切變故只發生在須臾之間,轉眼世界已經乾坤倒轉,再找不出一絲秘境原先的模樣。

沈焱循着秘境之外分身的神識勾連,準確找到了已經只剩一絲罅縫的秘境入口。他留在秘境外的分身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在苦苦支撐,沒別的原因,常笑正在這兒等着他呢。他的那些分身一面要支撐着不讓秘境入口閉合,一面要跟常笑周旋,顧此失彼,脫離險境的最後一絲機會稍縱即逝。

銀色遁光剛現出點影子,常笑縱聲大笑,喝道:“沈焱,你動作很快嘛,不過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遁術快,還是我的斷魂刀快!”話還未完,他便驅使斷魂刀砍向苦苦支撐秘境入口的沈焱分身。沈焱的分身卻是不能躲的,因爲他一旦撒手,秘境入口就徹底關閉,他的堅持也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斷魂刀快如閃電,直奔沈焱分身心口,只要扎中心口,分身便會消散,也就是“死了”。這些被弄死的分身,消耗的都是沈焱本體的靈力真元以及神識魂魄,可以預見,沈焱現在內裡損傷極大。

與此同時,映襯着暴漲的銀光,數個黑點十分醒目搶在秘境入口封閉最後一息飛了出來,常笑認出來了,那是他留在洞裡對付沈焱的小玩意,真是命大,居然沒死絕還有活的,令人意外呢。看來,越是渺小的東西,生命力也越是強悍呢,不容小覷。

在銀色遁光最強盛的時候,秘境入口徹底封閉了,那泄露出來的最後一簇光芒甚至都來不及垂死掙扎一下,已重歸黑暗。

“哈哈哈……”

常笑爆發出一陣快意的狂笑,再沒什麼比這更令人痛快的了。在沈焱面前親手掐斷他最後一線生機,再在最關鍵的時刻補上一腳,徹底斷送他生還的希望,很好,與其殺了沈焱,還不如將他永遠困死在世外禁地,讓他雖生猶死,生不如死,再無重返世間的機會。這,纔是真正的報復。

他不是想找回妖蛋,重新開啓封天印嗎?不是想重振門派,教授弟子成才嗎?那就讓他跟他們永遠天各一方,誰也找不到誰。秘境雖毀滅,可秘境所在的那個方外世界依然存在,那是禁地,地面上永遠也找不到的禁地。

想到這些,常笑踩着已經消弭無形的秘境入口,笑得不能自已。

那邊的司鳳溫夫人還在跟諸魔頭混戰,司鳳雖強悍,可也敵不住密如牛毛的大小魔修。她師父的那些個分身也不知什麼時候全都不見了,只剩她跟溫夫人在苦苦硬扛。須彌山不愧是萬魔宗副宗主的大本營,山上魔修本就有不少,又有更多魔修接到訊息前來支援,真是怎麼殺都殺不完。

司鳳已經傳訊給江師兄大師兄他們,他們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只要再撐一會,撐到師父和師兄們都過來,自己就可以鬆口氣了。司鳳如是想着,她還全然不知她師父那邊的兇險情況,秘境崩塌的咆哮聲是傳不到她耳朵裡的。沈焱能在生死關頭感知到弟子的安危,這種連結確實單向的,弟子們是感知不到他的安危的。司鳳對秘境裡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她甚至都沒留意到常笑是什麼時候離開戰場的。

待常笑志得意滿重新出現在雲頂天宮上方時,他擺手示意衆魔退下,他要親自檢閱他的屍魁大軍戰鬥力如何。

山風肆意吹拂,片片樹葉被吹得斷絕了與樹枝的聯繫,紛紛揚揚隨風飄蕩。常笑修長的手指微動,食指中指間已夾了一片綠瑩瑩的樹葉。他微微擡手,將樹葉抵至脣邊,司鳳便聽到了那熟悉的鬼蜮魔音。

時隔數十年,常笑再度使用他的成名絕技巴眉御鬼術。

隨着那清脆的緊促的聲音,大地開始震動,雲頂天宮脫離地基,緩緩升空。地基之下成片的屍魁屍魃破土而出,他們高大強壯,行動迅猛,渾身是毒。隨後司鳳腳下也開始冒出屍魁屍魃,它們死死地匝住了她的腳踝,司鳳怎麼也掙扎不脫,那力氣大得連她這個怪力女都害怕。司鳳無法,調轉劍柄一把斬下了屍魁抓住她腳的那隻手。

那枯木一樣古怪的手被濟世憫生劍一劈滾出老遠,黏糊的黑色液體濺到了司鳳小腿上。她開始也沒在意,只提示溫夫人迅速御劍離開此地,先去搬了救兵,再徐徐圖之。

兩人御劍而上,才離地不到十丈,司鳳就發現不對勁,頭頂上佈滿了蛛網一樣細細密密且肉眼極難發現的銀絲,她剛剛就是御劍御得急,不小心碰到了那銀絲,頭頂紮成一束的馬尾已被吹毛斷髮隨風飄零。

她不敢硬來,立即提示溫夫人停住。

好懸斷的是頭髮,而不是她的腦袋!若是她及時收勢,現在腦袋瓜已經開了花,被切成個大西瓜片。

既然注意到了那玩意的存在,司鳳便凝神注目而視,看見那漫天遮蔽的銀絲網一直在向下壓,她跟溫夫人不得不從空中又降回去。即便她們已經重新落回地上,銀絲網還是沒有停止下壓的跡象。這麼看來,常笑今天是欲致她們於死地了。

兩人一落地,立即被蜂擁而上的屍魁屍魃圍住了,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廝殺。

常笑站姿十分放鬆,悠閒地注視着地面上的打鬥,看得饒有興趣。

司鳳手裡一把濟世憫生劍舞得天衣無縫,絲毫不露破綻,論殺屍魁,不在話下。倒黴的是,屍魁屍魃渾身是毒,她殺一個屍魁,自己便沾染一次屍毒。待她發現這個狀況,立即以龜息功封閉了呼吸,以免再呼吸到屍毒。然而千算萬算還是漏了一遭,她先前小腿處沾染的污穢液體已經開始灼燒侵蝕她的肌膚,那滋味便猶如萬千食腐毒蟻在啃噬,開始有點酥**麻的,而後便是鑽心般的銳痛。等司鳳察覺時,小腿血肉已被腐蝕得快要見骨了,從腿肚子開始,那股麻木逐漸向上蔓延。

同樣中招的還有溫夫人,司鳳出口示警時已經晚了,她已經殺掉了一隻屍魁。那屍魁腦袋飛出老遠,傷口處噗噗地直冒黑色粉末,嗆得人簡直要窒息。待黑色粉末淡去,她驚奇地發現,屍魁那與身子脫離的腦袋居然又完好無損安回了脖子上。

這個發現令人絕望。

無論殺不殺屍魁,感覺都只有一死。

要麼是奮力殺屍魁中屍毒而死,要麼是放棄殺屍魁,被屍魁殺死,再還有就是被徐徐降落的銀絲網切成肉碎。

不管哪種死法,都讓人感覺無比的憋屈。

司鳳已經感覺到絕望了,師父在哪兒呢,師兄們在哪兒呢?爲什麼還不來救她?她已經感覺不到自己那條被腐蝕了的腿,照這個趨勢,蔓延到全身用不了片刻功夫,屆時她便連自保的能力也喪失了。

必死無疑。

這會兒她已經欲哭無淚,拿劍的手都劇烈發抖。她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害怕過,這種恐懼,令人無能爲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