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副鋪開的水墨畫卷一般,龍軒王朝那氣勢磅礴的殿宇緩緩的在封朗的眼前形成,站在原地的封朗看着這個過程,他迷茫的伸出雙臂,向着上方的空氣,手掌張開,似乎是在朝聖。
但此刻,封朗雙瞳之中只有迷茫,他空洞的看着眼前這一片紅牆大院,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一般,在它面前的這些,並不是真實存在的。
這的確都不是真實存在的,但是刻意去忽略他的封朗卻並不是因爲不相信真實性,而是想要逃離,他想要無視面前的這個輝煌的地方,他想要離開。
此刻,封朗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彷彿一個已經死去許久的人,再一次降臨到人世間,所擁有的那一顆飢渴的靈魂。
一種極致的虛無,空虛,黑暗。
我在哪……?
封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他盯着地面上的磚瓦,呢喃着說出口。
救救我……。
“封朗,你一直都擅長自救,不是麼?”
“……赫連皇后。”
封朗緩緩擡頭,方纔還空無一人的通路上,赫然站着一個端莊秀美的女子,她裙帶飄飄地走到了封朗的面前,屈伸將其扶了起來,淺淺地笑了起來:“丞相,許久未見,可還安好?”
“……臣尚好,謝娘娘掛心。”封朗隨着起了身,低頭看着面前這位傾城的絕色,吶吶地說道:“臣從來沒有想過,竟然能再次見到娘娘。”
“因爲怪將已去,是麼,封丞相。”赫連皇后聽聞此言,即刻像個無骨蛇一般滑進了封朗的懷中,封朗也沒有拒絕,順勢便將其抱在了懷裡。
“是的,赫連皇后,畢竟將軍帳裡一共只有八位將軍,誰去了都是件大事。”封朗一字一頓地說着,隨後他擡頭,就與另一雙眼睛對上了。
那雙眼睛的主人名叫陸伯文,乃是封朗所侍奉的主君,亦是赤龍印的所有者。
“臣,參見聖上。”
封朗如是說着,口氣中滿是卑微,但是他抱着赫連白的手,卻穩如泰山一般。封朗將她圈在了圈裡,全然不顧陸伯文——亦是自己君主眼中那幾乎就要噴涌而出的怒火。“不曾聽聞皇上到來,有失遠迎,還望皇上贖罪。”
“贖,當然贖罪。”陸伯文說這話的時候,是咬緊了後牙槽的,他盯着封朗懷中的女子,美若天仙一般的人正如無骨的蛇一般躺在封朗的懷中,沒有半分起身的意思,更是沒有半分尊敬的趨勢。
赫連白就躺在封朗的懷中,和封朗一起看着面前的君主,這一國之主此刻的表情豐富極了,但他卻並沒有任何的動作。
“你瞧,封朗,這就是一國之君。”赫連白低聲笑着,似乎是在嘲笑陸伯文的懦弱無能,又似乎只是在同自己的僚友低聲交談。“他怎麼和陸安差那麼多,他怎麼好意思稱自己爲這龍軒的王?”
“赫連,不得無禮。”封朗沉聲說着的同時,將赫連白推出了懷裡,他面無表情的又對着陸伯文躬身行禮,畢恭畢敬地說道。“臣,罪該萬死。”
“你何過之有?”陸伯文此時連呼吸都亂了節拍,他努力的平息着胸口的怒氣,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完全的冷靜,他只要瞧上一眼面前的兩人,金童玉女,天下無雙,便是怒火中燒,感覺這全世界都充滿了令人憎惡的味道。
但是他愛赫連白,從第一眼開始,到至死爲止。
怪將赫連白,將軍帳中唯一一個女將軍,易容術天下無雙,而那精明的頭腦更是天下無人出其右,甚至連封朗都甘拜下風,說這普天之下,古往今來,都無人能出其左右。
陸伯文知道自己這一生都不會猜透赫連白的心思了,可他想要去猜,想要去將這個女人帶在身邊,每日裡看着,就算她的心不在這裡,那麼她的人在這裡,也是足夠了。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封朗看着面前面色難看的君主,突然後退了一步,他扭頭去端詳身旁的女子,那模樣舉世無雙,他不會認錯。
可是這一切,已經發生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與赤龍印朝夕相處,久到這女人的骸骨已經消磨成灰。
那麼這一切爲什麼又會再度出現,再度出現的原因是因爲什麼,這裡的所有人不應該知道這些,而唯一知道這些的人……只有一人。
風不破。
封朗眯起了雙眼,終於找到了這一切的來源,但是爲什麼,他爲什麼要翻出這一段歷史,想要藉此去告訴封朗些什麼東西?
這個結局封朗至今是難以忘卻的,因爲這直接讓他陪伴着赤龍印數十年之久,他纏着他太久太久了,只爲了一個諾言,與一場死亡。
似乎每一個令人刻骨銘心的故事都要伴隨着死亡的,就算是封朗一不能免俗,他就站在這裡,看着面前的君王與王后,陷入沉默。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大幻夢,但是從走一遍顯然沒有任何意義,他在等,等待着風不破的識趣,等待着顧玄或是何燼的插手。
何燼?
封朗突然心中瞭然,他不在看向別的方向,安靜的看着地面之上,這紅牆綠瓦,這東洲最爲富足的地方,連磚也是高別人一等的。
——那麼,就等等吧。等等何燼,等等這一切該來的人,在這龍軒皇城之中,在這個熟悉的地方,進行最後的朝聖。
‘只有活下來的人,才允許被面見神明。’——這也就意味着,顧玄,你並不是這個世界中的神明,而顧曉白也不是。
——有意思。
封朗突然笑了起來。
——這可真有意思。
他擡頭,突然看見了風不破的身影,對方正站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微笑的看着這一切的發生,突然,他擡起了腳,闊出了步伐。
在那一瞬間,封朗清楚的感覺到時間的停滯,周圍所有的景色都在那一刻褪色,隨後,變成了陳舊的灰白。
正如同封朗記憶中的樣子一樣,充滿了灰塵與忘記的痕跡,有些地方已經成了黑色的破洞,等風不破走到封朗面前的時候,這皇宮的一切已經殘缺不全。
風不破是笑着的,他站在封朗的面前,對着他笑道:“怎麼,這就是傳說中最後滅亡之時你們將軍帳唯一的敗仗麼?”
“家醜不可見人,風不破。”封朗沒有絲毫停頓的笑着接了話茬,但隨後他聳了聳肩膀,無所謂的說道。“這些是我曾經極力想掩埋的事情,包括去纏繞赤龍印,也包括去對這一切沉默,如你所見的,我對這塊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甚至說連皇宮本來的樣子也難以記清楚的程度。”
“花葬的確有兩下子。”風不破認真地聽完了封朗的述說,但他卻並麼有接着封朗的話繼續去猜測這四周景色的來源,反而說出了看似與之無關的另一個話題:“曾經站在東洲武力頂端的人,我以爲他只是善於兵戈,但顯然不是。”
“他的謀略比不上方龍吟。”然而,封朗並不是愚鈍的人,當風不破說出來這話的時候,他就心中瞭然。
“所以這裡沒有方龍吟,也沒有顧曉白。”
“是的。”
封朗與風不破相視一笑,真真正正地明白了這裡所有人的處境,花葬接管了這個世界,但是他的謀略比不過方龍吟,同時對於這個世界的掌控程度也比不過顧曉白,顧玄雖然說看似接管了這個世界所有的事情,但是真正落於實處的時候,顧曉白仍然擁有這個世界最根本的統治權。
只不過顧曉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但若是讓方龍吟也一起跟着進來,那麼方龍吟會在最快的速度下了解到這個世界所存在的問題,隨後,他們將會安全的離開。
這樣下去,就沒有人、沒有真真正正會耽誤到花葬行爲的人會死亡了。
那麼這一切就沒什麼意義了。
封朗看向了身旁的風不破,眯起了雙眼,有意思的笑了起來——這的確很有意思,花葬想要誰死呢?在這個世界之中,如果何燼想要去恆偉最後的贏家,那麼花葬也毫無辦法,但如果何燼作爲一個犧牲品,那麼實際上參與其中的人,死亡性最高的也不過何燼與顧玄。
但,更有意思的是在這之後,剩下了風不破與封朗,如果說必須只有一個人才能親眼看見‘神明’顧曉白,也就是意味着他們二人只能存活一人。
會是誰呢?
封朗歪頭,光明正大的看向了身旁的風不破,這個已經存活了許久的原始之靈如今也陷入了沉默,十隻兔子,十隻兔子,到最後誰將成爲最後的贏家,而誰又將成爲破除花葬陰謀的最後一人。
或者說,沒有人能在這個活動中存活下來。他們每個人都會在這裡死去,而那個勝利的人,將會是另外一個人。
是的,另外一個‘人’。
龍澤血劍並未在這裡,同他們一起去經歷這些,憑藉花葬與龍澤的關係,或許這柄天下至邪之器會成爲最後的見到神明的人,而他們將會在這裡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