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朗猜的有些厭煩了,他擡頭看向了面前的景色,陸伯文的身影已經幾近模糊,而他的相貌也變得空白,充斥了模糊的噪點,封朗不記得他的樣子了,而方纔那個皇帝的面容,也不過可能是花葬的憑空猜測,又或者是……風不破的記憶。
封朗瞥了一眼身旁的風不破,只見對方依然在笑着,笑得深不可測,笑得令封朗有些毛骨悚然。
若是讓封朗去選擇一個對手,封朗會毫不猶豫的選擇何燼與顧玄,也不會去選擇原始之靈風不破,這個男人活的太久太久了,至今爲止封朗都沒有猜出他跟隨顧曉白的原因——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能夠猜得出風不破的意思,或許只有創造出這個世界的人,才能知道風不破的思維吧?
而創造出這個世界的人,如今又在哪裡呢?
是像顧曉白一樣在另一個世界迷茫,或是陷入了永恆的沉睡?
一想起自己可能像是一個虛構出來的人,去體驗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愛恨情仇,即便是封朗也感覺彆扭之極,就算是看的再開的人,面對這樣一種可能,也不會再去淡然與從容。
如果是這樣,那麼活着或是死亡,又有什麼意義?自己真的存在,或是隻是他人夢境中的一個過客,自己究竟該做爲什麼生存,又或是該怎樣看待自己這……並不平坦的一生。
甚至於說,自己過去曾經經歷的那一幕幕不堪回首又難以忘卻的過往,或許只是他人的南柯一夢,夢醒了,這些便結束了,不值一提,或是成爲陌生人的酒後談資。
自己的生死將成爲另一個人的笑談,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令人開心的事情。
“時間有點久了。”
封朗這邊正躊躇着,卻聽見了一旁的風不破如是說道,他站在原地已經許久了,許久到這個停滯的時間都有了一絲破碎的痕跡。“何燼與顧玄到底在哪裡?”
“你覺得顧玄當真是顧玄麼?”封朗方纔所想的一切給了他另一個靈感,用另一個風不破誓死也想不出的角度,去揣摩全盤的計劃。“爲什麼顧曉白會成爲顧玄,又爲什麼顧玄會成爲另一個顧曉白?”
封朗如此問着,因爲他知道風不破一定是知道顧曉白的一切的,顧玄爲何而出他並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從這裡看來,顧玄很可能並不是一個真正的人,而花葬,想要真正的‘人’或是真正的‘神明’。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不會很絕望麼?”風不破聞言,注視着封朗良久,他如是問着,而封朗也配合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後,他緩慢而又堅定的點了點頭,隨後突然綻放出了一個燦爛而舒心的笑容:
“人固有一死,風不破,即便是你原始之靈也有散去的一日,既然時間已經選定了我的棺槨,我又何必去與之抗爭,不如自在些,在生命裡的最後一刻同一個聰明人講話,豈不妙哉?”
“你的確適合去成爲一個丞相。”風不破聞言也是笑了起來,封朗的這句話誇得萬分自然,即便是風不破也着實討厭不起來。“可惜你不是個好丞相。”
“我是不是個好丞相,龍軒記裡已經說明了,看過的人都知道我做了些什麼,‘絕皇孫’‘斷龍脈’,評論總是令人眼前一亮。”若是封朗不是如今的封朗,他一定會去將這些謠言一一踐行了,好讓這些污名貨真價實。
可是時間已經逝去了,那赤龍印也成爲了他人的玩物,而自己?恐怕是在最後的最後,會回到那片死寂之地,與風雪作陪。
想來也並非一無是處,不是麼?
“你一定會死?”
“不如你告訴我,顧玄到底是誰。”
“如果我說這和莫道衝有關,你還想要繼續聽麼?”風不破緩緩的回道,不出所料,當封朗聽見‘莫道衝’三個字的時候,一絲不快自其眼中閃過,但隨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將軍帳,將軍帳。
封朗到底還是怨恨的吧,怨恨他們沒能護住這個國,也怨恨這個帝王沒能守住這座城。
可若是想要找到這一切的根源,將軍帳的人是不可分割的,畢竟封朗身處其中,就不得不面對。
封朗也知道這點,所以他緩緩地點了點頭,而風不破,也緩緩地說了出口:
當初莫道衝想要讓顧玄離開,讓顧曉白回來時,天降的異色風不破都看在眼裡,莫道衝此人並非善類。
幫助顧曉白脫離苦海這件事,僅僅是一個所謂的捆龍索的代價根本不夠,封朗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並非器具,正如龍澤血劍一般,他會選擇自己的主人,像莫道衝這般隨便說說的約定,封朗是根本不可能承認與接受的。
正因爲如此,莫道衝想要收服封朗,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天下的真龍天子都沒有成功的事情,他區區一個將軍帳內的將軍,又怎可能成功?
那麼,莫道衝幫助顧曉白的事情,本身就有蹊蹺。但是風不破並未說開,因爲這畢竟是顧曉白自己的選擇,而不是他風不破的。
風不破支持顧曉白做任何事,包括她的錯,也包括她的對。
“當初,莫道衝說顧玄是顧曉白的業障。”風不破緩緩開口,如是說道,他思索中有深深地看了一眼封朗,確定了對方根本不可能跟隨着莫道衝去戎馬後,心中的巨石才稍稍落下。“業障是個有意思的東西,所以書你覺得顧玄……?”
“是的,我意如此。”封朗聞言便知道了風不破所言何事,他喜歡這種聊天方式,不需要說開,只需要舉出足夠的論證,來證明雙方的觀點。
這的確是個非常省氣力的聊天,顧玄根本就是一個不存在的靈魂,莫道衝只是讓他具象化了而已,他身爲顧曉白的影子,自然是擁有對方的能力,但是正因爲並非真實,所以纔會被人輕而易舉——或是說,被高手輕而易舉的利用起來。
——就算擁有顧曉白的一些能力,但是顧玄卻依然不是花葬的對手,也直接導致瞭如今的局面。
“說實話,花葬把方龍吟和顧曉白放在一起,真是相當正確的決定。”
“我意如此。”
風不破話音落地,顧玄的聲音就從遠處傳了過來,與之一同的還有身旁的何燼,他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與顧玄肩並肩共同走來。
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天生一對一般,即便是這樣隨便的同行,也看起來萬分的搭配。
恍惚中,風不破從中看出了顧曉白的身影,他們當是這般的模樣,從一個源頭中來,在到另一個源頭中去。
也許最後的結局,就是在這樣吧?
那麼自己能不能看見呢?
風不破在那麼一瞬間,看不見自己的未來,但也只是那麼一瞬間,他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原始之靈是不會死的,如果死的話,它會成爲什麼呢?
風不破不知道,但他現在竟然開始期待起來,期待自己的死亡,期待自己的歸途。
顧玄與何燼來到了風不破與封朗的面前,兩兩對峙,空氣中瀰漫着一股硝煙的味道:可也不是,何燼笑得樣子就像是老友會晤,顧玄笑的樣子就像是發自真心,風不破波瀾不驚的像是個穩重的東家,而封朗,則看向了身後那凝固的一切。
身後凝固的一切突然在封朗的這一眼裡土崩瓦解,陸伯文、赫連白與這宮闈裡的一切,鳥獸花草,甚至是拂面而來的清風。
都變成了正常的樣子,時間似乎再一次的流動了起來。封朗頓了頓,一個閃身便離開了原地,風不破也不是傻子,在封朗消失的那一瞬間,看準了他離去的方向,也跟着追了過去。
“你在逃避,是不想去面對這最後的殘局麼?”
毫不意外的,顧玄與何燼也跟了上來,他們似乎是知道這是最後的關口,誰生誰死就在此落下帷幕,而這裡,即將也會成爲一片火海,隨後在故土長眠。
不過此刻跟隨着封朗最緊的人,並非是風不破,也並非是顧玄,而是何燼。
他依然在笑着,玩世不恭的,看破世俗的:“讓我想想看,封朗,若是你死了,你會回到你的鄉麼?回到莫道衝的掌控之中,還是回到這天地間混沌的界限之裡?”
顯而易見,何燼盯死了封朗。
“你們分工如此明確不怕會有意外陡生麼?”封朗向後瞥了一眼,心中估摸着與陸伯文拉開了距離便停下了腳步,轉身看着也隨着停下的何燼如是問道:“你有把我殺死我?”
此處,他們停留在了一處偏殿之中,顯然這裡人煙稀少,連這牆角的草木都無人伺弄,顯得落敗與枯黃,而期間這瓦片與青石之間有橫生雜草,顯得萬分荒涼。
“這是何處?”何燼掃視了一週,有趣地問道。“冷宮之中?還是什麼隱秘之處,我總是聽說皇宮內院總有些駭人聽聞的故事,不如你給我講講,沒準等到風不破收拾了顧玄回來,你也就值用得着同風不破犯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