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壓力
孔貞幹失魂落魄地被帶下去了。
湯昊反而是接見了那兩個反賊。
湯木帶着戰兵守在帥帳外面,連丘聚和馬中錫都被擋住了。
這一次,湯木可是拔刀了,誰敢擅闖帥帳,誰就要死!
看着那閃爍着寒光的刀刃,丘聚和馬中錫終究是不敢硬闖。
誰也不知道中山侯究竟和這兩個反賊聊了什麼,等他們聊完之後,冷寒鐵親自護送這兩個反賊回到了曲阜縣城,根本就不給丘聚和馬中錫插手的機會。
萬般無奈之下,二人只能進入帥帳,質問中山侯。
“湯昊!”
“你究竟想做什麼?”
“孔氏畢竟是聖人血裔,絕不能任由反賊屠戮!”
馬中錫怒氣衝衝地喝道。
他現在確實是有些慌了。
先前湯昊放任反賊屠戮直隸士紳,馬中錫想要阻止卻是根本攔不住。
因爲京軍戰兵只聽從中山侯的命令,他這個監軍連一個戰兵都指揮不動,反倒是被變相囚禁了起來。
即便他屢屢上奏朝廷,寫明瞭湯昊的狼子野心,但是不知道爲何,朝廷竟然沒有剝奪這個中山侯的統帥之職,反而任由他繼續追着反賊屠戮士紳!
直到最後,馬中錫這才終於反應了過來,那位皇帝陛下早就默許了中山侯的所作所爲。
所以,馬中錫絕望了,只能跟着大軍形同囚徒,眼睜睜地看着反賊屠戮了一家又一家的士紳大戶。
但是這一次,真的不一樣啊!
那可是孔氏啊!
那可是聖人血裔啊!
怎麼能就這般被反賊給屠戮了?
“馬侍郎,本侯看你這是關心則亂啊!”
湯昊嗤笑道:“難道你不知道嗎?曲阜縣城之所以會被反賊奪走,並不是反賊強行攻城,而是你們吹捧上天的孔氏主動開城乞降!”
“孔氏主動投靠反賊,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已經形同反賊參與謀逆了,既然如此本侯爲什麼要在意他們的死活?”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任何捲入謀逆造反之人,無疑都該死!
哪怕什麼聖人血裔,同樣不能例外!
但是,馬中錫苦讀了一輩子聖賢書,是不折不扣的名教子弟,他又豈能眼睜睜地看着聖人血裔就這樣被反賊凌辱?
“湯昊!”
“你不要強詞奪理!”
“就算孔氏開城獻降,那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權你媽的計!”湯昊陡然起身,抓起凳子直接砸到了馬中錫的身上。
霎時間,馬中錫吃痛之下發出一聲哀嚎,額頭上不斷有血液落下。
如果不是湯昊收住了手只用了一兩成力量,估計這一板凳下去馬中錫會當場暴斃。
“中山侯!”丘聚慌了,急忙上前攔住湯昊。
這馬中錫可是兵部侍郎,而且還是軍中監軍,要是被湯昊暴怒之下給殺了,那事情可就真的鬧大了。
湯昊一腳將丘聚踹到一旁,厲聲呵斥道:“你知道同爲東廠提督,爲什麼馬永成比你更受陛下器重嗎?”
丘聚聞言一怔,默默地低下了頭。
“因爲馬永成比伱會察言觀色,也比你更加聰明識趣!”
“你再逼逼賴賴一句,本侯這就廢了你,你看看陛下會不會廢了本侯?”
聽到這話,丘聚心中一嘆,默默地讓出了道路。
馬中錫還捂着額頭上的傷口大喊大叫,湯昊走到這廝身前,蹲下身子冷冷地看着他。
“聖人血裔就可以爲所欲爲?”
“聖人血裔就可以奴役百姓?”
“聖人血裔就可以投靠反賊?”
“你馬中錫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全都他媽的讀到狗肚子裡面去了嗎?”
“是哪個儒家聖賢教給你的這些道理?又是哪個大儒名士暗中指使你這麼做的?”
面對中山侯的不斷逼問,馬中錫徹底慌了手腳。
“聖人血裔不能被屠戮,否則朝廷會失去士紳之心……”
“呵呵!”湯昊嗤笑道:“馬中錫啊馬中錫,你說說看你們這些名教子弟賤不賤吶?”
“先前就把這些孔家人給吹捧上了天,什麼名士大儒不要錢地安在他們頭上,孔家人在曲阜縣城兼併田地奴役百姓,你們全都是當做看不見,反而繼續高喊着什麼家國大義。”
“現在孔家人堂而皇之地獻出曲阜投降反賊,這是不折不扣的謀逆之舉,那些雜碎都敢做到這一步了,你們這些名教子弟還要爲他們開脫,還要爲他們找補,可是人家不一定記得你們的好啊,他們巴不得無罪釋放,然後繼續統治曲阜奴役百姓!”
“你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怎麼就不想想曲阜百姓的感受?他們是什麼罪該萬死、罪大惡極的罪人嗎?生來世世代代就要受這孔家人的奴役盤剝,活得還不如孔府裡的一條狗?”
馬中錫聽到這話,直接愣在了原地。
是啊,天下人都在爲孔家人的安危着急,但是誰又曾思考過曲阜百姓的感受呢?
在宋仁宗之前,孔子後人的封號並不統一,直到宋仁宗趙禎在位時期,冊封孔子第四十六代孫孔宗願爲衍聖公,自此孔子後人在歷朝歷代都世襲衍聖公爵位,朝代輪流換,衍聖公家族卻永遠不變。
而在衍聖公之前更早的孔氏後人還有世襲官職,這個官職就是孔子故里曲阜縣令之職,唐朝時期,朝廷以曲阜爲聖人故鄉,孔氏後人不能被外人統治爲由,賜予孔氏後人世代爲曲阜縣令統治曲阜的權力。
從此朝代更換,但曲阜縣令從來都是孔氏後人擔任,就這樣孔子後人有了世襲爵位還有了世襲官職。
即便後來經歷了金國和元朝少數民族統治,孔子後人的世襲爵位和世襲官職也從未改變,歷朝歷代對孔氏後人如此優待,無非就是確立以儒家文化爲統治國家的基本綱領,希望通過厚待孔子後人來收攏天下讀書人之心。
到了大明立國初期,當時的曲阜縣令孔希文卻辱沒聖人的家風,當時曲阜縣水患頻發,孔希文爲了保住自己的政績,隱瞞災情不報,不僅如此,他還在民間加收稅賦,私賣官產以及收取賄賂等不法之事。
孔希文如此行爲引起了曲阜民憤,因此他的這些不法行爲被御史彈劾到太祖朱元璋那裡,太祖朱元璋就派人去調查這些事,結果查證屬實,朱元璋很生氣。
當時的衍聖公是孔希文的族兄孔希學,他們都是孔子第五十六代孫,孔希學爲了保全孔氏家族統治曲阜的權力,他主動到南京面見朱元璋,檢舉揭發孔希文的不法之舉,並要求撤掉孔希文的曲阜縣令之職,還向太祖朱元璋推薦了孔子第五十五代孫孔克伸爲繼任縣令。
後來太祖朱元璋就撤掉了孔希文的曲阜縣令之職,只是由於之前朱元璋說過孔氏子孫違法後要從輕處罰,因此孔希文最後只是被從輕處罰了。
孔克伸爲人端正有品行,也還有才能,因此他確實很適合當曲阜縣令,但是由於他不是嫡支後人,按照從唐朝流傳下來的世襲規矩他是不能承襲曲阜縣令之職。
但是太祖朱元璋對孔克伸很滿意,因此他下令宣佈廢除曲阜縣令有孔氏嫡系子孫承襲的規矩,改由衍聖公和孔氏家族共同推薦選舉,就這樣從唐朝傳承下來六百餘年的孔氏家族世襲曲阜縣令之職被廢除。
其實說是廢除,只是改變了世襲規矩,從世襲變成了世職,這就意味着曲阜縣令與衍聖公爵位傳承規矩有了變化,之前曲阜縣令與衍聖公都是在孔氏嫡長支系間世襲傳承,太祖朱元璋這一次改變之後就是變成曲阜縣令之職可以不再要求必須爲孔氏嫡長血脈世襲傳承,旁系支系只要人品好有才能也可以出任,即改變了父死子繼的規矩。
然而,即便如此,曲阜縣令一職還是在孔家人的牢牢掌控之中。
說得更直白一些,曲阜就是大明的國中之國,朝廷不能在這曲阜收稅,曲阜一應田地產出也全都歸屬於孔家人所有,名義上是維護和祭祀孔聖,但實際上那些錢糧卻成了孔家人享樂的資本!
更別提這些孔家人還時不時地向朝廷索要錢糧,打着祭祀孔聖、維修孔廟等各種名義,朝廷迫於輿論壓力也不得不給,寵着這些聖人血裔……
當“聖人血裔”這層身份濾鏡被撕開之後,馬中錫就悲哀地發現,這些孔家人好像確實該死,他們跟那些地方上面魚肉百姓貪腐受賄的蛀蟲米蟲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說真有什麼區別,那就是這些孔家人仗着自己聖人血裔的身份,認爲他們的所作所爲全都是理所應當的,所以更加瘋狂也更加跋扈,更加無所顧忌!
畢竟,他們是聖人血裔啊!
可是,曲阜百姓呢?
誰爲他們考慮過?
難道他們生來就該被世世代代地奴役壓榨嗎?
馬中錫痛苦到了極點,不僅是額頭上的傷口,更有精神上的痛苦。
長久以來他都以儒家名士自居,所以下意識地就對孔家人這批聖人血裔帶有包容,可是現在當一個莽夫粗暴地撕碎了這一切,將孔家人的罪行暴露在眼前,馬中錫卻是開始動搖了。
他並不是什麼結黨營私的貪官污吏,他這心裡面同樣掛念着百姓。
現在,當信仰開始動搖,當初心面對質疑,當孔家人與曲阜百姓站到了對立面,馬中錫一時間就痛苦到了極點。
他默默地捂着額頭起身,看向中山侯湯昊。
沉默良久之後,這位兵部侍郎慘笑了一聲。
“你想解救曲阜百姓,可以。”
“但是孔廟和孔林不能被破壞,更不能被反賊燒燬!”
聽到這話,湯昊臉上露出了笑容。 馬中錫這話等同於是默許了他的小動作,捨棄孔家人這羣蛀蟲米蟲,換取中山侯保護孔廟和孔林。
“放心吧,本侯對至聖先師還是很尊敬的。”
“此事過後,曲阜依然還是那個曲阜,不過是大明的曲阜,而不是孔家人的曲阜!”
“祭祀孔聖這種事情,留下一個孔家血脈就行了,不用讓整個曲阜數萬百姓養着這麼多的蛀蟲米蟲,還讓這些蛀蟲米蟲趴在曲阜百姓身上敲骨吸髓!”
馬中錫沒有回答,而是失魂落魄地走了。
丘聚起身看向湯昊,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灰溜溜地離去。
隨後湯木走了進來,忍不住怪笑道:“侯爺牛逼啊!”
“尋常武將勳貴面對這兩大監軍,那都是敢怒不敢言,也就侯爺您敢揍他們了!”
湯昊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隨後陷入了沉思。
大明發展至今,養成了武將勳貴——文臣縉紳——宦官閹人的三元政治格局,不管是朝堂爭鬥還是行軍打仗,大明朝廷的方方面面都少不了這三方勢力。
這種畸形的模式,是時候該改改了。
至少他湯昊領兵作戰的時候,不喜歡這兩種人在旁邊指手畫腳。
“下去準備接收反賊!”
“一應反賊登記造冊,全部送往海外!”
此話一出,湯木眼睛頓時一亮,躬身領命而去。
與此同時,孔家大堂,此刻成了義軍駐紮地。
齊彥名神情恍惚地坐在主位上面,直到劉六劉七兩兄弟來了,他這纔回過神來。
“大哥,這麼急喚我們過來幹什麼?”
“對啊大哥,城門那邊還要守着呢,萬一官軍突然攻城……”
“不用守了!”齊彥名慘笑一聲,“中山侯不會攻城了。”
聽到這話,劉六劉七都是臉色大變,一時間摸不着頭腦。
這是什麼情況?
難不成那中山侯大發善心了?
“中山侯傳回來了消息,可以接受我們投降,並且承諾我們他不會枉殺一人,連你我三人都可以保住性命!”
此話一出,劉六劉七更是心頭狂震。
這……這怎麼可能?
要知道他們三人就是反賊首領,按照朝廷律令那必定是會被抄家滅族,死無葬身之地的。
被大明戰兵追着跑了這麼久,打又根本打不過,三人其實早就做好了身死的準備,不過他們不想牽連這批追隨他們的兄弟罷了,所以纔會聽信那範文成的計策,奇襲曲阜控制孔家人,希冀着以此給兄弟們換條生路。
劉六坐了下來,整個人只覺得渾身輕鬆。
“那就是說,範文成的計策成功了?”
“看來我們還是小覷了這孔家人啊,連中山侯都不得不……”
“你錯了。”齊彥名苦笑着搖了搖頭,“中山侯只有一個條件,讓我們將曲阜城中的孔家人殺光誅盡,一個不留!”
嘶……
劉六劉七兄弟二人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面面相覷。
這是什麼意思?
那位中山侯爲什麼要這樣做?
齊彥名目光深邃地看向這兩個結義兄弟,然後試着解釋道。
“其實從河北開始,我就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
“既然官軍可以一戰將我們擊潰,那爲什麼他們就是不盡全力,反而是一路追着我們跑遍了河北州府,然後又將我們趕來了這山東曲阜呢?”
劉六劉七茫然地搖了搖頭,他們只是兩個莽夫,所以這個問題對他們而言太難了些。
“直到現在我才終於明白!”
“咱們這是成了中山侯的手中刀啊!”
“他故意驅趕着我們,屠戮血洗了河北士紳!”
“這位中山侯的本事和手段,真是讓人驚歎,也讓人膽寒!”
這下子,劉六劉七算是聽明白了。
“所以,他現在也是要借我們的手,屠了這孔氏?”
“沒錯,就是如此!”齊彥名嘆了口氣,“兄弟們想要活命,那就必須屠了這孔氏!”
“我們以爲的籌碼,卻成了中山侯的目標,真是可笑又諷刺!”
劉七臉色難看,提出了質疑。
“會不會有詐?”
“一旦我們屠了孔氏,那我們手裡面可就……”
“沒必要了!”齊彥名情緒低落,“我們只能選擇相信中山侯湯昊,不然等到官軍攻城,所有兄弟都要死!”
這是一個殘酷的事實!
要麼他們相信湯昊立刻屠了這孔氏,然後開城投降,去賭那一線生機。
要麼他們就不相信湯昊負隅頑抗,等到官軍攻城所有反賊全都會被殺光誅盡!
“大哥,你下令吧!”
“我們都聽你的!”
劉六劉七對視了一眼,然後笑呵呵地開口道。
不管是生是死,他們兄弟三人都要在一起。
齊彥名聽到這話神情動容,眼眶都紅了起來。
“那我們就賭這一線生機!”
“要是賭輸了,下輩子你我兄弟三人還做兄弟!”
“哈哈哈……好!”
“就這樣說定了!”
三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隨後劉六劉七親自帶着心腹,也就是最初隨他們起兵的五十幾個響馬賊,直接強行屠殺了孔氏族人。
從上到下,包括那衍聖公在內,殺光誅盡,雞犬不留!
自此,除了一個孔貞幹得以苟活,所有孔家人全部授首。
等範文成聞訊趕來的時候,只見到了孔府上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這個名教子弟當場崩潰,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齊彥名走到他身前,輕聲道:“範先生,你是江南士紳吧?”
聽到這話,範文成臉色大變,可不等他辯解,就被劉六一拳打昏了過去。
“果然如此!”
“我就知道這個賊子不安好心!”
“直娘賊,真是騙苦了我們!”
兄弟三人接連出言,也徹底相信了中山侯。
“立刻開城投降!”
“這筆血債,一定要跟江南士紳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