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對之後,李恪在咸陽就變得無事可做。
旦也無事可做。
兩人像少年時那般漫無目的地遊走在咸陽的大街小巷,夜來或去扶蘇府裡找辛凌蹭口飯吃,或是讓風舞擺宴,明目張膽吃起大戶。
辛凌讓他收趙耳爲徒,李恪含糊着矇混過去,又勸辛凌這次與他一道北上,辛凌不像他這麼含糊,拒絕得乾脆利落……
無法,李恪只得在與風舞小聚時,讓他抓緊身在咸陽的墨家子弟。若事有變,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要讓辛凌和趙耳、趙節安然北歸。
風舞鄭諾!
三日之後,阿房大朝,不知基於什麼考慮,李恪被特別知會不許參會。韓談傳來始皇帝的原話,是【該說的那夜都說盡了,朕如今不想見你】。
阿房大朝成兩制兩詣,皆以明文昭告天下。
制其一,郯君久戰老邁,氣力不濟,求告老閒居。皇帝憐其勞苦,詣曰允,另賜千金百奴,使其老無所困。
制其二,北地、上郡去邊郡屬性,不再交由上將軍節制,亦不再常設副將統軍,一應規制等同中原各郡。此令一下,這兩個拱衛內史,人口稠密的郡總算是進入了一個穩定的發展時期。
兩條御詣的主要內容則是北軍的調防和西軍的建立。
詣之一,王離除爲內史,兼東胡上將軍,節制雁門、代、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七郡,統兵共計一十六部。楊奉子除爲漁陽郡守,兼任北軍裨將。
旦以樓煩縣令的身份低職高配爲雁門將軍,仍在北軍。他麾下的破狄軍擴至兩部,另在句注塞駐有一部,以爲大軍後衛。
李恪知道,這項奇怪的任命背後是始皇帝對李恪知情識趣的嘉獎。
因爲與李恪相交於貧寒的汜囿於年前病死了。
自他死後,楊奉子對恪坊的發展多有阻撓,就連郡守嚴駿都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恪坊被綁住了手腳,發展變得艱難緩慢。這一年中不僅遠遠跟不上狼山將作的發展速度,就連風舞的咸陽將作都後來居上,躍升爲天下第二大將作集坊。
而如今旦終於榮耀回鄉。自他履任開始,樓煩的政務肯定會全權交給縣丞陳吏,也就是交給墨家主持,擁有了行政上的全力支持,恪坊今後的發展指日可待。
詣之二,大秦將於北伐所佔之土地上新建四郡,曰西海、河西、定北、北海,擴建兩郡,分別是九原、雲中。
定海侯恪除爲詹事,爲太子相,兼狄戎上將軍職,節制河間、九原、雲中、西海、河西、定北、北海共七郡一十七部,稱西軍,一應配置皆如李恪先前所奏,無有半點更改。
此外,皇長子扶蘇領西軍監軍,主持軍中賞罰,西海郡尉韓信兼任西軍裨將,爲軍中七將之首。
值得一提的是,原來的河間監御使兼河間監軍陰荷華又失勢了,始皇帝隨便找了個由頭說他庸、碌,命即日起待任咸陽,爲郎,總算沒再把他說死……
一應之事至此皆得完滿,始皇帝開始公開籌劃人生當中的第五次東狩,李恪也到了北上履任的時候。
最後幾日,他先與旦餞別,又分別見了辛凌、風舞,以及蒙恬和李信這兩個退休老頭。
李信居然提出要跟他北上,去見識一下塞外的風光。
李恪思前想後,用最客觀的口吻向始皇帝專奏呈報了此事,始皇帝批覆曰可,還給李信加封了一個官職,除爲主爵中尉,令他去往西北二軍,爲北伐衆將策爵封賞。
就這樣,經歷了始皇帝三十六年的壓抑,三十七年的逆揚,七月過半,李恪終於重回塞上縣,開始構建他自己的上將軍莫府。
相比於原需要橫向過渡到河間郡治的將軍莫府,新的上將軍莫府在結構上無疑簡單了許多。
莫府的主要屬員有監軍扶蘇,主持大軍賞罰二事。
軍師將軍陳平,積功晉爵左更,主持一應軍務瑣碎。
親衛將軍柴武,積功晉爵中更,主持將軍親衛事務。
工事校尉史祿,積功晉爵左庶長,主持大軍後勤、基建事宜。
將作校尉泰,積功晉爵官大夫,主持各地將作。始皇帝憐其無姓,還特意賜姓爲將,得姓名將泰。
軍法校尉古臨,爲監軍下設之職,專職軍法。
除此六人,莫府還設有司學、司通、司醫、司工四位軍侯,分別由憨夫、呂奔、蛤蜊和何玦四人擔任。
他們雖職止軍侯,但卻是李恪麾下唯一統領七郡政務的核心要員,李恪在人選的選擇上慎之又慎,最終才決定讓憨夫、何玦這兩人大材小用。
待主要人員選定之後,接下來就是上將軍親衛的組建。
大秦對上將軍親衛的定額是五千人,李恪對外宣稱的戰兵定額也是五千。
可實際上,這支部隊是按照四萬人的最終標準籌建的。只是因爲本着寧缺毋濫的原則,李恪只從墨者和沒有中原背景的夏民當中挑選兵卒,而且配屬的裝備也不可能在短時間裡跟上,短期之內,這支部隊纔沒有超過五千人定額的風險。
親衛隊下設有白狼、鐮鼬、連山、窮奇、狴犴(bì’àn)五營。
白狼爲重騎,掌營柴武,滿編三營共六千五百六十一人;鐮鼬爲甲騎,掌營臼弗、卓青,滿編兩營共兩萬人。
連山爲機關步卒,掌營滄海,滿編一營計萬人;窮奇爲機關弩卒,掌營何玦、憨夫,滿編兩營兩千人。
狴犴營的配置相對而言更傳統些,他們是負責行使軍法、守護帥帳的輕兵,滿編兩千人,共作四營。
其中主持軍法的兩營皆由古臨掌管,負責保護李恪的一營,掌營是應曜,負責保護扶蘇的一營,掌營則是蒙衝。
知道親衛隊建設計劃的墨者們私下稱這支部隊爲墨軍,其中用意不言自明,就是墨家護教私軍的意思,所以墨者們絕不容許親衛隊的真實配置外露,更不允許他人染指和窺探營中秘密。
軍佐,衛隊,文書,從吏,新的莫府繼承了原來河間將軍莫府的基本構架,故而不消半月,就正式行使起他們的職能。
這樣一來,李恪終於能閒下來了。
八月未至,他拋開一切,在塞下與家眷合敘天倫之樂。
李肇已經三歲了,小傢伙很聰明,活力四射,多嘴多舌,天天招貓鬥狗不見消停,最喜歡做的事是讓滄海幫他舉高高,或者說丟高高……
李肅和李華予這對兄妹才兩歲大,都是丫丫學話的年紀。華予喜歡趴在李恪的膝蓋上流口水,要親親,李肅卻是個木訥怕生的性子,天天只黏着他的媼,最喜歡看的就是李恪親手製作的《山海經》和《列子》繪本。
三個小傢伙沒有一個性子像他……
李恪心裡知道這是因爲自己陪在孩子們身邊的日子太少,尤其是李肅和華予,自己這個翁連他們的出生都沒趕上,幾乎不存在於他們的生命當中。
所以他更加珍惜家人相聚的時光。
一月之時如風而逝,九月,始皇東狩,李恪也把家人聚到一起,齊齊向着嚴氏叩首。
嚴氏皺着眉頭,看着自己這個名滿天下的兒子。
“恪,你才二十三歲,已經爵至定海侯,還是七郡的戎狄上將軍。滅國之功你取下了,在士林中,你如今也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墨夏子,著書立作,大講傳言……做到這般地步,你還是不能歇歇麼?”
李恪苦笑了一聲:“媼,開弓沒有回頭箭。兒停不下來了,停下來,前功盡廢。”
“真有如此嚴重?”
“不知道,或許更嚴重吧……譬如,夷三族。”
嚴氏嚇了一跳,定定地看着李恪一言不發。
李恪笑着抱起華予,在她的小臉上狠狠親了一口:“放心吧,我會護好家人,也會護好墨家。我只希望再相見時,這三個小傢伙不會把我這個翁的長相給忘了……”
始皇帝三十七年,九月初四,季秋。
季秋之月,鴻雁來賓,爵入大水爲蛤,鞠有黃華,豺乃祭獸戮禽。
就在對豐收的期盼當中,李恪一家老小秘出塞上,以省親之名東去雁門,並在半道消失於恆山茫茫的林海當中。
戎狄上將軍莫府通令北移,駐於定北郡狼居胥大營。七日之後,江隅所部北出羣山,向遊散在草原上的匈奴殘部發起進攻。
北海之戰,就此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