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寵 凰圖天下085亡國之君,北往南行
夏侯雲曦睜開眸子的時候周遭一片安靜,她下意識的將手落在小腹之上,覺得無礙才微微的鬆了一口氣,帶着淡淡薰香的錦被蓋在身上,觸手便是一片溫暖,室內的角落裡點着一盞昏黃的宮燈,她的眸光落在屋裡的擺設上,精緻的帷帳,簡單卻雅緻的書畫插屏,再看了看,窗臺和櫃頭各有一抹簇綠正煥發生機,正是出自她之手。
夏侯雲曦閉了閉眸子,看向外面的潑墨一般的天色一時之間有些弄不清到底到了什麼時辰,她身上只穿了中衣,牀邊擺着她的珠履,衣架子上掛着她的披風和袍子,她起身穿好衣裳和鞋子,將頭髮低低的綰做一個小髻,站在窗邊醒了醒神才往出走。
不過半月,千重宮沒有半分變化,她熟門熟路的順着甬道往外走,心中萬千思緒纏繞,腳下步伐略微沉重,轉過一個拐角,甬道盡頭正立着一抹幽黑的高大身影,夏侯雲曦呼吸微滯,腳步便停了下來。
隔着一層薄薄紗帳帷幔,那抹身影變得有幾分模糊不清,可是夏侯雲曦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所有的疑惑在此刻豁然得解,她定定的看着那一抹挺直的身影,一瞬間就想到了幾十種與他周旋的方法,可最終,她剩下的不過只有苦笑和無奈。
公孫墨轉過身來的時候夏侯雲曦正愣在當地,隔着那層紗帳,他並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是她身上那驟然疏遠的氣息離得這樣遠他也能感受的清清楚楚,他的眉心下意識的攏在了一起,他上下打量着她,猜她會不會轉身而去。
可她到底沒有,下一瞬夏侯雲曦便又繼續走起來,她擡手掀開了那帳簾,眸光幽深的落在他的身上,而後一步步的朝他走了過來。
公孫墨看着夏侯雲曦一身湖藍宮裝着身,不由得就想起了嘉陵山的那一場冬獵,彼時她也穿過這樣的顏色,他的眸光比往常更爲冷冽,周身的帝王之勢也愈發的迫人,那刀削斧刻一般的面容上是讓人難以捉摸的黑暗情緒,與他身上穿着的黑色勁裝相映襯,直讓夏侯雲曦覺得陌生又可怕。
距離他十步遠的時候夏侯雲曦停了下來,兩相對峙,各自面上都是深沉到無法辨識的意味,分明只有十步,可是此刻那平靜無息的空氣中好像有一條瀚海難越的鴻溝,生生的阻擋了她繼續前進的腳步。
公孫墨眼底有深不可測的幽光一閃,他擡步走向她,眸光釘在夏侯雲曦的身上,他的腳步沉重,每一步都讓夏侯雲曦呼吸一緊,他一步步的靠近她,分明是鋒芒斂盡,卻還是讓夏侯雲曦覺得不舒服,她下意識的往後一退,公孫墨的手立時攥住了她的手臂。
幾乎是呼吸相聞,黑暗之中夏侯雲曦只看到公孫墨的眸子好似一汪充滿了未知與危險的深潭,詭譎又冷冽的光芒閃動,攻擊性十足,他居高臨下的俯視她,脣角抿成一條鋒利的線,“你在害怕?”
夏侯雲曦被那冰冷的迫人氣息籠罩,聞言面不改色的掙脫了他的手,她還是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好整以暇的開口,“燕皇千里迢迢而來,不知是爲了什麼?”
公孫墨直了身子,她在瞬間全副武裝,他的氣勢再也迫不了她分毫,他微眯着眸子看着她,“我千里迢迢的闖大梁宮,你認爲我是爲了什麼呢?”
他的眸光帶着能穿透人心的洞明,卻又幽深的不讓人窺見其內心半分情緒,偏生出口的話又是這樣的引人聯想,夏侯雲曦雙手交握垂在身前,完美的表情甚至找不出一絲破綻,“大燕整軍以待,燕皇自有大計,本王不敢置喙。”
本王?
公孫墨的眸光再深一層,可隨即他又兀自笑了起來,脣角一彎,那冰雪一般的面具便瞬時散開,頃刻間,那刀削斧刻的棱角也變得疏朗起來,他的眸光透過甬道的花窗向外掃了一眼,轉過頭來仍是看着她,“好,既然不知道我爲了什麼而來,就先出去看一場戲吧。”
公孫墨轉身而走,夏侯雲曦遲疑一瞬,到底是跟了上去。
千重宮主殿之外有一片寬大的露臺,此刻那裡正站在數十個和公孫墨一樣黑衣勁裝打扮的人,夜色漆黑,爲數不多的幾顆星子高遠的零落在天幕之中,夏侯雲曦的眸光掃過去,心中一動已經明白,她只怕是睡了一天一夜,這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公孫墨直直的走到那露臺盡頭,雙手負於身後,眸光微眯的憑欄遠眺,夏侯雲曦跟過去,眸光正好能落在那遠處的樑都城上,夜色之中的樑都城燈火萬家,而今夜的樑人燈火似乎更爲絢爛了些,眼看着那一座城郭幾乎不夜,夏侯雲曦的心漸漸地沉了下來。
今日是第五日,樑都之內如此大的陣仗,自然只有一個原因。
夏侯雲曦不由得攥緊了雙拳,公孫墨看在眼裡,面上便又是秋霜過境,二人沉默的將眸光落在同一個地方,一炷香之後,在樑都城外的官道上一條火龍緩緩地出現在了兩人的視野之中,夏侯雲曦的呼吸頓時猛然一緊。
那火龍一點點的靠近了樑都城城門,眼看着整支隊伍都出現在了自己的視線之內,夏侯雲曦的眉心已經緊緊的皺在了一起,一千人,只有一千人。
“樑都城內城外六萬大軍,他只有一千人。”
公孫墨語聲平緩的說出此話,其中的意思已經是不言而喻,夏侯雲曦聽得心中一揪,想了想卻是淡淡的彎了彎脣,“最高枕無憂的時候,也是最致命的時候。”
公孫墨眸光微動,這邊廂已經有人快步走上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只見公孫墨頃刻間眸色一暗,再看向那樑都城門前的陣仗之時眸色不由得深邃幾分。
“吱呀”一聲,樑都城厚重高大的城門被打了開來,城內燈火璀璨,遠遠地便能看到十里長街之上燈火通明,身穿紅色戰衣的大梁士兵們沿街佇立,正以十分肅容的面色等着楚軍的到來,万俟宸一身黑色的戰甲着身,墨色的披風被冬夜的寒風高高的捲起,精緻的面容隱在了墨色的頭盔之下,唯有那一雙眸子在這夜色之中好似淬了寒星一般的冷酷幽寒。
大梁丞相梅景行策馬走在万俟宸的身側,笑嘻嘻的眯着眼睛道,“恭請楚皇入城,我皇已經在大梁宮等候多時!”
万俟宸眸光一轉,星星點點的帶了幾分未達眼底的笑意,他掃了一眼那樑都城高高的城牆頭,馬鞭揮起,策馬疾馳入城!
跟在他身後的一千甲士俱是疾馳跟上,頃刻間,那十里長街之上便響起了整齊劃一的馬蹄聲,万俟宸目不斜視的向着那長街的盡頭駛去,剛走了一會兒卻是放慢了馬速,看着街市上燈火輝煌的酒肆店鋪,他忽而笑看向邊上的梅景行,“傳聞樑皇已經讓城內民衆自由出走,爲何現如今的街市上還這麼的熱鬧?”
梅景行面色不變,一雙細長的眼睛從万俟宸的面容上掃過,似乎是在確定他說此話的真意爲何,頓了頓,他擺了擺手,“楚皇說笑了,大梁既然有心稱降,定然是要臣民也一起臣服,楚皇的仁厚名聲大梁民衆也都知道,自然不會像您說的那樣出走,楚皇聽說的只怕是那些異族人吧,大梁西邊時常有些小部落的人來往,這都城之內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万俟宸微微頷首,隨即又語聲沉暗的道,“這樣自然最好,丞相可別忘了我們今日第一件事是做什麼!”
話音落定万俟宸便打馬向前,梅景行忙不迭的應聲“知道知道”,万俟宸今日裡的第一件事自然是那位凰王殿下,看着万俟宸的身影在這長街之上飛馳,這位老丞相眼底募得閃出兩分精光!
長街的盡頭便是那大梁宮的定安門,入了定安門纔算是入了皇宮,万俟宸一路朝着定安門而去,身後的一千甲士俱是披甲執銳各士氣昂揚,馬蹄聲奔騰不息,沉沉的敲打在這大梁國的心臟之上,分明是一千人,卻跑出了一萬人的氣勢!
遠遠地便看到那定安門正緊閉着,反倒是定安門的城樓上此刻正有衆多人影閃動,万俟宸的眸光微眯,看了看定安門的城頭,又看了看從定安門到自己跟前的距離,似乎是在測算着什麼,忽然,万俟宸猛的拉起繮繩勒了馬!
高昂的嘶鳴聲響徹寰宇,万俟宸駐馬,身後一千甲士也齊齊的定了下來,隨軍而行的梅景行心頭一跳,連忙笑眯眯的跑上前去,“楚皇這是怎麼了,皇上現在正在宮裡等您呢,只怕還得請您移步宮中!”
万俟宸鷹隼一般的眸光落在了那漆黑黑的定安門城頭上,作爲一個身經百戰運籌帷幄的將軍,他身上的警惕性和敏感性已經不是一般人能比擬,雖然看不清那城頭之上到底藏有什麼東西,可他只憑着這樣遠距離之下的危機感便能確定,那城頭之上有長槍,有射程五十丈的短臂弩,還有各式各樣散發着寒氣守城利器!
万俟宸轉頭看向了梅景行,“楚軍已經入城,一切都在大梁的掌握之中,梅丞相知道朕爲了什麼而來,現在是不是該讓朕見人了?”
梅景行似乎沒有聊想過万俟宸在此刻發難,他也擡眼看了看那火光幽暗的城頭,不由得笑開,“大梁已經要稱降,這會子也沒有那麼多的禮數,只怕找個通傳的人都找不到,楚皇請放心,凰王殿下就在宮中,你去了便能見着!”
“少廢話!”
梅景行還欲再說,万俟宸臉上的顏色已經沉到了冰點,護在万俟宸身邊的秦允打馬上前一步,抽劍落在了梅景行的頸邊,“既然無人傳話,那你便去傳話,讓人請我們凰王殿下出城相見,否則今日的事情只怕不會那麼順利!”
梅景行看到頸邊的寒刃額頭之上不由得冒出一層汗意,看了看万俟宸冷峻的側臉,他只好顫顫巍巍的應了聲,秦允隨即收了刀劍,梅景行立時打馬上前!
看着梅景行朝着定安門的方向去,秦允上前一步靠的万俟宸近了些,“主子,肖揚和宋涯進城門的時候已經出發了。”
万俟宸估算着時間,微微的點了點頭,他的眸子一動不動的注視着定安門的方向,城內的氣氛有異他明白,此時此刻,他甚至希望那定安門上的殺氣都是假的,他甚至打算,無論大梁提出什麼條件他都會應下,只求,只求她安然無恙。
梅景行也不知道在城門之下含了些什麼話,不多時那城頭之上的火光更亮了幾分,隨即梅景行也向着万俟宸的方向打馬返回,待走的近了梅景行才笑開,“楚皇且放心,凰王殿下本也是牽念着楚皇的,凰王殿下就在定安門城樓上呢,楚皇且看!”
天幕之下,定安門城頭上忽然多出來幾道身影,因爲隔着遠並不能看清楚人的面容,可那當首之人的身形衣飾,都和夏侯雲曦一模一樣,秦允在万俟宸身後鬆了口氣,面上已見鬆快的喜色,在他身邊的簡旭寧和吳威幾人也都是相視一眼鬆了口氣,唯有万俟宸,他定定的看着城頭的那一抹身影,眼底的漆黑一點點的化作凌人的寒芒。
万俟宸眯了眯眸子,“的確像她。”
梅景行在一邊聽着面上一喜,還以爲是万俟宸因爲距離遠看不清楚纔有這樣一說,他當即笑開,“自然是凰王殿下,這世上除了您之外只怕沒人能認得更清楚了,夜裡涼的很,可別讓凰王等久了,還請楚皇移步吧。”
万俟宸依舊將眸光落在那城頭上,呼嘯而過的寒風之中,他微微的嘆了口氣,似乎有失望,有後悔,還有一絲讓人心頭揪緊的痛楚,衆人都爲万俟宸這般的情緒感到疑惑,電光火石之間,只見万俟宸手往下一沉,再擡起來的時候手中頓時出現了一把墨黑大弓,搭箭拉弦不過是一瞬,等人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咻”的一聲破空之聲已經劃破夜色向着那定安門飛去,秦允的一聲驚呼卡在喉嚨裡,目之所及那城上的女子身影已經倒了下去。
梅景行目瞪口呆的看着万俟宸,一是因爲他的箭力,二則是因爲他竟然能發現出什麼不妥來,不過一瞬之間梅景行的臉上已經一片慘白,他雙手握緊了馬繮,兩股戰戰脣角抖動,幾乎想在下一刻就打馬逃走!
万俟宸轉過身來看向他,“你說得對,這世上除了朕之外沒人能認得更清楚了,冒充她的人,實在該死!”
万俟宸調轉馬頭,眸光凌厲的看向跟着他一起來的楚地騎士們,他的眸光之中帶着決絕,帶着凌厲和狠辣,卻還有一絲剋制的安撫,他還在等。
十里長街之上,一千楚軍猶如一支伺機而動的野獸一般注視着各方的動靜,万俟宸微微擡頭看着那星子寥落的天幕,只覺得心中一股子憤怒快要抑制不住的涌動出來,遠處定安門上似有騷亂,樑都城門的方向似乎也有些微的動靜,而城中,更是無限的殺機幾乎就要抑制不住的將要冒出來,楚軍則是各個眸光戒備的看着自己周遭的阡陌窄巷,萬千動盪之中只有万俟宸,憑着那一股子執念保持着最後的冷靜,那側影如鐵似冰,將在一邊的梅景行壓迫的字不成句幾乎要癱軟的掉下馬去!
兩柱香的時間之後,幾道黑影從靠近定安門方向的小道之上閃了出來,万俟宸看到肖揚表情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他們一行的結果,他心中狠狠的一痛,脣角冷冷勾起,眼底的憤怒燃燒,變成嗜血的光芒,再不看一眼梅景行的調轉馬頭。
“殺了他,當做大梁亡國的禮物送給趙晟。”
梅景行壓抑的聲音被一把劍封了住,咕嘟嘟的幾聲之後便變作了一具再也發不出聲音來的屍體,肖揚追上來策馬在万俟宸的身邊,“只怕已經被安置出宮!”
趙晟既然不想投降,最應該在這個時候拿她出來威脅自己,可是臨上陣之時他竟然用了假的她,万俟宸心中早就猜到了她的人可能不在宮中,可趙晟的用心他卻是一點都猜不透,胸口有一股子鈍痛蔓延開來,四肢百骸似乎都帶了痛意,他猛的揮劍,下一刻整支一千人的隊伍忽然改變了方向向着城西而去!
便也是在此刻,一道火紅色的煙花在半空之中猛然炸開,頓時,沉寂的樑都城內頓時響起滔天的喊殺聲,緊閉着的定安門也在此時重重的打了開來,一萬禁衛軍將士從定安門之中衝出,不多時便融入了黑沉沉的夜色之內,隨着楚軍的方向,帶着生死不懼的殺氣向着城西疾馳而去!
大梁宮,正有一輛馬車由南向北向着後宮門而去,從哪裡出去可以從樑都城一直未曾擢用的北城門出城,出城之後一直向西北方向走便能到達羌城,趙晟站在聖和宮的殿門之前,眸光隨着那馬車移動,直到那馬車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才回過頭來。
這邊廂那親身伺候的老太監急急趕過來,朝着趙晟行的一禮道,“皇上,那万俟宸竟然沒有上當,一件射死了我們準備的人,後來舉兵朝着城西的方向去了,江統領已經帶着禁衛軍追出去了。”
趙晟當然看到了那全城響應的信號,他點了點頭,隨即又擡了擡眉頭,“你說楚軍向着哪裡去了?”
“城西。”
老太監又重複了一遍,趙晟眉心微蹙,他長這麼大念得兵書不少,卻並沒有上過戰場,只是憑着直覺他也覺得不太對,“我們的重兵都留在了正門,現如今楚軍卻去了城西,江統領是如何安排的?”
老太監眸中帶笑,好似已經看到了大梁的大勝,“皇上您忘了,賀統領和陸將軍都在城外呢,四面八方都有人呢,就算楚軍去了城西也沒關係,江統領追了出去,和外面的兩位將軍內外夾擊,楚軍只有一千人而已,他們跑不掉的!”
老太監是兩朝元老了,當年乃是先皇最爲信任倚重的人,連先皇上戰場他也是跟着的,聽到老太監如此說趙晟鬆了口氣,隨即又轉身回去殿中等着,此刻殿內殿外都是披甲執銳的甲士,各個都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可仔細看卻是能看到衆人眼中的光芒亮色,和那老太監一樣,所有知道大梁部署的人都覺得這一場仗大梁必勝無疑!
趙晟坐在主位之上,看到衆人面上都帶着激昂之氣自己心中的那點不安倒是一點點的散了去,隨即他又想到了公孫慈,想到了那未出生的孩子,他眸光之中狠厲與溫柔兩相變化,一時間到讓底下的人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
“轟隆隆——”
猛然炸響的一聲有如雷電,衆人在殿內面面相覷的互視一眼,正想着大冬天的如何有這夏日悶雷,緊接着的一聲炸響讓殿內衆人面色立時煞白!
“怎麼回事?!”
趙晟厲聲一喝,殿內當即有負責軍情的小兵疾奔而出,前一刻還滿是激越之色的樑地士兵面上此刻滿是汗水,俱是眸光灼灼的看向了門口的方向,只等那傳令的小兵早日帶回讓大家安心的消息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兩柱香的時間之後早前那疾奔出門的小兵才返身而回,那小兵面色比出門的時候還要灰白,進殿便跪倒在地,說話的時候聲音上還發着抖,“皇上,西門破了,楚軍不知用了什麼厲害的東西,西門的成了一堆廢墟了!”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悶雷一般的炸響落地,衆人只覺得自己腳下的土地都跟着震了一震,連帶着殿內的燈火都晃得明滅不定,這下不光是底下的兵士面色灰白了,就連趙晟背脊上都是一片涼意,他眸光似火的看着那小兵,“混賬,城外不是有陸將軍和賀統領嗎?他們人呢,難道他們要看着楚軍進城嗎?”
此話一出那小兵面上的顏色更是精彩,幾乎都要癱軟在地,“不知道兩位將軍去了哪裡了,西門之外並沒有樑軍,現在西門一破,城外還有楚軍進城!” ωwш▲Tтkan▲¢O
“楚軍?!”
幾道聲音同時暴喝而出,趙晟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哪裡來的楚軍,楚軍不是在琨城嗎?”說到此他猛的將狠辣的眸光落在了屋內一人身上,那是負責情報探查的九城兵馬司之中的一位將軍。
那將軍早就汗如雨下,此刻收到趙晟能吃人的目光哪裡還站得住,當即便跪倒在這金碧輝煌的的大殿之中,只是顫聲道,“皇上明鑑,微臣手下的人馬幾次送信回來,琨城之內的確有楚軍坐陣,那万俟宸出城之時也的確是只帶了一千人馬。”
事已至此,還有和好說,趙晟目眥欲裂的來回踱步,只下令道,“禁軍全部出動,此戰若不成就讓江左提頭來見!”
自有兵士前來傳令,趙晟卻來回走了不知道多少步,忽然之間他猛的停了下來,他叫了那老太監走向內室,剛剛站定便語聲切切的道,“你,你馬上再帶百人出城,讓皇后不要去羌城,隨便找其他的地方落腳,你負責護送,再也不要回來了!”
那老太監一愣,隨即便明白了趙晟的意思,他眼眶一熱當即跪倒在地,“老奴不走,要走請皇上歲老奴一起走。”
趙晟眸光微眯的看着他,“朕是這大梁的王,這個時候怎麼能走,你帶着朕的親衛出城去,追上皇后好生看顧——快去——”
話音落下外面的喊殺聲便越來越大了,趙晟冷冷的看着那老太監,那老太監僵持片刻似乎也聽出了情況的緊急,當即淌着眼淚向着趙晟磕了三個頭果決的轉身而去了,趙晟心中微鬆,聽着外面越來越混亂的狀況心中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何種滋味。
走出內室之時外面的將領們正滿面惶然的竊竊私語,趙晟抽出手中長劍,眸光沉沉的看着殿中衆人,殿中幾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意思,當即拔劍而出跪倒在地,“臣等誓死護衛皇上!”
趙晟眸光微眯,看了看手中那從未出鞘的三尺青鋒,一時之間只有苦笑,他指了指殿內幾人,每人都分了作戰任務,沒多久整個聖和宮之中便只剩下他和幾十親衛,趙晟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大殿之內,那金燦燦的裝潢在此刻變得那般的刺眼,他八歲便能寫下聞名天下的治國賦,可到了現如今,他卻連和士兵們一起並肩作戰的能力都沒有,他拿着這象徵着帝王之威的寶劍只覺得它是那樣重,他甚至比不上那些爲了大梁浴血奮戰死在敵人刀下的小兵,趙晟狠狠的嘆一口氣,一個身上帶着血跡的軍士步伐混亂的闖了進來!
“皇上——”
趙晟猛的站了起來,直盯盯的看着那軍士,那人身上的戰衣已經被染紅,周邊還有被不知是刀刃還是箭矢劃出來的破損,樣子狼狽不堪,眼底還有深深的恐懼,他匍匐在地,顫抖着道,“皇上,楚軍入城了,江統領無力抵擋,且戰且退的已經只剩下兩百人不到了,皇上,大梁要敗了!”
趙晟身形猛的一顫,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小兵,似乎是想問一問大梁爲何這麼快就敗了,可是話到嘴邊他又止住了,卻是問出一句,“賀統領和陸將軍呢?”
那軍士渾身一顫,“楚軍早有防備,有異軍從西面饒了過來,就埋伏在西面的山坳裡,万俟宸進城之後那邊的大軍就趁着夜色趕了過來,陸將軍和賀統領現在都……都……都戰死了!”
趙晟一怔,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住的連退三步跌坐在了黃金寶座上,那軍士看趙晟如此,帶着哭音的道,“皇上,您快走吧,江統領只怕也要擋不住了,皇上,大梁要敗了,大梁要亡國了啊!”
那軍士的話好像一把利刃一般的滑過趙晟的心頭,他猛的閉了閉眸子,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眼前黑黑白白的臉那軍士的臉都看不清楚,他用盡了力氣大手一揮,“去告訴江統領,告訴江統領,朕知道他的忠心了,退兵吧,退兵吧!”
那軍士聞言眸光一喜,卻又極快的暗下來哭道,“皇上,只怕是退不了了,城中到處都是楚軍,到處都是楚軍,退不了了啊!”
趙晟怔愣一瞬,而後又是無奈苦澀的一笑,“退不了了,那你們走吧,外面的人,都走吧,馬上走,從後城走……”
親衛們不知何時都進了殿內,全都滿眸泣然的看着趙晟的模樣,那軍師跪地膝行幾步到趙晟的身前,仍是不放棄的求道,“皇上,您也走吧,小人們送您出宮,皇上,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皇上——”
趙晟長劍一揮,空茫的眸子頓時盛滿了戾氣,“廢話,朕是大梁的王,就算死,朕也要死在這金鑾殿上,全部都退走,這是皇命,爾等不聽嗎?!”
趙晟的疾聲厲色讓在場諸人俱是眼眶一熱,到底是生死一刻,並非沒有人動心,趙晟說完這話便癱倒在了黃金寶座上,那些親衛們你看我我看你,終是有了走的第一個,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有了第二個便有第三個……最後,那跪地的軍士朝着趙晟磕了三個頭之後也站起身跑了出去,趙晟這纔回過神似地呵呵一笑,他拄着長劍站起身來,眸光發矇的看着大殿之內的明黃色帳幔。
宮裡的嘈雜聲越來越響,一片混亂之中趙晟竟然聽到了“楚國萬歲”的聲音,他愈發苦澀的一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九爪龍袍,一時之間滿是諷刺的搖了搖頭,他站立不穩的將這殿內一景一物深深的看盡眼底,恍然之間竟然記起了自己少時在這金鑾殿之內穿梭背書的模樣,“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哈哈……中庸不可能也……”
趙晟的表情從空洞迷茫募得變得猙獰起來,心中所認忽然之間泯滅,他沒由來的生出不知來處的怒意來,這股子怒意迫使他舉起長劍胡亂的揮舞,重劍無鋒,卻最是鋒利不可擋,明黃色的帷幔被他撕破,殿內鶴冠金飾也癱倒在地,啪嗒一聲,連帶着高高的宮燈也被他帶倒,燭火落地卻未熄,反倒是順着那垂地的帷帳呼的纏了上去,冷風從開着的窗櫺席捲而入,不多時整座聖和宮之內便有吞吐的火舌捲了起來。
趙晟愣愣的看着那火焰一點點的越竄越高,幾乎要將自己包圍起來,他不但不覺得可怕,他甚至眸光大亮的指着那妖嬈灼灼的火光高聲笑了起來,“燒吧,燒吧,都燒了,燒了才幹淨,才幹淨——”
巨大的火光隨風躍起,不多時從宮外都能看到那映紅了半邊天的火勢噴薄而起,城裡還在掙扎的大梁士兵們看到那火勢俱是一怔,而後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的全部都放下了武器,江左一身戎裝,髮髻散亂,滿臉是血,渾身上下傷口超過百處,他滿眸血紅的看着那火光躍起的方向,仰天長嘯一聲,手腕一折將刺向敵人胸膛的利劍插進了自己的肚腹之中,最後的巷戰因爲這一場火勢得到了平息,一時間整座樑都城猶如白晝!
剛剛出了後城門的馬車再次迴轉,剛進了皇宮便看到了那滔天的火勢,車內的公孫慈緊緊咬着下脣,直到嘴裡有鹹澀的味道之時纔回過神來,馬車之外的老太監滿面哀慼的跟着,馬車之後的百多親衛此時不過只剩下幾人,公孫慈一聲令下馬車飛馳的更快了些,眼看着就要到聖和宮了卻是遇到了剛剛進宮的楚軍!
万俟宸進宮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着火的是聖和宮,被抓住的幾個大梁士兵親口作證聖和宮內的是大梁皇帝趙晟,万俟宸看着那通天的火光眯了眯眸子,絲毫不因爲楚軍的勝利而欣喜,宋涯和秦允從東、西兩面而來,見了他俱是搖頭。
万俟宸的面色更是深沉,周遭站着的人一句話也不敢說,正當這詭異的靜默和周圍的慘淡讓人心裡發怵的時候一個副將極快的跑了過來。
“皇上,樑皇后要爲樑皇殉葬,已經向着聖和宮而去了!”
此刻的火勢已經非常大,整個聖和宮周圍都被那火氣侵染,尋常人根本難以靠近,其他人聽到這話或許只是稍微感悟一下罷了,可是万俟宸卻是面色一肅,眼底一抹幽光一閃,當即下令,“將樑皇后帶過來,朕有話要問!”
秦允和宋涯自然知道公孫慈的身份,也知道當年的些許內情,聞言心中也升騰起了一股子希望,万俟宸的眸光落在聖和宮的方向,不多時,幾個楚軍士兵壓着兩個衣衫凌亂的女子走了過來。
万俟宸心中鬆一口氣,只見到其中一個哭喊着叫着“娘娘”,而另一個則深深的低着頭似乎連路都走不穩,兩人被帶到了万俟宸的面前,俱是癱倒在了地上,那丫頭模樣的將一身華服的公孫慈扶了起來,卻見公孫慈的半邊衣衫都成焦黑狀皺在了一起。
万俟宸眸光微眯的看向一邊的士兵,“怎麼回事?”
那小兵當即跪倒在地,“啓稟皇上,樑皇后駕着馬車衝到了火場裡,小人們的動作慢了一步。”
万俟宸轉頭看向公孫慈,“擡起頭來。”
公孫慈似乎也只剩下了最後的一點力氣,聽到万俟宸的話她愣了愣才緩緩地擡起了頭,擡頭的剎那周圍人都發出一陣抽氣聲,万俟宸看着公孫慈左臉上的一片紅腫皺了皺眉,卻還是冷了眸子問她,“她在哪裡?”
公孫慈反映了一瞬纔想起來万俟宸問的是誰,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万俟宸,似乎一點都不介意身上的痛楚,万俟宸看她的模樣只覺得她或許神志不清,只要再問之時公孫慈又道,“你問……雲曦姐姐啊……我本來要放她出去的……卻沒想到有其他人把她救走了……我只當是楚皇……現在看來卻不是……只怕姐姐現在……已經在去大燕的路上了……”
公孫慈儘量說得輕鬆,可一字一句的讓人聽起來只覺得不忍,好不容易說完這麼多句話,看到勃然色變的万俟宸,她嘴邊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擴大整個人便倒了下去,倒是一邊的珠兒見此趕忙朝着万俟宸磕頭,“楚皇明鑑,娘娘本來打算讓珠兒送姑娘出城的,可是半路被人劫了去,是大燕的人不錯,求求楚皇救救娘娘,求求楚皇——”
万俟宸森寒着眸子不置可否的揮了揮手,當即有人將公孫慈和珠兒帶走,天幕潑墨一般的黑,万俟宸深吸一口氣,猛的轉頭看向了城外西南方向,黑蒼蒼的夜色之中,連綿起伏的山脈好似一支匍匐在地的野獸一般猙獰。
而在城外的某條小道上,一輛精緻的馬車正趁着夜色一路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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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墨兒,其實,也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