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寵 凰圖天下087成王兇險,公孫之怒
帝國曆四七九年正月十五,大梁滅與楚地的圍攻之下,樑王趙晟與聖和宮引火自焚,樑皇后公孫慈與宮亂之中不知所蹤,有傳言其人爲樑皇殉葬同歿與那場大火,至此,中原大地之上已有三國敗於楚軍之手,加上與楚地交好的南越和東齊,楚國已經將六分之一的領土掌握在手中,與此同時,楚軍主力揮軍東去,開始了對北方強敵大燕的全線進攻,歷史的車輪滾滾前進,七國之亂的最後一戰拉開了帷幕。
四七九年的上元節最是與往日不同,冬雪掩蓋住了烽煙狼藉,卻掩不住百姓們心中的惶恐不安,大梁在這個冬日成爲了楚帝國的一部分,樑都之內凡有不服大楚者皆被楚軍處以斬刑,不出三日,樑都之內的血腥氣更濃一層,楚皇万俟宸一改往日親民仁厚之姿,以近乎殘暴的手段血洗樑都,此等行徑被諸將加以掩蓋,雖然瞞得過普通百姓卻是瞞不過權勢場上的有心之人,與此同時,大燕守軍開始猛烈進攻大梁腹地的楚軍,從東向西的劈開了一條血腥之路,只爲了迎回他們消失半月的王。
風雪漸大,高大華貴的御輦之內,公孫墨一身白裘覆肩,手中是一支銀色刻有繁複暗紋的酒壺,車窗半敞,冷氣嗖嗖的涌進來,公孫墨仰頭喝一口壺中酒液,熟悉的北境烈酒辛辣刺激至極,從口腔直直涌入喉頭胸腹,一股子熱辣頓時便沁透了全身。
“她吃的什麼?”
“姑娘用了八寶鴨,金絲如意卷,薑汁魚片,還有一小碗紅豆薏米粥。”玉瑾跪在車轅上的低低的回話,微微一頓,玉瑾又加了一句,“主子準備的姑娘都很喜歡。”
御輦內的公孫墨又仰頭喝一口,眼底的沉暗一點點的散開,或許是醉了,他眼底竟然現出兩分朦朦朧朧的暖意來,“她睡得好嗎?”
“每日戌時歇下,第二日辰時醒來,午間還要小睡一個時辰。”
玉瑾的聲音平靜沉穩,細聽之下卻又有幾分不忍,臘九寒天的風從她的衣領子裡灌進去,她從晃動的車簾子縫隙裡看到了白裘一角,不由得微微抖了抖,隨即眼底的神色愈發沉暗,一語落定,見車裡久無動靜,她和每日這個時候一樣準備下車,還未有所動作,車裡卻又有低低的呢喃。
“吃得好,睡得好,她倒是不怕了……”
玉瑾愣了愣,只覺得這些話不是她能聽得,當即還是跳下了御輦徒步向着那御輦之後的一輛大馬車走去,馬車行的極慢,玉瑾跳上馬車看了玉質一眼,玉質對着她點了點頭她才貓着身子掀開車簾進了車內。
夏侯雲曦身上裹着一件狐裘大氅,如瀑的墨發懶懶的綰在腦後,眸子微眯着,面上還有午睡正起的慵懶模樣,玉瑾看的呆了一呆,連忙上前將她手邊的湯婆子觸了觸,見已經冷了便隨手換了個熱的放進了夏侯雲曦的大氅之下,然後又俯身看了看角落裡燃着的火爐子,添了涼快銀絲碳進去才作罷。
夏侯雲曦懶懶的吃着果脯,正要打開一本還未看完的書冊,玉瑾看着這車裡的擺設,一時之間很難想象孫哲幾人在戰時是從哪裡找來的這些物件。
“快到肅州了吧?”
夏侯雲曦忽然出聲,玉瑾倒是嚇了一跳,這十多日裡夏侯雲曦安然的享受着她們的服侍,卻是很少主動和她們說話,更別說問一問其他人了,她定了定神,“是,還有五十里不到,天黑之前就能到。”
肅州是大梁境內最靠近大燕的一座城池,背後便是大燕的入境屏障燕然山,夏侯雲曦微微頷首,她放下書冊掀開車簾子往外看,外面是整片整片的肅穆的白,羣山峻嶺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好像插滿了靈幡一般讓她覺得觸目驚心,她想了想,第一次問起,“你是大燕人?是怎麼到敬慈公主身邊的?”
玉瑾眸光一斂,據實道,“奴婢是大燕人,自小沒了家差點餓死,後來被皇上救下,之後便乃是皇上手下情報組織裡的人,因爲……因爲皇上不放心公主,便讓奴婢到公主身邊以防不時之需。”
玉瑾說的隱晦,夏侯雲曦卻極是明白,她想了想又道,“這幾日可有成王的消息送來?”
問到此玉瑾的眸色一暗,卻是搖了搖頭,夏侯雲曦點點頭,又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象才放下簾子,玉瑾見狀連忙將那簾子掖好,直到保證沒有冷風漏進來才又回身坐好,夏侯雲曦隨即不再說話,只是低頭看手上那本講述中原山水的翔地記,玉瑾看着不由得就是一嘆。
又走了大半日,趕在天黑之前一行人進了肅州城,夏侯雲曦下車的時候披着一件大大的白色斗篷,巨大的風帽遮住了她的面容,旁的人只看到一個女子跟着公孫墨一起回來,卻是不知她身份爲何。
夏侯雲曦看到周遭高高飄揚着的鐵鷹旗只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陌生,她低着頭跟在公孫墨等人的身後,直往肅州軍府的方向而去,城中的燕軍軍容肅整,士氣高昂,顯然此前受到的戰敗之辱對他們而言並不算什麼,那軍府乃是肅州州府改造而成,寬廣的門庭頗有兩分霸氣,身着銀色戰甲的戰士們早就伏地跪拜,一聲聲的萬歲之聲震耳欲聾!
公孫墨不置可否的揮手,跪拜在最前的三人便起身隨着公孫墨一起往內府走,此三人夏侯雲曦都認識,正是秦徵,齊林,林源三人,三人的目光有幾分詫異的落在了夏侯雲曦的身上,夏侯雲曦想着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也就隨意的掀了風帽,三人如她所料的露出幾分意外之色,卻又極快的掩下去,夏侯雲曦無所謂的笑笑,可那笑意還未達眼底她整個人便如遭雷擊一般的立在了當地。
從內府迎出來夜七看到公孫墨的剎那便跪倒在地,“皇上,成王他——”
只那欲言又止的三個字便讓在場衆人都黑了臉,公孫墨眸色猛的一沉,卻是立時加快了腳步往內府最深處走去,夜七起身相隨,一邊走一邊道,“大梁和大燕所有能請到的大夫都請來了,皇上着人送來的大夫我們也讓看了,可是……可是無人能治成王!”
公孫墨的腳步越來越快,夜七一句話說完的時候一行人就已經走到了一處名爲流風閣的院子,守衛的侍衛來不及行禮公孫墨就快步衝了進去,夏侯雲曦緊跟在公孫墨的身後,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超過了秦徵等人成爲了此行第二,公孫墨剛進了正廳她也跟了上,從側門經過一段甬道便能進內室,可待走到內室門口,夏侯雲曦的腳步卻是猛然的頓了住。
其他人管不得許多進了內室,夏侯雲曦定了定神才走進去,寬敞的室內正靠牆擺着一張巨大的錦榻,公孫成霖就在那錦榻上躺着,雪色的大裘蓋在他的身上,越發的襯得他眉眼如玉矜貴出塵,可饒是夏侯雲曦也看得出來,這個人的呼吸緩慢且羸弱,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停止,他的面色有一種詭異的明麗,和他那形容消瘦的顴骨形成鮮明的對比,募得讓夏侯雲曦想起來一個詞——迴光返照!
屋內點着淡淡的龍涎香,窗臺櫃頭還有鮮豔的花卉點綴,好似是要給榻上躺着的人生機似地,公孫墨正背對着衆人坐在塌邊,他微微彎着背脊,擡手想落在公孫成霖的弊端探探他的呼吸,可又怕什麼似地放了下去,微微沉默,他募得轉過頭來看向夜七,“這些人不能用就繼續找,先前那和尚說的法子也繼續用——”
又看了一眼活死人一般的公孫成霖,公孫墨忽的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除了夜七之外的人都跟在他的身後,擦肩而過的瞬間,夏侯雲曦似乎聽到公孫墨對她說了句什麼,她一晃神沒有聽清,只待一行人走遠了她才反映過來,他說,“陪陪他吧。” шшш¤тTk án¤C〇
夏侯雲曦走近那錦榻,一時之間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她知他死去,又知他活着,本懷着巨大的希翼,親眼所見卻又是如此這般的生死難明的樣子,夏侯雲曦嘆了口氣,不由得看向一邊的夜七,“所有有名的大夫都找過了嗎?”
夜七看着夏侯雲曦一時之間也不知是作何感想,他想了想,眸光微斂的道,“近處的能找到的都找了,唯有百里家的當家人現在不在府中,我們遍尋不到。”
夏侯雲曦眉心輕攏,“燕皇剛纔提到的法子是什麼?”
夜七眸光一斂,聲音暗啞的道,“此前遇到過一個光頭和尚,那和尚替成王算了一卦,說成王命相大凶,非遇到至仁至智至尊之人不能救,最後留下一個方子,每日裡要用……要用人血爲藥引給成王殿下續命。”
“以人血續命——”
夏侯雲曦一聽此道便覺得有損人倫,哪裡是救人分明是害人,不由得眉頭一皺問道,“那和尚現如今人在何處?他口中至仁至智至尊之人是誰?”
夜七嘆一口氣,“那和尚古怪的很,穿的破破爛爛的和我們送成王回來的儀駕遇上了,看到我們行色匆匆非要算一卦,我們本來不願,那和尚卻非要算不可,一算之下便將成王受傷病危之事說了個大概,倒是不由得我們不信了,我們回過神來本也想問那能救成王的人是誰,可是一轉眼那和尚就不見了,我們遍尋不見,請來的大夫又沒辦法,只得照着方子用,所幸,成王殿下總算還有性命在。”
夏侯雲曦聽着夜七的話越聽面色越是古怪,她募得想起,兩年之前,他帶她路過涼州的時候也曾遇到過一個和尚,在那白馬寺之中,那和尚曾測算過他征戰之時有大凶之象,正待她再問的時候那和尚也是一眨眼就不見了,夏侯雲曦心中生出兩分希翼來,想到万俟宸在烈火原上遇到的險境,一時之間頗有幾分相信了那和尚的話,不怕公孫成霖的傷難治,就怕這世上根本無人能治!
夏侯雲曦心底生出兩分希翼來,不由得看向夜七,“那和尚我曾見過一面,他的話多少有兩分可信,既然有人能救成王,我們所差的不過是一個機緣。”
夜七聞言點了點頭,眼底的憂色卻是不見好,夏侯雲曦欲言又止,到底是沒有多說,她又在公孫成霖這裡坐了一會兒,玉瑾便進來請她去偏院休息,她住的院子和公孫成霖的院子不過一牆之隔,簡單的梳洗之後夏侯雲曦就將玉瑾叫到了身邊。
“你這些日子在外行走,定然知道楚軍的軍情。”
夏侯雲曦語氣肅容,玉瑾一怔之後便低下了頭,夏侯雲曦到底是敵方之人,此刻問這個問題也實在不是那麼的好,見玉瑾如此,她又道,“我獨身一人在燕軍大營之內,就算知道了楚國如何又能翻出什麼浪來?”
玉瑾想了想,看夏侯雲曦眉心緊鎖的樣子倒也有幾分好奇夏侯雲曦到底所爲何事了,她沉吟一瞬道,“楚軍主力軍撤回了潞城,現在兩軍正在對峙。”
夏侯雲曦眯緊了眸子,潞城在襄州西北,乃是當日裡夏侯非白和万俟玉帶領的西路軍奪下來的,距離這裡不過五日路程,夏侯雲曦微微頷首,復又認真的看向玉瑾,“你可能替我想辦法飛鴿傳書送一份信到楚軍營中?”
玉瑾頓時苦了臉,心說不該說的我已經說了,怎麼還能讓我送信,夏侯雲曦看着她的模樣無奈的一笑,“我明白你的處境,這樣吧,這份信你看着我寫,等我寫完了你再決定幫不幫我送。”
玉瑾愣住,夏侯雲曦卻已經轉身鋪陳筆墨。
暮色一點點的落下來,夏侯雲曦看着錦榻上毫無生息的人發呆,公孫成霖身中四箭,最要命的一箭乃是在背心,長箭貫穿他整個胸腹,箭上更帶着毒,現如今他身上其他地方的傷勢已經愈見痊癒,唯有胸口處的箭桿無人敢取,那已經散入周身的毒更是無人敢在他身受如此重傷的情況之下施藥,夏侯雲曦的眉頭皺了皺,只覺得心頭壓着一塊大石一般的難以呼吸,眼見得屋子裡的光線不知何時起已經變得幽暗無比,她終是站起身來準備點頭,可在她轉身的剎那便愣住了。
內室的入口處,一抹身影擋住了外間透進來的光線。
他面對着他,面色隱在那巨大的陰影之中,直讓夏侯雲曦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即便是這樣他周身的怒氣也是那樣的分明,夏侯雲曦挑了挑眉,她不知道那怒氣的由來,卻敢肯定不會是因爲自己便是了,她很有做俘虜或者是做人質的自覺,除了在公孫成霖的院子裡看看之外便是待在自己的地方,不窺探大燕軍情也不輕易胡亂的走動,更暫時沒有獨自逃出去的打算,他沒理由對她生氣。
想到公孫墨來了,夏侯雲曦本來打算的去點燈的計劃改成了先退出去,於是她直接向着內室的出口處走去。
公孫墨的眸光卻直直的不容忽視的落在她的身上,夏侯雲曦心中即便奇怪卻也不打算和他共處一室,行路的那十幾天裡他們還不是沒有打過幾個照面,夏侯雲曦這般想着當即加快了腳步朝外走,可預料之中的安然無恙到底被一支用力攥緊了她手臂的大手打破。
夏侯雲曦好似一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渾身一顫下意識的就要擺脫他的大手,然而公孫墨似乎渾身的怒氣都在這一刻噴薄而發,竟然絲毫不理會她的掙扎順着那不是那麼寬敞的甬道便將她往外拉,夏侯雲曦被他的大力拖着踉蹌的出了內室,本以爲他會將她拉出去,卻不想他又只是剛出了內室便一把將她甩在了甬道的牆壁之上!
砰的一聲響,夏侯雲曦只覺得後背猛的一疼,她驚呼一聲,口中的呵斥還未出來公孫墨便以絕對的壓迫感將她抵在了身後冰冷的牆壁上,夏侯雲曦艱難的往後仰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纔不至於讓自己的聲音道帶着顫抖。
“燕皇請自重!”
公孫墨擡手,帶着厚厚繭子的手心摩擦過她的側臉,覆着粗糲的五指猛的抓住她的下巴往下一按,頓時她便只能與她對視,那一雙好似寒劍一般的眸子無比深幽,帶着凌厲的攻擊力想要攝入她的眼底,夏侯雲曦剋制的呼吸,一雙眸子眨都不眨的和他對視,他的鋒芒逼人,她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擡手便朝他胸膛使出夏侯非白教她的招數!
砰的一聲脆響,她未帶內力的拳頭登時被他一把握住,夏侯雲曦只覺得他將她的指節握的生疼,卻仍是咬緊了牙關不避不閃的瞪着他,她不知公孫墨何意,心中卻是緊張他發起瘋來會不會傷到她肚裡的孩子,這麼一想她眼底已經有殺氣四溢,這樣的凌厲的她讓公孫墨覺得陌生,可他不僅不退分毫,甚至眸光緊盯着她越靠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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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姨娘愉快的化身四千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