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蕭風入宮是有要事稟明朕,又間接擒殺了行刺皇后的刺客,其中不妥之處,朕也不預備深究了。嫺妃從始至終都不明其中真相,自然也不會被牽扯進去。”弘曆朝着嫺妃伸出了右手。
盼語雖然有些不解,但心中溫熱四溢,很是感動。隨即快步的走上前來,握住了弘曆帶着羊脂白玉的手。“皇上。”
“還好你人來了長春宮,並沒有受到半點傷害。否則朕又要揪心了。”弘曆說話的同時,表情很是坦然,也很溫暖,就如同在溼漉漉春夜點廡廊下搖曳的燈籠,雖然是顫顫巍巍的,卻足以點亮雙眸,溫暖人心。
而湊巧的是,盼語需要的正是這一點點的溫暖,有了這樣的一點點關懷,她心裡終於還是有了底氣。“多謝皇上體諒。”眼眸裡滿是溫熱,盼語看向皇后的時候,也保持了這種微笑:“多謝皇后娘娘明察。”
“蕭風,你起來吧。”蘭昕回盼語一個大方的笑容,旋即凜眉對蕭風道:“即便你今日入宮是有要緊事稟明皇上,即便你是尾隨刺客入承乾宮,本宮也少不得再提醒你一句。關乎嫺妃的清譽,沒有什麼比這個更爲緊要。往後行事,還是穩妥爲上,不要再這般冒失了。否則能擒獲刺客,卻不能補償嫺妃所受的折辱,功不抵過時,後悔也莫及。”
“多謝皇后娘娘教誨,奴才謹記。”蕭風恭敬一叩,隨後才慢慢的站起身子,向嫺妃致歉:“今日之事,都是奴才欠缺考慮,還望嫺妃娘娘恕罪。”
“罷了,總算你也擒殺了刺客,免去了承乾宮的後顧之憂,也算是解了本宮的危困。”盼語這話顯然是帶刺兒,若非蕭風的出現,純妃必然要誣陷自己與人私通,而皇后也會將長春宮遇刺的罪名推給自己。這麼想着,盼語不禁對蕭風又信任了幾分,心裡開始慢慢的琢磨與他聯手對抗皇后的事情。
這樣一折騰便是好一會兒,待到事情查明白了,夜已經深了。
宮嬪們自然好說,三三兩兩的結伴而行,只因宮門早已下鎖,蕭風出去是不便了,弘曆就吩咐李玉將蕭風安排去侍衛值班的班房裡歇腳,待到天亮再說話不遲。而自己則宿在了長春宮,與皇后高牀暖枕的說起話來。
弘曆接着有些昏黃的燈光,輕輕的揉了揉蘭昕光潔的額頭:“朕記得,皇上才賞了朕王府居住的時候,你便爲朕打理府中細碎的瑣事,上至入宮上朝侍奉先帝的大事,下至財迷油鹽府中一應的開銷的小事。入夜,你便時常回覺得頭疼,朕就是像現在這樣,慢慢的替你揉一揉。那時候咱們也是這樣相對着說說話,說的什麼,許多已經記不清楚了。隱約能記得的,也就是一些知心的話。”
蘭昕輕輕的閉上眼睛,略帶笑意的聽着弘曆呢喃低語,卻意猶未盡的按着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揉着自己的腦仁。“那時候府裡的女眷算不得少,卻也不如宮裡多。皇上還是四爺,成日裡操勞的事情不少,可終究不必日日待在這紫禁城裡不得喘息。
臣妾只是記得,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同皇上策馬奔馳,恣意玩耍了。那種日子,纔是真真兒的一去不返,讓人覺得無比留戀。臣妾只怕,再往後,即便是有機會出宮,臣妾也沒有這樣的力氣了。”
輕輕的點了點蘭昕的腦仁,弘曆有些寵溺道:“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總惦記着那種無拘無束的日子。朕何嘗又不是了,只是宿命如此,朕和你都得困在這紫禁城裡。旁人以爲咱們是養尊處優,全天下最舒坦的人了。可心裡的苦,豈是外人能看明白的。說真的,蘭昕,這些年來,朕自知有許多事情委屈了你。你可怨朕麼?”
這一問,讓蘭昕的表情有些凝滯,索性她是閉着眼睛的,並不曾從眼裡流露出什麼情愫去,倒也省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臣妾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宿命使然,這些都是臣妾該承受的。沒有怨不怨之說,只是臣妾並非聖人,總有做的不好不夠的地方。譬如嫺妃的事情,臣妾知道,是自己虧欠她了。”
“並非是要說這件事。”弘曆輕輕的貼在了蘭昕的臉頰,誠然道:“朕也虧欠了嫺妃許多。曾幾何時,她是府上獨一無二的側福晉,可入了宮,朕只給她妃位,且對她不冷不熱……到底讓她受了不少委屈。追本溯源,未必就不是她個性執拗使然。
皇后不必太過自責,而朕也會適當的補償她去。希望她能真的做到柔婉和順,不要再執着自己心裡的那些不滿,朕便知足了。再過些日子,等她有了朕的骨肉,給她貴妃的位分與凌曦並肩也未嘗不可。”
這些話,其實皇上是不必說給自己聽的。實際上,當蘭昕將自己愧對嫺妃的事情稟明皇上,就已經做好了被皇上怨懟的準備。誰知道,皇上並沒有生氣,反而很是寬容包容,與從前大相徑庭,這未免有些出人意料。
“朕哪裡做的不好麼?”弘曆輕輕貼在蘭昕的臉頰上:“惹得你不高興了?”
蘭昕身子一顫,顯然沒有意識到弘曆會這樣問,聲音略微有些漂浮不穩道:“沒……有的事情,皇上怎麼會這麼想?”
弘曆對上蘭昕清澈的眸子,篤定道:“朕不是想,而是感覺得到。”見蘭昕似乎有辯解之言,弘曆忙道:“你且聽朕把話說完,好麼?”
許是看出她眼裡的真誠,蘭昕默默頷首,目光裡滿是說不清的憂愁,淡淡的撩人心扉。
“自從你去見過純妃之後,對朕便冷了下來。那會兒,朕真的有心問你,純妃究竟說了什麼,卻不敢問。不是因爲你聽了那些話會不開心,而是朕怕面對你。倘若……你真的如實的說了純妃的話,朕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弘曆面帶愧色,眸子裡藏了一些叫人越發看不清楚的東西。
“皇上……”蘭昕沒想過要辯解,弘曆既然問起,她也不怕承認自己真的給傷了心。只是才喚了這一聲,脣瓣便被他的手指輕輕貼住。
“其實,純妃不管說了什麼,都是實情。朕先前有心對你承認,可當時你卻婉拒了朕的這番肺腑之言。朕不想瞞着你,當初朕知道你與弘晝走得近,也知道你的出身會帶給朕怎樣的幫襯,於是朕爲自身謀算,搶先向先帝求旨賜婚,讓你成爲朕的妻子……這的確時朕的一步棋,事到如今,朕不想騙你。”
蘭昕澹澹的笑了笑,平和道:“臣妾早已經知道了,正因爲臣妾與皇上成婚,成爲了皇上的妻子,伯父以及族中長輩纔會向皇上靠攏。這些利害,臣妾雖然從未宣之於口,但心裡十分明白。只是皇上您,從來就不明白,臣妾當時的心情。
能成爲先帝四阿哥的妻子,是京城多少官宦千金的心願,臣妾與她們沒有什麼不同。對弘晝,若是一早動了心,以蘭昕的性子,即便是違背族人的寄望也會在所不惜。可惜……皇上終究是不信臣妾的。”
眸子裡透出了涼意,蘭昕眼中的淚花若有似無:“皇上,當純妃透露,其實是您授意她暗中監視臣妾與和親王時,臣妾心裡的委屈翻雲覆雨,幾乎將這幅殘軀吞沒。臣妾真的很無助,透心涼,這麼多年的相扶相持,風雨與共,難道皇上還不肯相信臣妾麼?”
說話的同時,蘭昕忽然在想,倘若當初,她真的嫁給了五阿哥弘晝,今時今日是不是完全不同了。弘晝會成爲後繼之君麼?會撐起大清這片天下麼?裕貴太妃會成爲皇太后麼?那太后又該如何自處呢?
是否裕貴太妃會心疼自己一些,而不是像太后這樣百般刁難?那麼弘晝呢?會不會也如同弘曆一般,有着千百年來大多數君王都有的薄情與多疑,坐擁後宮三千美色,也對自己不冷不熱,只有敬重而已?
“臣妾不想皇上因爲臣妾侍疾一百多日,就對臣妾格外的好。皇上若只是感念臣妾的體貼,或者可憐臣妾這麼多年的用心,蘭昕斗膽求皇上收回憐憫。”蘭昕輕柔的閉上眼睛,將眼裡的傷痛隔絕於內:“蘭昕要的,從來不是顯赫的身份,也不是獨承雨露的專寵,更不是可憐與施捨,蘭昕想要的,是一個真正疼愛自己的夫君。”
這話說的有些重,抹煞了這些日子弘曆對她的好。以至於弘曆聽起來格外的不舒服,就像是光着身子躺在滿是棱角的碎石頭上,扎的渾身都痛。“蘭昕,你真的以爲,朕對你只有可憐與施捨麼?難道你感覺不到朕的真心麼?”
“皇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臣妾的心,早已經被凍成了厚厚的冰疙瘩。一重又一重的硬冰包裹住的心,又怎麼能感覺到溫暖,又怎麼會辨別冷熱呢。”蘭昕輕輕的貼着弘曆的臉頰,淚水慢慢的涌出眼底:“這些話是臣妾說的沒有輕重了,卻是臣妾的真心話。”
以爲弘曆會起身就走,決絕到不留一點情面,蘭昕做好了準備,遭他怨懟一回。卻不料這一回,弘曆竟然沒有鬆開環着她的手。
“從前是朕不好,你感覺不到,朕便一直堅持做好,總能等到你感覺到的那一日。”弘曆斬釘截鐵卻不失柔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