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兵畢,別部還營,軍侯、屯長們都隨着王遵、鄭衆陪着郭恂、班超進入別部中軍大帳,路上渠耆似乎心有餘悸地說道。
進帳後剛按序坐下,渠耆端起案上耳杯痛飲兩口涼茶,抹一把嘴,似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狗日的都什麼兵哪,祖宗啊……仲升原諒吾不知別部規矩,返回敦煌的第二天,鄭大人好意,派了三百餘役婦來慰問,結果一晚上都玩殘了,現在不管是河倉城、玉門大營還是陽關大營,役婦們望見別部戰旗便嚇得尿溼裙子……”
說者無心,可聽者有意,別部軍侯、屯長們臉剎時都嚇白了。班超臉色鐵青,淳于薊則冷冷地看一眼三位領軍軍侯。前軍軍候周迂、中軍軍候夏淳、後軍軍候丘遜站起身請罪,但當着幾位大人的面,班超冷着臉示意他們坐下。
這三人中,周迂是太華山軍卒,夏淳和丘遜都是揹負人命的死刑卒,別部襲佔伊吾廬後,周迂、夏淳因戰功被班超提爲屯長,丘遜被提爲隊率。疏榆谷大戰時,三人雖不是追殺到三塘綠洲的三十六將之一,但卻戰功卓著,每人殺敵都在數十人以上,班超率三十六將出使後,他們便被竇固親自破格擢升爲領軍軍侯!
“看吾這臭嘴……”渠耆知道說漏了嘴,拍了自己一巴掌,趕緊轉移話題,“都尉大軍剛離開敦煌不久,宜禾都尉便有警訊,吾帶別部和敦煌守軍馳援。行至白龍堆時警訊突然解了,曹將軍已趕走匈奴人且深入燕然山打了一次秋風。可惜了,真想帶着衆獸痛痛快快地砍殺一頓啊!”
鄭衆也是帶兵大將,聞之啞然失笑,“校尉看來是既愛又恨哪!”言畢,別部衆將也都會心而笑!
“班司馬,別部名稱以後不能用了!”太守王遵彬彬有禮但卻用自豪的語調道,“皇上已下詔書,雒陽北軍大營新增鎮西屯騎營。本郡有幸哪,別部返京接受皇上檢閱後,將回吾敦煌郡玉門大營駐屯!”
“謝太守大人!”班超聞言大喜,別部駐敦煌郡玉門大營,離樓蘭城不過數百里,南呼衍部不管是從伊吾綠洲南下,還是從尉黎國、墨山國南下樓蘭,別部從玉門出發數日即至。如此佈局,樓蘭與敦煌便成了一個整體、成爲一道鎖鑰,沙海南道的鄯善等國便有了屏障!
北征方畢,難道皇帝此時便要開始經營南道各國了?班超有預感,皇帝劉莊如此佈局,或即將向南道派出使團。但這念頭一閃即逝,他心裡又黯然起來,八百餘殉國刑卒用生命終於換來了一個北大營屯騎營正式番號。他看着飄揚的別部戰旗,感到鼻子陣陣發酸,好容易纔將淚忍下去。
只要別部戰旗不倒,弟兄們,汝等在地下該瞑目了!
郭恂心裡也大感黯然,王遵、鄭衆兩位大人物與渠耆校尉都在奉承班超,這讓郭恂心裡感到十分憋悶,可又不好表現出來,只好訕然陪笑。就象漢使團從伊吾廬剛啓程時的感覺一樣,郭恂分明覺得,自己這個正使不過是陪襯。從竇固、耿忠到王遵、鄭衆、渠耆,所有人都看好班超,白山那驚天一戰,已經讓班老二在漢軍成了神一樣的存在。現在又有火焚匈奴使團奇功,今日的小書傭班超,已經不同以往,是一顆金光燦燦、光豔奪目的將星!
郭恂、班超原想在敦煌郡休整幾日,可竇固有將令留下,使團返回敦煌後,別部不得停留,需快馬加鞭返回京城雒陽接受皇帝的校閱。自光武大帝中興漢室以來,漢軍名將如雲,但卻僅有伏波將軍馬援率一千卒在雒陽南宮的雲臺接受過光武帝校閱。皇帝校閱,這可是天大的榮譽啊,他班超將成爲繼馬伏波之後第二位享受上榮耀的將領。
於是,他們僅在敦煌郡休整一晚。也就是在這天晚上,渠耆、鄭衆將曹錢、霜刺、歙渠三人分別稟報的伊吾戰報給班超看了。第二天便按竇固令告別王遵與鄭衆迅速踏上歸程,渠耆與班超並轡而行,詳細向班超介紹了伊吾廬剛剛發生的激烈戰事。
一路上渠耆仍對曹錢讚不絕口,“狗日的,平時三腳揣不出一個屁來,除了學匈奴人遠射他就不會別的,這一次駝毴卻讓鬼日了,這老實人竟然打了一個令人驚歎的神仙仗,真真震了吾一下!”
原來,竇固大軍剛剛班師不到二十天,躲在金微山中的呼衍勺便派左骨都候、萬夫長呼衍圖率領五千人馬侵擾疏榆谷。陰曆三月初(注:由於是閏三月,故三月相當於往年的四月),霜刺與黑稗剛從伊吾廬返回蒲類城,便接到敵後斥候急報,言呼衍王已再集五千大軍欲奪回疏榆谷。霜刺急用烽燧將警訊報與山南的曹錢,爲保險起見還派出信使翻越白山報信。
曹錢接到急報,這位溫厚堅韌的宜禾都尉與伊吾都尉歙渠會商後,一邊派出驛吏向敦煌郡馳報求援,一邊迅速點起本部三千人馬,準備翻越白山進入疏榆谷拒敵。
可形勢迅速惡化,大軍剛行進到南山口,霜刺已經帶着王妃與千餘國人逃過白山。原來,呼衍圖根本就沒把霜刺的一千餘國兵放在眼裡,他催軍急進,打了霜刺一個措手不及,剛剛復國的蒲類國迅速潰敗下來。霜刺丟失疏榆谷,只得率部分國民逃向山南。
二人合兵一處,霜刺急道,“都尉,呼衍圖已追至口門子峽谷。吾意放棄南山口,速回伊吾廬,堅守待援……”
危難時刻,曹錢鎮定地道,“汝還有多少兵?”
霜刺悔恨地道,“國兵僅剩下二百餘人,已不堪一戰……”
曹錢緊急思索了一下便道,“汝帶國民進入伊吾廬,與都尉歙渠守城。吾先在此紮營與呼衍圖打一陣,如能將其阻在山北更好,如無法阻擋吾會回師伊吾,與汝一起堅守,只至敦煌與鄯善援兵至!”霜刺遵令帶着國民走了,曹錢迅速在南山口紮下堅營。
陰曆四月五日是一個陰雨天,呼衍圖大軍突出南山口。曹錢大營正在南山口山澗口中,呼衍圖見漢軍營寨不大,便驅兵急攻,爲曹錢大量殺傷,只好退回澗道山口內紮營相拒。匈奴人出不了南山口,而曹錢兵力也有限,一時雙方都沒有好的破敵之策!
兩軍僵持四五天,這天夜裡天颳大風,天剛黑透,一個牧民裝扮的北匈奴人悄然進入漢軍大營。原來這個五十餘歲的老牧民是枯且罕派來的斥侯,他持着班超授予枯且罕的信物,帶來了枯且罕的口信,“燕然山僅有呼衍部老卒,呼衍砭等將均在車師前國,王帳空虛,不堪大戰!”
傳完口信,斥侯在羊皮上畫了一幅燕然山地形圖後,便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枯且罕是班超親自埋在敵後的漢軍戰略斥侯,是漢軍最高機密,不到緊急時刻他不會出手。戰機驟然來臨,這一重要情報迅速讓曹錢找到了破敵之策!
夜深時天又下起了小雨,曹錢與軍司馬李**然率軍悄悄撤離南山口。他們打着匈奴人軍旗,頂着風雨向伊吾廬急馳,然後從鬼風口長驅千餘里,繞向疏榆谷。路過城北大營時,曹錢派出信使告訴霜刺、歙渠匈奴人即將圍城,命其堅守待援。並明確指示,“待匈奴人退,則留一部兵力守城,歙渠親率一部兵力追殺匈奴人百里!”
天下着小雨,從鬼風口至疏榆谷之間的大山澗內積雪已經大部融化,泥濘難行。曹錢帶着三千騎卒行走在澗道上,有此路段異常崎嶇只能牽馬步行,稍不小心便會掉入山澗中、水窪內。士卒們盡知此道乃漢軍戰神班超趟出,因而雖然難走卻無人有怨言。
宜禾都尉府本部三千人馬經歷千辛萬苦,終於馬不停蹄,數日後悄然趕到尖山之下來到蒲類海邊。此時天剛亮,早起的牧民們看到一支匈奴隊伍北上均漠然置之,曹錢並未襲擊僅有數百匈奴士卒守衛的蒲類城,而是沿着蒲類海邊迅速揮師北上。數日後中午時分,漢軍便到了金微山下,未受阻擋便直接進山了。
這裡是北匈奴核心地區,北匈奴已經取下蒲類國,沒人會相信這裡會出現大股漢軍,大軍着胡服、張胡旗一路無阻,順着山道進入連綿的大山內。這裡山高林密,進山約百十里後,傍晚時分,來到屠郅水邊,這裡水草豐沛,牛羊成羣,無數氈房和忙碌的牧人,無不顯出一派初夏時分的和平景象。
郅屠水邊的山林間平地上,一座巨大的大營慢慢露出身影,中間一座巨大的大氈房,猶如大廈一般氣勢恢宏。軍司馬李東帶領前軍繞過一大片一大片巨大的圍欄,直驅大營之前。門令卒們以爲是呼衍圖的大軍歸來,便一邊打開轅門,一邊派人向中軍通報。
李東是悍將,他率前軍進入大營轅門便發一聲喊,開始見人便殺、見帳便點火便燒,並直驅中軍大帳。北匈奴人驟然被襲,均毫無準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很多士卒在慌亂中被斬殺。此時,曹錢率中軍、後軍已經一擁而入,開始全線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