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內的南呼衍部老卒約有二三千人,此時天已夜晚,漢軍攻勢甚急,匈奴人連備馬都來不及,很多人倉促間徒手接戰,均被漢軍一一斬殺。李東攻到大帳前,當先破帳而入,卻見大帳內已經空空如也,案上玉觴內內奶茶仍是熱的,案後的虎皮坐椅上仍是溫的。他頓足不已,呼衍王已經逃走了。只得重新衝到帳外,只見匈奴人大營已經四面火起,到處是喊殺聲、慘叫聲、哀嚎聲、哭泣聲。
約到一更時分,這片巨大的盆地內戰火才停歇下來。曹錢收攏人馬,俘虜了匈奴人家屬約一千多人,呼衍王王妃如遇也耶也被抓住,呼衍王的糧秣營內數十萬石慄米全部被焚燬,滾滾烈焰將燕然山的黑夜燒得彤紅。曹錢摧毀了呼衍王的金微山大營後,便放了老人、女兒和兒童,然後率軍迅速撤了出來。
等到天亮前呼衍王重新聚殘兵返回大營時,漢軍早已經退去多時。大營已經完全被焚燬,明火已經熄滅,但整個營區依然濃煙滾滾,空氣中瀰漫着動物和慄米焚燒後的嗆人焦糊味兒。糧秣已成灰燼,家當一毀而盡,連遭敗績的呼衍王雪上加霜,剛剛恢復一點生機的南呼衍部已再一次陷入了滅頂之災!
“大王……”王妃帶着牧民們面對家園被毀、一地狼籍跪倒一片,廢墟前哭聲慟野,哀聲不絕。
呼衍勺面色鐵青,他想起疏榆谷慘敗後左鹿蠡王屠耆烏鄙視和不屑的目光、蒲奴間於惱怒的面孔,漢軍的遠襲將讓他再一次蒙羞。他幾乎將鋼牙咬碎,發出了徹骨誓言,“班超匹夫,欺人太甚,本王不奪回疏勒谷與伊吾廬,誓不爲人!”
此時曹錢馬不停蹄,未留給北匈奴各部包抄卷擊的時間。他連夜撤出金微山外,一路疾馳,第三天明前便趕到蒲類城外,未費什麼力氣,便擊破五百餘匈奴守卒,重奪蒲類城。大軍在蒲類城城西大營內棲身後,並派出一屯人馬牢牢控制了口門子峽谷。
戰爭的天平已經傾到漢軍一方,曹錢此舉使呼衍圖整整五千人馬頓時成了孤軍!
但漢軍騎弩營卻也打不動了,他們連續征戰了十幾天,幾乎未曾閤眼,士卒們只能在餵食戰馬的間隙抓緊歇息,這在過去騎弩營的歷史上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人馬疲憊已經不堪戰,騎弩營全軍飽食後開始休整,可曹錢與李東卻顧不上休息,二人在中軍大帳內開始謀劃如何擊破呼衍圖。李東趴在縑圖上連連感嘆,“都尉,此戰乃神仗也,班超司馬之戰法果然管用!”
曹錢搖了搖頭道,“匈奴人全無防備,此戰如是班司馬的別部打,戰果定然還要大。吾騎弩營僅是輕騎兵,陷陣、拚殺均不強於匈奴人,你說假如是班司馬將別部打,下面他會怎麼幹?”
“在口門子設伏!”李東指着案上的絹圖道,“春初之時,班司馬即是以兩千餘人在此伏擊呼衍王之萬人大軍。吾軍爲弩兵,慣於遠程攻擊,呼衍圖不過五千人馬,吾也來一個伏擊定能再大勝之,戰果或在班司馬之上!”
“此一時彼一時也!”曹錢道,“春初呼衍王是爲竇都尉大軍追殺,不得不逃向疏榆谷。此番燕然山巢穴被吾抄了,呼衍勺必不會讓呼衍圖再走他之老路,如果吾判斷不錯,呼衍圖此時已經退兵矣!”
“主動退兵?”李東驚問,“順着白山向西遠走車師前國?”
“他只能向西,除此之外無路可走……這仗如是班超司馬打,他不會打蒲類城,定然從燕然山回師鬼風口截殺呼衍圖。算了,騎弩營已賺大便宜,見好就收罷,這種硬仗吾騎弩營暫時還打不了。”曹錢揉揉脹痛的太陽穴,眼皮似有千斤重,有氣無力地道,“大戰已結束,吾軍休整罷。速派斥候探測伊吾軍情,並急馳稟報敦煌郡,勿再讓大軍深入沙漠。”
曹錢想明白這些,精神頓時便垮了,昏昏欲睡。
其實,作爲漢軍重要將領,曹錢此時十分清醒。竇固都尉北征時,班超曾通過鬼風口斷了呼衍王的退路,可呼衍圖此次入口門子峽谷時,卻僅向疏榆谷東側谷口外的沙漠上派出警戒部隊,以爲鬼風口太遠、且離大軍雲集的車師前國太近,故而不致有失,因而對鬼風口未曾防範。曹錢感到幸運,幸好他的對手是呼衍圖,如果是呼衍砭、木都、石舂等大將,斷然不會讓他曹某人撿這麼一個大便宜。
曹錢不敢截道鬼風口還有更深一層原因,那便是呼衍砭正在車師前國重組南呼衍部大軍,而幕師木都在焉耆國,西域都尉呼衍獗在龜茲國。如果漢軍騎弩營兵出鬼風口,便威脅到了車師前國,那麼呼衍砭、木都等將定然會不顧一切地全軍盡出,果如此則漢軍將吃大虧!
三天後,歙渠的信使便來了,原來呼衍圖率軍圍城數日後突然退去,被歙渠率軍一直追殺到五道嶺。匈奴人不敢戀戰,已向車師方向遠遁而去!
大勝之後,霜刺則帶着國民重回疏榆谷故園,而漢軍春季白山大戰時俘虜的匈奴牧民,卻並未隨匈奴大軍北去,他們心甘情願地成了蒲類國民。
班超咋天晚上看了戰報,又聽了渠耆與鄭衆的介紹,心裡既難受又興奮。曹錢能以三千弩兵打了這一大仗,令他心裡倍感欣慰。但蒲奴單于挾重兵在車師後國休整,隨時可能壓向疏榆谷與伊吾綠洲。呼衍勺老巢被偷襲,休整後定然會再出疏榆谷。南呼衍部的幾個令人生畏的大將此刻均在車師前國,那裡現在是南呼衍部的重生之地,他們只需數日便能兵出伊吾廬。宜禾都尉府與蒲類國的危機並沒有解除,這讓班超揪心不已!
其實,始終揪心白山形勢的還有許多人,竇固便是其中之一。
當時,剛剛回到雒陽不久的竇固,一接到曹錢的捷報便急忙驅車馳向皇宮。漢明帝劉莊正在宣明殿批閱奏章,也剛接到曹錢從伊吾派出的驛報。耿忠也來了,漢明帝喜不自禁,“竇卿、耿卿,速傳朕令,傳令嘉獎宜禾都尉府全軍!”
“臣遵旨!”
三路敗,而僅有天山一路,戰果卻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三公與尚書檯官員都向皇帝賀喜。這讓漢明帝劉莊豪情滿懷,他已經在胸中謀劃欲全盤收復西域。他看着縑圖,忽然憂心忡忡地說道,“竇卿、耿卿,曹錢雖勝,可宜禾都尉孤軍孤懸伊吾,要謹防匈奴人再行報復啊!”
“陛下,臣請明春時再徵天山,下車師、龜茲、焉耆等國,通好烏孫、大宛、月氏,固守北道,並在焉耆設都護,在車師設屯田校尉。這樣,車師、焉耆、伊吾三處可屯田五萬畝,且互爲策應,從此北匈奴人將無越天山,陛下徐圖西域戰略有望實現矣!”竇固抓住機會,指着縑圖,趁皇帝心情好,迅速進言。
……
正在歸途中的班超與漢明帝劉莊感受完全不同,白山大戰,最直接的影響便是改變了漢軍將校的作戰思維。此番曹錢能以三千騎弩兵,揚長避短,迂迴千五百里奇襲呼衍王金微山大營,這是漢軍一個巨大的進步。
弩兵是漢軍一個重要遠程攻擊兵種,戰力驚人。前漢時,漢軍弩兵主要是步兵。如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名將李廣之孫、漢將李陵率五千步兵從居延澤出塞北擊匈奴,大軍至浚稽山時被匈奴八萬多騎兵包圍。李陵以大車圍成營壘,千駑齊發,射殺匈奴騎卒一萬餘人,最終因糧盡矢絕、寡不敵衆兵敗投降。
西漢弩兵營配備擘張弩、蹶張弩、弩車和牀弩(注:即弩砲),戰力巨大。到東漢時,漢軍主要是騎弩兵。因是在馬上作戰,主要配備擘張弩,弩擊威力比前漢要小,作戰時主要靠弩擊遠程取勝,馬上搏殺與戰場陷陣能力與屯騎營、重騎營比自然要小許多。
從敦煌至雒陽,一路上別部受到各地驛置和郡縣隆重款待。各城太守率領衆官迎送、進獻酒食,官民爭睹傳奇的白山英雄風采。到武威郡時,因溫柯正是武威人,班超、淳于薊感覺盛情難卻,便決定在武威郡小住兩日。當然,他們之所以在武威小住,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事要辦。
武威城是河西五郡中最繁華的城池,原是匈奴居河西時所築,也是休屠王的治所。城爲不規格形狀,其狀如鳥,由五座城聯成一體,故又稱龍城。城中有殖園果(注:也是講武場和玄武圃),各城皆有宮殿,尤其是中城內建有春、夏、秋、冬四宮,風景絕佳,爲河西最爲繁勝之地。
粟弋人溫柯是河西大賈,其莊園位於祁連山下的盧水(注:即今石羊河)東岸。盧水是一條沙漠河流,它源自祁連山上(注:其源頭或爲今西營河),其尾閭在休屠澤(注:即今民勤縣北的沙漠中,已乾涸湮沒)。
對武威郡如畫的風景班超沒有時間欣賞,在參加郡守、郡尉、世族豪紳的宴請等禮儀之餘,這兩天內,由郭恂應酬武威郡吏民的盛情,班超則將別部交給幾位領軍軍侯,自己帶着淳于薊、胡焰、蒙榆等衆將,卻住進了盧水畔溫柯的莊園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