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七月七日夜,天上一輪弦月將如水的月光灑向大地,全州人經過一天忙碌,已經在蟲啁蛙鳴中沉進夏夜香醇的夢鄉中。到後半夜時分,弦月早已隱入南天山背後,天上繁星滿天,銀河浩瀚,大地一片黑暗。
城北商道邊一片香瓜地中一座瓜棚內,一個碣石部族的農夫被黑暗中大地隆隆的震顫聲、各村落中一片一片犬吠聲驚醒,他猛地坐起,只來得及驚叫了一聲,“龜茲人來了……匈奴人——”便被龜茲斥侯一刀砍下了腦袋!
但就這一聲救了赤河城,碣石村子中的銅鑼聲“哐哐哐”急促地敲響了。這個十餘戶人家的碣石小村落,也迅速受到了龜茲、焉耆聯軍的血腥清洗!
北城門上的戍卒們聽到了城北的報警聲,於是城頭的鼓聲在暗夜中如驚雷一般瞬間隆隆炸響,一片淒厲的報警聲傳遍城內,“匈奴人來襲,上城防守……”
這隆隆鼓響預示着呼衍獗的夏季攻勢開始了!
州長枇冉與州尉圪鬻哺食後都睡在官署中,鼓聲驟然響起,二人驚蹦而起提着劍奔上城頭。此時赤河城已經被龜茲、姑墨、溫宿人團團圍了起來,城池四周的村落、圍欄、牛羊等已經被掃蕩一空,濃煙烈火沖天而起,將城頭照得如同白晝,農田內晚熟的二萬餘畝夏慄已經被付之一炬。
在這個恐怖的夜晚,赤河大地形同地獄,人喊馬嘶,哭叫聲、哀嚎聲、救命聲聲慟四野!
大戰已起,可赤河城四周的十餘座烽燧卻無一燃起烽火!
枇冉與圪鬻都清楚,烽燧已經都被龜茲人摸掉,赤河城成了一座孤城!
龜茲、姑墨、溫宿聯軍的攻城戰迅即展開,十幾臺拋車轟擊後,士卒們推着幾臺高高的城樓式雲梯車,慢慢靠近城池。雲梯車爲塔式木頭器械,周圍以厚木板遮擋,中間有梯子,高度比城頭略高。頂端有箭樓,聯軍弓兵躲在箭樓內,如雨的箭矢將城頭守城士卒大量殺傷。
“燒燬雲梯車!”
城外各村落的慘象已經讓州兵與城內國民們清楚,戰亦死,降亦死,吏民齊上城頭,前赴後繼,悍不畏死,與城下的聯軍士卒死戰。
龜茲、焉耆聯軍集中攻擊北城與西城。枇冉與圪鬻一人督促一面,吏民們冒着箭雨,不停地擲出獸油罐,砸到雲梯車上,然後以火箭將其點燃。四臺巨大的雲梯車迅速燒成一個大火球,箭樓內的聯軍士卒在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被化爲灰燼!
城下隆隆的戰鼓聲中,龜茲、焉耆精卒不斷從剩下的兩臺雲梯車翻上城頭、馬面,激烈的肉搏戰在城頭隨即展開。
圪鬻在北城,他提着劍率領國兵奮不顧身地與聯軍士卒拚殺,可他們都未經受過大戰薰陶,付出慘重的代價後,聯軍第一波攻擊約整整一個時辰後被擊退。此時天已經放亮,圪鬻點驗了一下,僅北城吏民傷亡就近三百餘人。
枇冉在西城也一樣,在付出了二百餘人的代價後,終於將匈奴人擊退!
慘重的傷亡,並沒有將已經復國的疏勒人嚇倒。他們一邊整修被摧毀的城頭,一邊不時遙望着盤橐城方向。他們都有一個信念,雖然烽燧未傳出信息,但逃亡的國民一定會將信息傳遞出去,只要漢大使得到信息,定然會率疏勒軍馳援赤河城,赤河城也就有救了!
一個時辰休整後,龜茲、焉耆、姑墨聯軍的轟擊又開始了。這一次,他們將攻擊的重心放在北城牆。
雲梯車已經損失殆盡,便紮起簡易雲梯擡着衝向赤河城。聯軍並不擅長攻城,州兵們經過漢使團派刑卒短暫訓練後,又在慘烈的戰爭中受到薰陶,他們學會利用城頭居高臨下優勢,不斷用弓箭射殺聯軍士卒。拚殺時不再蠻幹,而是幾人互相掩護,陣亡在減少,但聯軍士卒傷亡卻在增加。
這波攻城整整持續了幾個時辰,一直到傍晚時才退去。
城內外血流成河,聯軍士卒已經撂下數百具屍首。城頭已經被血染紅,屍橫枕籍,慘不忍睹。僅僅一天時間,赤河城內兵民已經傷亡近半。但依然沒有人害怕,連老人、孩子都一齊上了城頭。婦女們制哺食、搶救傷員,並將陣亡者、重傷者移下城頭,迅速整修城池,準備再戰!
枇冉與圪鬻都已經帶傷,枇冉左臂被箭射穿,胳膊吊在胸前。而圪鬻左耳被匈奴士卒用刀削去,血流不止,只好將刀燒紅烙住傷口,整個腦袋上都裹着氈布。夜晚來臨,聯軍也在舔傷口,但枇冉與圪鬻二人不敢大意,輪流睡覺,始終保持警惕。
這場力量懸殊的殊死較量整整死磕了三天,權魚精心修築的堅城發揮了關鍵作用。到了第四天午後申時,枇冉與圪鬻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北城率先被突破。枇冉與圪鬻知道最後時刻已經到來,便率領州兵與吏民用傷殘、疲憊的身軀拚死堵上,激烈的巷戰迅速展開!
大量的聯軍騎卒蜂涌衝進城內,雙方力量呈現一邊倒之勢,枇冉與圪鬻先後殉國,州兵們大部戰死,城中吏民男女老少幾乎傷亡殆盡,老人、婦女、兒童陳屍遍地,到處的血漬、肢體殘塊,血染黃沙,悽慘決絕!
戶監陶壚、隊率甘偄率領僅州兵剩下的二十餘輕傷員、傷痕累累的四五十名青壯吏民,仍在逐屋爭奪,做最後的抗爭。每一堵院牆、每一座房屋、每一所馬廄,雙方都要留下無數屍體。最終,他們寡不敵衆,慢慢的被逼進武備庫院內。
武備庫在赤河城官署之後,與官署僅隔着一條馬路,都位於城池的中心。由於官署北面的兩座箭樓較高,聯軍士卒從箭樓上大量殺傷武備庫院內的赤河城兵民,戶監陶壚不得不高聲喝令,“進入箭堡據守……”
傷卒和吏民們退入武備庫四周的四座堅固箭堡內,用密集的弩箭嚴密封鎖着武備庫院子,並大量殺傷四周街道上的聯軍士卒。聯軍強攻了數次都被如蝗的鋒鏑趕了回去,於是他們改變打法,運來無數草捆,準備用火攻!
申時二刻,也就是在城池即將完全陷落的最後一刻,站在箭堡最上層的戶監陶壚驚喜地發現綠洲南方的地平線上驟然出現一個黑點,並迅速增大,原來果真是一支勁旅。他們旌旗飄蕩,戰馬嘶鳴,士卒們吶喊着如潮水一般向城內外的龜茲、焉耆、姑墨聯軍衝殺過來!
“大使來了,大使來了,赤河城得救了……”戶監陶壚看着一往無前的疏勒軍,不禁熱淚縱橫,高聲叫喊起來。隊率甘偄和州兵、吏民們聞之則士氣大振,“萬歲”、“萬歲”的歡呼聲不絕於耳!
他們驚訝地看到,疏勒軍爲首一將手執環首刀,一個衝擊中,便將當面聯軍數將一一斬落馬下,正在準備向城中涌來的龜茲、焉耆、姑墨聯軍迅速被他們沖垮。而他左右各有一將,一將手執一對金光閃閃的巨大鏈銅球,將無數聯軍士卒砸成肉泥。一將手執長矛,攬星戴月,將無數聯軍士卒挑飛!
小小的赤河城已經讓聯軍付出重大代價,可謂大傷元氣,此時也是強弩之末,哪裡抵擋得住如此兇猛衝殺,慌亂中便突然鳴金,不顧已經攻入城中的數百卒,迅速向荒蕪的尉頭城綠洲方向退去。
城內的聯軍士卒聞城外鳴金聲,便倉皇向城外退去,城外追擊聯軍的疏勒國兵則回師堵殺。戶監陶壚、隊率甘偄則率領赤河城數十名吏民衝出武備庫開始反擊,在雙方的夾擊下,竟然將攻入城內的四百餘聯軍士卒斬殺乾淨!
來將不是別人,正是漢朝大將淳于薊和蒙榆、東疏勒州州長兼州慰田寰!
陰曆七月七日夜色將盡時,淳于薊便趕回疏勒城。可整整兩日,烽燧未傳回任何警訊。派出的斥侯,也無一回還。
這太反常了,即便無事,探馬也應該回稟啊。當第一批斥侯未在規定的時間返回,淳于薊與蒙榆便迅速判斷,龜茲、焉耆聯軍定然在閃擊赤河城,疏勒軍的斥侯應該都被焉澠的人捕殺了。
淳于薊當機立斷,一邊派驛吏稟報盤橐城中的班超,一邊迅速率左將蘇矸的屯騎營、右將山溥茯的越騎營離開疏勒城外大營,馳援赤河城。
與此同時,人在盤橐城的班超,也迅速令黎弇的漢使營和疏勒軍備戰,繼續駐守在盤橐城外北大營,並隨時準備馳援淳于薊!
當時淳于薊據守的疏勒州首府疏勒城僅有疏勒軍屯騎營、越騎營兩營人馬。由於疏勒軍窮困,蘇矸的屯騎營、山溥茯的越騎營只有一半人有戰馬,其餘人均爲步兵。淳于薊只得率騎兵們先行,步兵隨後快速跟進。但也不敢相離太遠,防止爲敵各個擊破。
他們在半道碰見十餘名從赤河城外村落中逃脫出來報信的吏民,得知龜茲、焉耆人馬不過五千餘,淳于薊當即決定直接陷陣。就在此時,從勒丘城方向,州長兼州尉田寰率領七百餘騎也恰好趕到,他們便合兵一處,快馬加鞭,終於在城破的最後時刻約千餘騎堪堪趕到這裡!
進城後,慘烈的赤河城令淳于薊震驚不已。州長與城尉率領州兵死戰至最後一刻,幾乎全部戰死,赤河城內外幾被屠城,城內吏民僅僅剩下三十餘人,且人人帶傷。整個赤河城保衛戰官民死傷千五百餘人,可無一人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