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芳郡主知道高密王妃偏愛容睡鶴,這會兒被王妃喊到湘霽堂的時候,就做好了被劈頭蓋臉呵斥的準備。
誰知王妃落座後,並沒有不問青紅皁白大罵女兒教女無方,差點毀了自己心愛小兒子的婚禮的意思,叫趙姑姑清場後,沉默了一會,才問:“昨晚到底是怎麼回事?”
“母妃,昨晚都是我們夫婦沒教好孩子。”元流光急忙率先認錯,“以至於冬籟小小年紀就膽大妄爲,要不是三弟妹的陪嫁丫鬟忠心,必要出大事了!母妃請放心,我們回頭就會帶着冬籟去三弟府上請罪,無論如何也要求得三弟妹主僕的諒解!”
慶芳郡主聽着丈夫這做低伏小的話,感到非常的不忿:“冬籟確實做的不對,可是她才八歲,三弟妹竟然下手那麼重,一點兒親戚情面都不講,難道她就沒錯麼?!”
“三弟妹有什麼不對,自有三弟管束,父王跟母妃教誨,豈是你我可以置喙的?!”元流光聞言,面色一沉,要不是當着岳父岳母的面,他真想大罵妻子一頓:就算他沒有私下投靠容睡鶴,高密王膝下統共就三個兒子。
次子早就被三振出局,不提也罷。
世子平庸,性情也偏於軟弱;幼子既出色,性子也勇毅。這種情況下,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不該輕易得罪容睡鶴好不好?
結果呢?
妻子兒女簡直是變着法子的跟容睡鶴夫婦過不去!
元流光其實也不是怕事的人,如果容睡鶴跟盛惟喬真的無理取鬧欺人太甚在前,他就算私下跟容睡鶴表過忠心了,也絕對不會一直對這小舅子卑躬屈膝的。
問題是,他們元家,或者說懷遠侯府,跟容睡鶴,跟盛惟喬,有仇嗎?
根本沒有好不好!
仔細論起來,雙方恩怨的起始,就是去年重五宴上林苑中的衝突。
再追根究底一點的話,在元流光看來,一切都是慶芳郡主沒事找事,意圖插手孃家恩怨造的孽!
那次元流光當天在宴散後追到盛宅與容睡鶴投誠完了,回到懷遠侯府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親自挽起袖子將元流金跟元開打了個半死長記性,無比懊悔自己這些年來忙於政事,疏忽了對弟弟跟世子的教導,以至於這叔侄倆聽風就是雨的,跟着慶芳郡主一塊犯傻。
這小一年來,元流光汲取教訓,不但嚴禁元流金跟元開再聽慶芳郡主有意無意的教唆,更花了不少功夫強行矯正叔侄倆的想法與觀念。
然而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還沒把元流金與元開調教成心目中元家子弟該有的樣子呢,八歲的女兒又惹事兒了!
要不是慶芳郡主是高密王夫婦的親生女兒,元流光抽她一頓的心都有了!
這會兒見這妻子還要振振有詞,元流光深吸了口氣,才按捺住脾氣,“就是三弟妹的孃家長輩們,這會兒還都在長安沒走呢,你一個已經出了閣的大姑子,對三弟妹喊打喊殺的,且不說盛家人聽到之後會作何想,當初父王可是在盛家人面前親自保證,要善待三弟妹的,你是想讓父王被人議論食言麼?!”
慶芳郡主被他轉着彎扣的“不孝”帽子給將住,語塞了會,才悻悻道:“冬籟總也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就不能心疼心疼她?!”
“好了!”高密王妃聽着女兒女婿之間的爭執,臉色陰晴不定了好一會,才淡淡開口,“你們都不要爭了!”
見她發話,元流光跟慶芳郡主都噤了聲,夾腳跟過來的高密王只道王妃照例要拉偏架了,就給元流光夫婦說情:“謐雪你也別太怪慶芳跟流光了,這倆孩子都是咱們跟前長大的,什麼脾氣咱們還不清楚?都是素來懂事又寬容,從來不挑事的。倒是鶴兒跟康昭,一個脾氣執拗,一個嬌生慣養。”
“昨晚的事情,在我看來,無非就是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左右康昭又沒出什麼岔子,歸根到底傷的不過是個丫鬟。”
“那丫鬟也只是被燙傷了身體,人還沒死呢!”
“康昭居然當衆就對冬籟動上了手,還口口聲聲要打死冬籟,你說說,這是做咱們家兒媳婦的樣子?”
“也是鶴兒喜歡,非要娶她,咱們不得不依着。”
“否則這麼沒規矩的女孩兒,陪嫁再多,我都不會點頭!”
“如今權當哄鶴兒高興,咱們就忍一忍……但也不能太慣着,到底只是小輩,聽說冬籟那孩子被打的可是不輕,今兒個流光跟慶芳還帶着開兒好言好語的同鶴兒夫婦見禮,這做姐姐、姐夫的,退讓到這一步了,還想怎麼樣呢?”
“說着縱着點康昭,總不能說要把她當祖宗一樣供起來吧?”
高密王這番話看似在照顧王妃偏愛容睡鶴的基礎上,努力給女兒女婿說情,其實卻是不動聲色的將責任全部推卸到盛惟喬頭上。
這倒不是高密王當真那麼煩這新進門的兒媳婦,而是他知道,高密王妃對容睡鶴的寵愛非常深刻,絕對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動搖的。
倒是盛惟喬,沒進門之前,就惹了高密王妃不喜。
方纔敬茶前輕易彈壓住容睡鶴的小動作,又讓王妃心中添了幾許厭惡,這會兒八成聽得進去說盛惟喬不好的話。
雖然王妃如今忌憚着盛惟喬在容睡鶴心目中的地位,不會明着跟這兒媳婦懟上。
但來日方長,只要王妃一直討厭盛惟喬,高密王相信,自己堅持不懈的挑撥下來,總有一天,王妃會對小兒媳婦忍無可忍的!
到那時候,就算容睡鶴不因堅持護着妻子失去王妃的心,盛惟喬背後那羣腰纏萬貫的孃家人,也絕對不會坐視自家掌上明珠被婆婆欺負的。
如此不管容睡鶴是失去王妃的偏袒,還是與岳家離心,都是高密王樂見其成。
“康昭確實不懂事。”果然這小一年來一直對他沒什麼好聲氣的高密王妃,此刻聞言沉默了一陣,竟沒有反駁,而是嘆了口氣,說道,“說起來是盛家太過寵愛的緣故!不過,正如你們父王所言,你們是姐姐跟姐夫,權當是看我們面子上,讓着點她吧!”
元流光本來就無意跟密貞郡王府落下罅隙,聞言正要答應,不想王妃接着道,“對了,康昭的孃家人還沒回南風郡吧?之前提親時,你們父王是再三保證,康昭過門之後,一家子都會讓着她的。昨晚出了那樣的事情,雖然盛家沒準已經聽到了風聲,但你們夫婦,最好還是領着冬籟,親自上門去跟那邊陪個不是,叫人家放心點,也是知道你們父王的說話算話!”
高密王妃說到“說話算話”時,意義不明的睨了眼高密王,顯然未必不知道他之前那番話的用意。
只不過,高密王妃本身對盛惟喬也是不耐煩的很,沒有戳穿他而已。
“但冬籟這會兒臉上的傷還沒好……”慶芳郡主不知道父母的心思,聞言下意識的說道,“這會兒出門,叫人看見了豈不是……?”
話沒說完,被高密王妃深深的看了一眼,郡主愣了愣,纔會過意來:王妃這麼說,要的就是讓盛家人看看元冬籟臉上的傷!
這建議正中慶芳郡主下懷,聞言歡歡喜喜的謝了王妃提點,見王妃有些倦怠的下了逐客令,也就與元流光、元開一塊告退了。
他們一家子告退之後,高密王夫婦之間會說些什麼,自是不知。
元流光卻說慶芳郡主:“母妃大約覺得三弟妹太拿得住三弟,所以不喜歡這門親事,對三弟妹頗爲排斥。這會兒讓咱們帶着冬籟去找盛家人賠罪,擺明了就是轉着彎敲打盛家。如果三弟是大哥那樣的性子,咱們聽了也就聽了。可三弟他素來有主意,行事也是不喜拘束的。咱們這麼做,等於逼着盛家主動收場善後,三弟要是知道了,八成要動怒的。”
“他真是被康昭迷的昏了頭了!”慶芳郡主聞言皺眉,恨恨道,“嫡親外甥女在他跟康昭的新房裡被打成那樣,方纔敬茶時居然問都沒問一聲!就算是自幼流落在外,同咱們這些血脈親人關係生疏吧,畢竟也是成了人、昨天還正式成了親的人了,場面上的樣子都不能做一做嗎?他究竟姓容不姓盛!”
“把他栽培出來的也不是容氏,他向着盛家有什麼不對?”元流光不冷不熱道,“我勸你少跟三弟端姐姐的架子,莫忘記連母妃都是靠着三弟妹才得他改口的,你又算什麼?!”
又說,“這次去盛府請罪之後,冬籟你也不要管了,我會找回我娘從前的老僕,專門教導她!我可不希望她將來跟你一樣,沒事找事的淨給自家人惹是生非!”
“我怎麼就沒事找事惹是生非了?!”慶芳郡主氣結道,“以前你都叫我不要管孃家的事情,但這次,只是我孃家的事情麼?!冬籟可是咱們的孩子!”
元流光冷漠道:“你要不在她跟前嘀咕去年重五宴的事兒,她一個小孩子家,會歹毒到故意用熱湯去燙新進門的舅母?!”
慶芳郡主慍怒道:“你有完沒完?!冬籟是做錯了,可她都被打成那樣了,你這個做親爹的,就不能心疼心疼她?!”
“我倒是更希望她能夠長長記性!”元流光冷笑出聲,轉過頭來,盯着她,語氣冰涼,“這事兒就這麼定了!我膝下就這麼一子一女,就算我自己不太忙得過來,也不能叫你帶着,捲進岳家的這趟渾水裡去!”
說着也不管慶芳郡主的臉色,加快腳步,拂袖而去!
……元流光夫婦爭執之際,容睡鶴跟盛惟喬卻已經到了馨壽宮的正殿上。
孟太后雖然對於高密王的血脈沒什麼好感,對本來以爲是自家這邊、結果卻選擇了跟高密王府結親的盛惟喬,更沒好感。
但高密王一派畢竟不是太后可以隨意搓扁捏圓的,名義上的孫子帶着新婚孫媳婦來拜見,太后也不想被人議論小氣,所以規規矩矩的接待了他們。
當然好臉色跟熱絡是不要想的,甚至還道:“皇后說是你們長輩,年歲卻彷彿,這會兒見了只怕尷尬,所以就這樣吧。”
直接攔了盛惟喬可能提出的拜見皇后的要求。
而容睡鶴跟盛惟喬也沒打算在太后這裡得到賓至如歸的待遇,請了安、拿了見面禮、寒暄過,也就想着告退了。
不意這時候西宮那邊卻傳了話過來,說是宣景帝想看看新婚的侄子、侄媳婦。
孟太后頓時拉長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