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在被我的魔法灼傷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但這令我的心裡愈發不安……她大費周章用屍體們佈置了這樣一個法陣,爲的僅僅是與我做出那種事情來麼?
我冷眼旁邊半人馬們全神戒備地搬運屍體、打掃戰場,在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如果他們剛纔能夠像現在這樣……但這似乎也並不怪他們。就連我都這被那幻境輕易地迷惑了心智,差一點沒法兒醒來。
庫爾蘇勒陰沉着連走到我的旁邊,警惕地掃視着夜空。我伸出手去輕拍他的後腿:“現在,你沒必要這麼緊張了。”
“一場噩夢。”他搖了搖頭,“我在夢裡夢見被自己被扯碎,眼見着禿鷲啄食我的身體,卻無能爲力。”
“……嗯?噩夢?”我驚訝地看他,“難道不是一場香豔到極點的夢境麼?”
“魔法師們的感情都這麼奇怪?我可不覺得眼見自己被分屍談得上‘香豔’。”庫爾蘇勒聳了聳肩。我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在略一猶豫之後起身走去詢問了另外幾個健壯的半人馬戰士,得到的卻都是同樣的回答:“一場噩夢。”
難道那女妖……或者說是凝聚爲女妖的“魅”,真的是爲我而來?僅僅爲了吸乾我的精氣,還是……
荒唐。太荒唐了。
我現在只覺得雙腿發軟,腰部酸澀,小腹裡的感覺是飢餓時的輕微痛楚。這是身體和精神力受到雙重損害的結果,而我甚至不知道敵人的目的是什麼。
我回到樹屋裡靠着草墊坐下,然後開始沉默着整理我的袍袖裡的東西。艾舍莉也從昏迷當中清醒了過來,然而我只是低聲安慰了她幾句就不再說話。現在看到她的時候——她的肌膚依舊顯得白淨細膩——我總是會在心裡產生某種奇怪的感覺。
剛纔的那一幕幕無比真實。因爲是直接作用在精神層面的緣故,甚至遠比真實發生的事情更令人記憶深刻。
我得找到那個女妖,在天亮之後。然後看看她究竟打算玩什麼鬼把戲。只是這一次我不會給她佈置鍊金法陣的機會——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會施以雙倍的“報答”。
這一夜,村落裡幾乎無人入眠。我在天亮之後,從庫爾蘇勒那裡借來了幾個最強壯的半人馬戰士,陪着我們回到了艾舍莉的林間小屋。被艾舍莉當作“母親”的那個女人依舊在沉睡……我倒有些羨慕起她的這種狀態來。
渾渾噩噩、不知世事變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似乎比我們這些整日勞碌奔走的人要幸福得多。
艾舍莉蒐集了不少稀少的材料,而我得用這些材料製作出一些藥劑,來彌補我在精神力方面的損失。昨夜遭遇令我至今沒有恢復……許多被記憶的高等咒語在意識之海中變得不穩定起來,隨時有可能消失不見,或者在施法的時候造成施法失敗。我先用隨身攜帶的一瓶精神藥劑恢復了頭腦的清醒,然後就開始擺弄那些瓶瓶罐罐。
就在這時,從昨夜至今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瑟琳娜開了口:“你似乎招惹上了一個了不得的敵人,撒爾坦。”
“實際上,不是我招惹她,而是她招惹我。”我沉聲說道。
“我感覺得到,她不是普通的女妖。”暗精靈公主的聲音變得凝重起來,“我在她的身上能夠感受到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正在搗碎乾枯的茴香葉片的我停下了自己的動作:“氣息?你感受到了什麼氣息?”
“……說起來有點兒荒唐。”瑟琳娜沉默了一會,放棄了剛纔那種鄭重的語氣,“也有可能是我的錯覺。”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拍了拍手,打開了皮袋的蓋子,好讓她的聲音更加清楚一些。
“好吧。但你得保證你不會發笑。”
“我保證。”我說道。
“你知道的,從前,精靈們——還沒有分化爲白精靈和暗精靈時候的精靈們,它們的守護神是生命之母伊娃。而自從暗精靈分化出來之後,在幾十年的時間裡我們都沒有神祗的庇護,不得不躲進地下。”
“直到有一天,我們發現了神蹟,並且接受到了神諭——那位黑暗女士,黑暗之後塔克西絲決定接受我們成爲她所庇護的子民……”
“她當然會這樣做。因爲從前她所創造出來的種族就只有那些巨魔和地精們而已,沒有一個高等智慧種。”我皺着眉頭說道,“但這和昨晚發生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聽我說下去——我們接受了神諭,並且感受到了黑暗女士的氣息……你們人類——無論是克萊爾人還是尼安得特人都沒有自己所信仰的守護神,因此很難體會當時的那種感覺。黑暗女士的氣息濃郁得像是瀰漫在每一絲空氣裡,隨着我們的呼吸流進身體,然後深深地刻印進靈魂,所以幾乎每一個暗精靈都對塔卡西絲的氣息及其敏感……但魔法傀儡除外。因爲在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已經是不生靈了。”
我瞥了一眼珍妮,而她裝作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在爲她的那位“母親”換上乾淨的新衣服。
“然後呢?”
“但是就在昨晚,我感受到了塔克西斯的氣息。”瑟琳娜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很淡,然而非常明顯,或者說是‘純正’的塔克西斯的靈魂之力……”
我站在那裡愣了一會兒,然後繼續沉默着擺弄我的鍊金藥劑。
瑟琳娜尖聲尖氣地抱怨:“早就知道你只會把它當成一個笑話……我說過了也有可能是錯覺——”
“不,遠非錯覺這麼簡單。”我低聲打斷了她的話。然後將茴香粉末同食人魔的骨粉攪拌在一起,“你知道昨晚的那個女妖,是什麼東西麼?”
“……女妖還能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隻魅。”我說道,“聽說過魅麼?”
瑟琳娜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老老實實地說:“從沒聽說過。”
“魅,是一種非常、非常罕見的東西。她介於生靈與亡靈之間,在沒有凝聚成屍體之前,是純粹的精神存在。它不同於以靈魂爲載體的亡靈、怨靈,或者幽靈,它是具有意識的精神體。形成魅的條件也非常、非常苛刻。一方面要求要有一個巨大的魔力源泉爲它提供生長的養分,另一方面則需要一個從未被‘任何人’擁有過的靈魂。”
“怎麼可能存在那樣的靈魂?”瑟琳娜說道,“沒有生靈的身體承載,正常的靈魂怎麼可能出現?”
“從前我也一直對這個問題感到不解,直到聽了你剛纔的話,讓我想起了一個可能。”我放下手裡的坩堝,望向窗外,“神祗的靈魂。”
“你是說……”瑟琳娜驚歎道,“塔克西絲的靈魂?!”
“沒錯兒,塔克西斯的靈魂。”我緩緩說道,“只有神祗的靈魂,才能算得上是從未被任何“人”擁有過的靈魂。這個“人”所指的並非人類,而應當是這主物質界的所有生物。”
“但這不可能,黑暗女士的靈魂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是說她隕落了?”瑟琳娜的聲音無比惶恐——她聽得出我的語氣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你忘記了雷斯林.馬哲裡了麼?”我沉聲說道,“黑暗女士曾有一個分身降臨在這個位面,卻和那位大法師起了衝突。雷斯林殺死她之後逃進了深淵地獄……而我懷疑構成了那隻魅的,就是黑暗女士那個分身的靈魂殘片。普通人類的靈魂殘片當然可以微弱到不計。然而神祗的靈魂殘片可就強大無比了……我原本還沒有弄清楚那隻魅爲什麼會凝聚得如此迅速,爲什麼會如此強大……現在看起來,似乎我找到答案了。”
而另一些問題——我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所產生的問題,也迎刃而解。那時候,在那個幻境之中被製造出來的幻象都是天界生物。這令我一度感到疑惑……就連一位對天界卓有研究的大法師也不可能將它們瞭解得如此透徹——而如果那隻魅是由黑暗女士的殘魂凝聚而成,這個問題就得到完美的解釋了。
它那殘缺而模糊的記憶當中留有那些印象,它當然會發自本能地將它們召喚出來。
看起來我的那位敵人的來歷不同凡響——擁有神祗的殘魂,又被那位名叫西蒙的男人所保護……我倒真有點兒忌憚她了。
然而至今爲止我還是沒有搞清楚,她昨夜對我做出那些事來又是爲了什麼?女妖,或者說魅,想要吸收一個人的精神力量完全用不着身體力行——只要令人們在腦海中產生幻象就可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而魔法師的體液——不僅僅包括血液,還包括其他的一切東西,對於自己來說都相當危險——如果被別人得到的話。
她毫無疑問地帶走了我身體之中的某些液體,她究竟想要做什麼?
只要有一天沒有弄清楚這件事,我心就一天無法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