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出的這個推斷令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當然不包括羅格奧。
瑟琳娜將小小的腦袋從牢籠的縫隙間彈出來:“你是說——那個女妖……不,是魅,在某種意義上,是塔克西斯的分身?”
“沒錯兒。”我點點頭,“但屬於沒有覺醒的那種。”
“而你想要去找到她,並且試圖打敗她?”她小小的“大眼睛”裡滿滿的都是難以置信,臉上明擺着三個大字:“你瘋了”。
“那麼你指望我被人欺負,然後丟下那些半人馬默默走開麼?”
“欺負?因爲做了一個噩夢?”
“遠遠不止一個噩夢”我低聲說道,“她帶走了一些對我而言相當重要的東西,我必須給……追回來。”
相對於昨天來說,今天的天氣相當不錯。除了夏季之外,南歐瑞的天空常年籠罩着厚厚的烏雲,然而今天倒的確算得上是天朗氣清,甚至頗有幾分夏季的感覺。我先去半人馬的村落與克爾蘇勒匯合,然後在他的執意要求下帶他上了山。
想要制伏一個女妖,帶上太多的戰士沒有太大的作用——他們甚至可能在女妖的法術之下變成朝自己的同伴揮刀的偷襲者。
我們沿着鋪滿落葉的山坡一路前行,很快來到了被半人馬們稱作“僻靜山谷”的地方。山谷之中流淌着蜿蜒的小溪,水面夾雜着落葉,甚至還有魚兒在歡快地遊動,無論如何都不像是一個邪惡的女妖的居所。
我們並無確切目標,只沿着河道前行,向山上走去。攀過兩道矮嶺,溪流忽然彎轉,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條小小的瀑布。它掛在一道懸崖間,像一條白色的絲綢在岩石之中輕盈跳躍,而後落入水潭,鋪灑出濛濛的水霧來。
半人馬停住了腳步,彎腰在水邊拾起了一個什麼東西看了看,然後面色凝重地對我們說:“就在上面。”
他手中的是一塊碎布片,上面並無太多污漬,看起來被水流帶到這裡的時間並不久。高無疑問這瀑布之上有“人”居住,很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女妖。
懸崖有些陡峭,庫爾蘇勒的體形又不適合攀爬,於是我們選擇繞道。只是沒想到這一繞足足花費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等我們從側面爬上懸崖頂端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這片山脈的某個主峰上……視線以下都是白濛濛的霧氣,來時的小路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就像一條細繩。
而懸崖上是一塊不小的平地,被周圍的山峰包裹着,好像諸神特意爲自己開闢的後花園——如果真是如此,倒也配得上那隻魅的身份了。
平地上鋪滿厚厚的落葉——只是都是些在山谷中難得見到的高山植物。我們謹慎地踏着落葉開始穿越眼前的叢林,防備着那隻女妖會忽然出現、或是早早就佈置了一個幻境。
能夠對魔法氣息產生感應的鍊金藥劑粉末被我潑灑了出來——其中的一些材料是我二十多年來的全部積蓄,再想製造出這樣的藥劑來,大約還得在我花上三五年的時間得到它們之後。
那些灰色的粉末漂浮在空氣中,然後沾染在我們的衣服上,形成一層薄薄的保護膜。只要周圍有魔力波動或者黑暗生物,這些粉末就會泛起輕微的白光,令我們提前警惕起來。
這片叢林極其安靜,聽不到鳥鳴或者小型野生動物的奔跑聲。這使我愈加肯定自己找對了地方。
穿越叢林大約花費了二十多分鐘。在我撥開一束橫在眼前、掛滿枯葉的樹枝之後,終於看到了那個女妖的居所。
只是我卻吃了一驚。
在我的心裡,女妖居住的地方應當遍佈白骨,鋪滿野獸的屍骸——是一處洞穴或者坑道,門前掛着白森森的蛛網,周圍有烏鴉哀嚎,甚至燃燒着綠色的火焰……
然而出現在我眼前的竟然是一棟小木塔——大約有十幾米高,外壁乾淨清爽,沒有野草或者苔蘚生長的跡象——顯然是新建不久。
木塔坐落在叢林之間空出來的一片平地裡,被樹木包圍。而那條自懸崖上落下的溪流從木塔底下的門前經過,水面上還搭起了一個簡易的木橋。
這木塔令我想起了我在谷魯丁海邊的懸崖上的那座法師塔來……只是我的那一座可沒有這一座高。
木塔地下的門緊緊地關着,從外面上了鎖,似乎主人已經離去了。我正打算迅速地跑到門前的時候,塔頂的那個小小的窗戶裡面忽然出現了一個晃動的人影。我及時地收住了腳步,將自己再次隱藏到枯樹枝後面,屏住呼吸仔細地向上瞧——
窗戶被打開了,然後一個苗條的身影出現在了塔頂。我的瞳孔略微收縮,在“真實之眼”的幫助下很快就看清了那人影的面目——一頭烏黑的長髮,精緻魅惑的面容,雪白細膩的脖頸……這正是那個魅化身而成的女妖
只是今天的她穿了一條黑色的長裙,細細的肩帶系在潔白而線條柔和的肩膀上,看起來和一個柔弱的少女沒兩樣兒。
庫爾蘇勒顯然注意到了這一點,疑惑地低下頭來問我:“撒爾坦,你……確定是這裡?”
我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再看看。”
這時塔頂的女孩撩起了她的長髮,用手臂將它們纏繞成一圈兒——這過程持續了很久,直到我的雙腳有些發麻,她才轉身面向窗戶將手臂向空中一擺——
我幾乎以爲她是發現了我們這幾個窺探者,一個法術在腦海中翻騰起來,蓄勢待發。然而從塔上落下來的卻不是魔法的光亮,而是一整條像黑色的絲綢一樣的長髮
那長髮在高空中飛揚,而後鋪成一片幕布,直落向地面——在距離地上兩米遠的時候安穩地停了下來。
我簡直要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
接着這個女孩從身邊拿起一把木梳、側過臉去,開始梳理自己的長髮。她的深情溫柔恬淡,如果再配上週圍怒放的鮮花與飛鳥的鳴叫,簡直就是隻有在童話裡纔會出現的畫面。
撲灑下來的頭髮被她一點一點地拉起,梳理完成的部分則再次堆積在窗戶裡。而此時她開始輕輕歌唱——那聲音與她的外表相當,即便是最高明的歌唱家也沒法兒擁有這樣悠揚婉轉的歌喉:
這一個心跳的日子終於來臨。
你夜的嘆息似的漸近的足音
我聽得清不是林葉和夜風的私語,
麋鹿馳過苔徑的細碎的蹄聲。
告訴我,用你銀鈴的歌聲告訴我
你是不是預言中的年輕的神?
你一定來自溫鬱的南方,
告訴我那兒的月色,那兒的日光,
告訴我春風是怎樣吹開百花,
燕子是怎樣癡戀着綠楊。
我將閤眼睡在你如夢的歌聲裡,
那溫馨我似乎記得,又似乎遺忘。
請停下來,停下你長途的奔波,
進來,這兒有虎皮的褥你坐,
讓我燒起每一個秋天拾來的落葉,
聽我低低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聲將火光一樣沉鬱又高揚,
火光將落葉的一生訴說。
不要前行,前面是無邊的森林,
古老的樹現着野獸身上的斑文,
半生半死的藤蟒蛇樣交纏着,
密葉裡漏不下一顆星。
你將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當你聽見了第一步空寥的回聲。
一定要走嗎,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足知道每條平安的路徑,
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
再給你,再給你手的溫存。
當夜的濃黑遮斷了我們,
你可以轉眼地望着我的眼睛。
我激動的歌聲你竟不聽,
你的足竟不爲我的顫抖暫停,
像靜穆的微風飄過這黃昏裡,
消失了,消失了你驕傲之足音……
呵,你終於如預言所說的無語而來
無語而去了嗎,年輕的神?
我想我一輩子也未曾聽過這樣美妙的歌曲——那令人傾心的聲音彷彿直接作用在我們的腦海裡,將詩歌當中的每一個情境都完美地展現了出來。只是這歌曲裡似乎還有其他的含義,尤其是那一句“你是不是傳說中年輕的神”……
難道說她已經發現了我,在暗指我麼?
或者又是她已經知道了自己是塔克西斯的殘魂化身,在哀悼自己?
但無論如何我都沒法兒將塔上的女孩同昨夜的女妖聯繫在一起……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一種美麗或者溫柔我不願去摧毀、不願去褻瀆的話,那麼大概就是我眼前的情景了。
然而我立即狠狠地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清醒起來——因爲我身上的那層藥劑粉末已經開始散發出微弱的熒光。這光亮並不強,說明我們的周圍並沒有強力的法陣,但卻的確被魔法影響了。
她的歌聲中應當飽含着魔力。這魔力並不強大,也許是她在無意之中將它們釋放出來——就像深淵地獄中的魅魔即便在沒有下意識地誘惑一個人的時候,它們的身上依舊散發着某種令人沉醉、瘋狂的氣息。
“就是她。”我沉聲說道,“她的聲音裡有魔力,我昨晚見過她的樣子,沒錯兒。”
“但是似乎還有另外一個人。”庫爾蘇勒不安地擡了擡他的右腳,“我注意到塔下的門是從外面被鎖着的,似乎是有人想要囚禁她。”
“也有可能是故佈疑陣。這傢伙會飛——她大可以從窗戶裡飛進去。”
“我們可以再等一等。”艾舍莉說道。
我猶豫了一會兒,抿抿有些發乾的嘴脣:“也好,等我的精神力再恢復一些……”
實際上在看到這個女孩、聽到她的歌聲之後,我心裡的擔憂與憤怒忽然減輕了不少。一種複雜的情緒在我的心中瀰漫起來,我甚至開始考慮一個危險的念頭:如果她真的是眼前這個樣子,該多好……
當然也有這樣的可能——她的確是一個擁有魔法天賦的普通少女,卻被女妖被囚禁於此,被鎖在高塔上,等人解救。雖然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我卻真的開始思考它,並且深陷其中了。
我必須得承認自己受到了女孩歌聲中魔力的影響。而再過半個小時……再過半小時,如果還沒有人回來的話,我就得不得衝進去,看看她那柔弱的面容下究竟隱藏着些什麼。
我在文中用到的詩歌,是詩人何其芳19歲時候的作品。我相當喜歡,正好與這裡的情境相符,就加進來了。但我額外多寫了些字數,填上了引用的字數,以免有騙錢之嫌……
建議大家讀一讀它。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更,今天只有六千。萬更21天到現在,神經衰弱和輕微的抑鬱症併發……今晚堅持不了了。請大家諒解。
明天還得上班,如果這個月想拿全勤的話,明天得補18000字,不曉得能不能完成。
睡覺去了,頭又開始疼……但願星界諸神保佑我今晚能睡得着。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