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他騙了我, 而自己敗給了愛情,卻沒有想到敗給了自己的愛情的,是面前這個哭腫了雙眼的林昭容。
她既然不要命, 完全可以將我也一同毒死, 徹底免了李業的危害。
可是, 她沒有。
看着坐回牀沿不比我少多少傷心的李業, 我才明白, 是我錯怪了他。
在親情面前,他永遠會低頭。不相干的人他可以不在意,可以心狠手辣, 可是對於這樣真正愛他,以生命來守護他的人, 他下不了手了。所以, 在失去了孩子, 她傷害了我之後,他選擇閉口不談。
他給予的愛還在, 我的孩子卻不在了。
腦中糾結之時,李業握住了我的手,晃了一眼林昭容,“影兒,如何處置她, 都交給你了。”
他終究還是在乎我的想法, 把他不願傷害的人交給了我處置。
她的故事講完了, 我看着地上跪着的林昭容, 陷入了矛盾。單手覆上隱隱作痛的小腹, 看着身下被染紅的牀單,心中一陣傷痛, 腦中卻百轉千回。
在最該失去理智的時候,我竟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好好想想。
她是殺我孩子的兇手,卻也是癡心想要保護我的丈夫的人。我斷不可能將我的丈夫分給她,可是,我又能不能殺她爲我的孩子報仇。
爲什麼我總要面對這樣的選擇,選擇一次,傷進骨子裡一次。
爲我的孩兒報仇,還是留下,我腦中一片混亂,最終也沒有辦法靜下來,“佑之,我很累,讓我以後再想吧。”
一場心理的掙扎過後,我真的很虛弱,依舊沉寂在失去孩子的痛心之中,其餘的任我多想靜下來去想,也無濟於事。
一天而已,我的孩子,還未出生,就因爲朝堂風雲的變換流逝了。我和他,當真做不了平凡夫妻,就連一個孩子,這樣的保護,都不能護得萬全。
“累了就什麼也不要想了,好好休息。”他扶我躺下,轉頭對一旁的青衣和紅玉說道,“今天這件事,暫時壓制,不可泄露,另將林昭容帶回聽雨小築,日後再由皇后處置。”
林昭容默然起身,深深看了我們一眼,“皇后娘娘降罪,臣妾必甘心受死。”說完便緩緩轉身,離去了。
她這一回去,必是想死都不能。
“太醫呢?我要見太醫。”
“傅太醫剛走,你也沒有了大礙,何故再找他來。”他接過青衣端來的湯藥,湊到我嘴邊要餵我喝下。
我躲開湯匙,說道,“我想要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什麼銀針沒有試出毒來。”
“附子是藥,不是毒,銀針怎麼試得出來。”他又將湯匙湊過來,說道,“乖乖把藥喝了,朕就告訴你全部的。”
嚥下那苦澀的湯藥,未及含上一顆甜棗,我便要他說清楚。
他放下藥碗,蹙眉補了顆甜棗到我口中,“太醫說你沒有事,靜養半個月就可恢復。”
我卻有些不相信,“那樣的痛,我的身子本就弱,怕落下病根。”
“什麼病根!沒有的事,傅太醫只說了,你養身子比一般情況要長些時候,大抵需要三月,此外沒有其他的了。”
“要三月!我可還能有孩子?”
這是一個女人失去孩子之後最想要知道的答案,若一個孩子失去了,此生也不能再做母親,那樣的打擊,我不敢想象。
“你若不能有孩子,朕豈不斷子絕孫了!”他把我抱在懷裡,“只不過短暫時間不能有孕,以免加大風險,對你的身子不好。”
“我爹那裡要如何交代?”剛問了一句,就被他食指捂住嘴,“這些事,朕會處理,你只管好好休息,把身子養好,才能給朕生給小皇子。”
李業對外宣佈了我小產之事,頓時引起軒然大波。其中,不用說,父親要求查出下毒之人,並凌遲處死。宮中一直有人在查,無辜的人牽連很多,當然,這些我都不知道,畢竟小產之後關在房門中見不得風。
曾經以爲的那股隱藏勢力,我和李業想了很久,包括蘇相,都沒有得出一個結論。但是現在,一切明瞭,是中毒的林昭容本人。如今反過來回想,她的行事也是有漏洞的。如果她真的是無辜代我中毒,在毒發之時,多少會懷疑是我下毒害她。但是從始到終,她卻連一個懷疑的眼神都沒有,因爲毒是她下的,她根本無需懷疑。
看慣了史書中的用毒手段,往往都是嫁禍,反而將自己籠在其中脫不了身。林昭容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也就是沒有栽贓給我,誰又會想到是她自己下的毒。
已經第五天了,我躺在牀上想了很多。
這是我的孩子,來匆匆,去匆匆,前後兩天而已。作爲母親,我固然想要報仇,但同爲至情之人,我能夠對她下得了手嗎?歸根結底,只能說她可憐到不清不楚。
我坐起身,小小的一個動作,引得青衣紅玉連忙湊過來。
“都說了娘娘需要靜躺。”青衣想將我按回去,卻無奈我幾乎已坐了起來。
我坐正了說道,“紅玉,你去準備一些茶水,還有香燭,然後再去把林昭容請來。”
紅玉沒動,“娘娘這是要做什麼?”
我悶了五天,她們都在等我如何處置林昭容,卻不想今日吩咐了這些。
“你只管叫她來。青衣,你幫我把頭髮打理一下,打上熱水淨臉。”紅玉走了,青衣也沒有多問。
我要做的事,按李業的話說,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她們也習慣了。
我看着自己鏡中的模樣,確實無光不少。
林昭容很快就來了,憔悴地跪在我面前,白衣逶地,流淚重重磕頭,“臣妾來領罪了。”
這五日的光景,她是怎麼捱過來的。錯殺我的孩子,得知自己完全矇在鼓裡,亦看清了李業雖然不想她死,卻將她交給我處置的冷漠。
她有哪裡比我好過。
我伸手扶起她,“孩子已去,何必再添清魂。”
她愣在當下,似乎未明白我的話,一時沒能開口,怔怔看着我。
要我處死這樣一個乾淨,卻甘願爲李業丟棄性命的女子,我辦不到。
我自然是希望我的夫君好的,如今朝中危急,多上一個林昭容,便多了一個幫手。誰也說不清楚,料不定日後,她可以就急於危難。只要李業能夠平安,我不在意將林昭容留在身邊。
況且,我無法再懷疑他的愛了。
“你我同爲皇上身邊的人,自然是希望皇上一切安好的。目標一致,又共侍一夫,如今你我結爲姐妹可好。”
誰也沒有想到我會作下這樣的決定,都瞪大了眼睛,無法相信,紅玉甚至倒抽了一口氣。
作爲一個母親,我是不是對自己的孩子太殘忍了一點。但是拉攏她,卻又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她“撲通”一聲又跪下了,“臣妾是來領罪的,沒有資格和皇后娘娘以姐妹相稱。”
我沒有理會,指了指面前的茶水,“本宮尚在小月中,不能飲酒,就以茶水代替了。”
未等她答話,我便以針尖扎破手指。鮮血滴進茶中,成了淡淡的紅色,罷了,我遞給她那枚銀針,“該你了。”
她拿着銀針不知所措,無從拒絕,而一切對她來說太難以言喻了。
終於看她顫抖着把手扎破,鮮血融進茶中,我端起一杯開口說道,“黃天在上,今日我願與林靜姝結爲生死姐妹,從此姐妹情深,同心輔佐了大黎王朝皇帝,奪回皇權,重振朝綱。”
她一直有些恍惚似夢的神色,沉默了片刻,便才緩緩開了口,“罪人林靜姝,今日得蒙皇后娘娘大恩,不究過錯,反願稱姐妹,自感愧疚,從此願一心輔佐皇上,忠心皇后娘娘,若有違背,不得好死。”
我顰眉說道,“這哪是結拜誓詞,還是重新說過吧。”
她看我不依不饒,只好把“忠心皇后娘娘”改成了“姐妹同心”。
將那茶水一飲而盡後,她說道,“臣妾本大娘娘一歲左右,但皇后娘娘位尊,臣妾願爲妹妹。”
誰爲長,我不在意,點點頭,“既如此,靜姝你也別再說有罪的話,就當它從未發生過。”
有些事,不是說忘就忘的,心裡被劃下了一條血淋淋的口子,可是,我既已選擇,就將它塵封吧。
她必是對我這樣的處理萬分感激,又流了淚,正了衣衫跪下,“姐姐在上,請受妹妹一拜。”
這一拜,我心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難以言語。
一拜過後,我說道,“如今我身子虛着,妹妹臉色也不好,如此就先回去好生休養吧。皇上回來,我自會讓他去看看你的。”
她站起來,福了福身,“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我就這樣很快要她退下了。
要我真正平靜面對一個殺我孩子的人,短時間內,我無法做到。
要青衣送走她,我重新躺回牀上,閉眼長吁了一口氣。枕頭下壓着的那副方子,暫時用不上了,心中好一頓失落。
這下終於塵埃落定,我也終於能夠安睡。
我要李業今日去看她,不是要和她共享我的夫君,而是出於同情、可憐,或者說是想要拉攏。
李業去聽雨小築停留了一個時辰,回來就下令處死了林昭容的貼身丫鬟芙兒。罪狀是妄自揣測昭容娘娘心意,企圖立功,私自在糕點中投毒。
想起芙兒那張稚氣的臉,乖巧的神態,不禁一嘆,又是一個無辜的生命。皇宮就像一個無底的黑洞,吞噬着一個又一個的生命。
父親後來在朝堂上,言明林昭容手下的丫鬟做事,林昭容也脫不了關係,應該打入冷宮。父親此舉,目的明顯不過,就是想要後宮之中從此就只剩下我一個。然而他的要求卻被蘇相以一句“林昭容承蒙先帝之恩,不可以莫須有的罪名就打入冷宮”給駁回了。
處死芙兒,自然不會是林昭容的主意,只會是李業的手段。而對於林昭容來說,必定自感負罪,心中又添一道傷口。
李業如此狠手,他的溫情只給了我,而這也是我選擇和林昭容結拜的理由。
我小月期間,他理應迴避,卻命人擡了一張軟榻,放在我牀邊,夜夜相對而視,相視而眠。
他沒有再提起過我對林昭容事件的處理,只在我耳邊說了“謝謝”兩個字。
在他心裡,無論對我,還是林昭容,都是虧欠的。然而我能夠感覺,只有我,是他用心去愛的。
尋常一夜,相視低語入了眠。
半夜熟睡之際,聽見有人焦急拍門的聲音。
李業翻身而起,隨手打開燈罩,“何事?”
模糊不清的聲音傳來,卻讓人頓時驚醒,“皇上,邊疆急報,樑國大軍壓境,環城已經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