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四〇

青鴉看他無動於衷, 急道:“姑爺!你怎麼了?小姐她……嗚嗚……被秦助欺負……嗚嗚……”

“你家小姐……?”柳延嗣似是反應不過來,只是機械地重複這個詞。

青鴉錯愕。這樣陌生而客氣的語氣……姑爺這是怎麼了?自己都說了兩遍了,他怎麼沒聽見似的!這麼不關心小姐了嗎?擦了擦眼淚, 皺眉不樂。

“姑爺你怎麼在這裡?是在等着那文昌公主回來嗎?”

剛纔文昌公主的隨從侍立一旁, 她不敢過來, 而文昌公主還那般熱情地跑到姑爺身邊和他說話……

“文昌公主?”柳延嗣愣了一下, “我不認識她。”

“剛纔那個女人就是文昌公主。她怎麼又找上你了?你們……”青鴉的懷疑一晃而過。姑爺當然不會像那個秦助一般, 可風流的文昌公主或許不會放過他……

柳延嗣微微皺眉。他根本沒印象和一個女人說過話,也沒見到什麼女人的。

青鴉也顧不得那些了,“姑爺……”

柳延嗣目光清明瞭些, “有事嗎?”現在,玥兒不可能還讓她來找他吧……

青鴉愁眉苦臉, “姑爺, 你要想想辦法帶小姐走!小姐她……”

“她, 她怎麼了?”

青鴉這纔對姑爺的反應有些滿意,忙又從頭敘說一遍, “那天,我不就是領你去見了小姐嘛,秦助他……秦助就立即趕我出府,不許我再侍候小姐。今兒聽說他重返朝堂了,就把我家魏秀才黜落回老家, 並要我們即刻出京!匡述還說, 那次在天牢他和小姐鬧了一場, 如今出來了, 兩人一直也沒說話;剛剛聽說他們又大吵大鬧了!小姐, 小姐……”

青鴉說着說着,便又淚落如雨。想到那天, 秦助大發雷霆殺氣騰騰地攆她立刻滾出府,也不知小姐究竟如何了,她自然不會就離開的,可府裡下人果然不肯讓她進府了。她讓丘嫂去通報小姐,也沒回音。雖然第二天便也聽說朝廷冊封小姐,可小姐去天牢探望兩次,那麼關心他,他卻還故意嘔小姐,和小姐鬧翻!今日竟又惹得小姐大哭……小姐何曾那般哭泣過?就是當初被遣回家,也只是默默流淚。

柳延嗣一時沉吟難言。這個秦助他究竟意欲何爲?那天他那麼憤怒,那麼強烈的佔有慾,那麼明顯的嫉妒難道不是因爲喜歡韶玥?還有,韶玥對他……難道是他看錯了?

“姑爺,你可不能袖手不管!”

青鴉想至少是因爲姑爺去府裡,秦助纔有了之後諸般不正常的反應。哪怕其實並無關係,但現在她也只有姑爺可求了呀!

“青鴉,這些年,秦助對你家小姐到底如何?他難道還敢欺負……?”玥兒又怎會任他欺負?

“這些年他對小姐表面上也還好……只是,最近這大半年,他總和小姐鬧脾氣……”青鴉忽然想起來,“可能和你進京……也可能和那個文昌公主有關。人都說他和那個公主很是曖昧……上次那公主還跑來府裡說秦助去西疆,就是爲了給她做駙馬纔要立功向皇上求親的。”

柳延嗣自然也聽兒子提過這件事,如今看來,那不過是小孩子的一廂情願罷了,正如之前他自己……而且,秦助不是爲了讓皇上冊封韶玥的嗎?在青鴉口中怎又變成了這個?

“他和公主真的有……私情?”

“那個公主當面向小姐那樣挑釁呢!至少她是不可能放棄的!我想,他是不是又想做駙馬,又不想放過小姐,所以小姐才……”

青鴉想起來就生氣,本來還以爲他是一片好心;現在看來,竟全是癡心妄想,是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了!這個秦助,一定是想左擁右抱!

這倒是有可能。秦助或許以爲給韶玥一個誥命夫人之號,然後兩美俱得?韶玥焉會答應?所以,秦助也因此得罪公主,得罪帝后,而在天牢裡呆了幾日?可韶玥卻還爲他那般奔波!而那天她又爲何那般對他呢?

一想到那天,他就心痛徹骨。當時韶玥一言一行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他以爲他是已經無望的了……

秦助匆匆趕到靜苑,只聽一陣嗚嗚咽咽悲泣之聲。忙推開房門,見韶玥伏在牀上,肩膀聳動,正哭得傷心。

腳步頓住,他愕然慌亂。

他當然見過她傷心。當年她爲那個人傷心幾欲死去,他雖沒能陪伴左右,卻還是見過幾次。可也並非是這樣大放悲聲哪……

其實,她幼時頗有乃父之風,任真率性,飄逸超脫。況又是一直無憂無慮,父母又極其寵溺,高興時大笑大鬧,不愉快時嘰嘰咕咕哭一陣也是有的。顏父去世之後,她漸漸長大,出落成一個亭亭少女,才被顏母約束着行止,又多居深閨不出,不再在人前頑皮笑鬧,然依舊能時時看到她流露真情,只不過比之幼時稍稍含蓄沉靜一些而已。

韶玥哭得如一個賭氣的孩子。

他承認他剛纔說話過分了些,實在很過分。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或許是一向那般出言無狀慣了。他竟然,竟然說……

剛纔……

剛纔韶玥到書房去找他——他回府幾天,他們一直都避而不見的。其實,主要是他沒去見她,她自然從不會主動理睬他……

他愣愣地看着韶玥掀簾進來,愣愣地看着她走到自己身邊,愣愣地看着她看着自己。隱隱地,只覺得她可能會拿出什麼物件,實現那天他在天牢的提議。

韶玥走到他桌邊站住,面色有些蒼白。一直默然,直到他不再躲避她的目光,纔開口。

“你辭官了罷。”

“什麼?”他一怔,隨即一哂,“我才脫囹圄之禍,正春風得意之時,你讓我辭官?”

“你連死都準備好了,早就有辭官之意吧。只不過,我先說出來,你會……再說,”韶玥垂眸,語速稍快,“我不想肚子裡的孩子像你一樣,還沒出生就沒了父親。”

“什麼?”他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你,你……”

韶玥轉過頭,看着窗外的一棵梧桐。

一樹青翠之中已隱隱透出半黃,秋風中,有幾片葉子搖搖欲落。

他愣了半晌,心內已是千迴百轉。

她,她有了他的孩子了?不可能……從西疆回來這麼多天,她怎麼一直不告訴他?匡述也一直沒提過她身體的異常,也沒請過太醫的,怎麼可能?但……但是,韶玥又怎會說謊?而且,她這段日子沒離開,那天在天牢他又故意說了那麼多傷害她的話,她剛纔要他辭官近似關心他的話……哦!原來一切只是因爲孩子……心如蟲噬,鑽心麻痛。凝視着她那樣蒼白憔悴的小臉,那似乎更加清瘦單薄的身子……這陣子,她是不是也一直在矛盾掙扎?那麼,就讓他做出選擇,表明心跡好了……心內悵悵,面上卻是滿不在乎地一笑。

“夫人……”一出口,他就立即含糊了這個已習慣了的稱呼。

“咳,你不必擔心。雖然他來的不是時候,但孩子不孩子的……我一向無所謂。我想柳延嗣也不會嫌棄吧。就像之前,我也挺喜歡柳綱那小子的……”

“你!你……?”

韶玥猛地轉過頭,驚愕之極。她萬沒料到他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氣得渾身發抖,嘴脣也有些顫動,隨即緊緊咬住。面色漲紅,眼眶也紅了。

“你混賬!”

從未打過人的她擡手用力甩了他一耳光……

……

唉!秦助摸摸有些發熱的面頰。

唉,她那細弱的胳膊也沒多大力氣……

唉!這會兒,看着韶玥哽咽抽泣,秦助只覺自己的那顆心被那些淚水浸透,浮浮沉沉,好不難受。雖然這一陣子已心灰意冷,他想也許他還是能夠擺脫對她的眷戀,而且他也不該再去貪戀那些不屬於他的……

雖然能明白這是她本性爆發,別人的勸慰根本無用。但他卻還是不忍心眼睜睜地看着她這樣痛哭。這麼一發不可收拾的哭泣實在讓他手足無措,只恨不得以身替她!

他這樣的想法是不是有些不對頭?她不想報復柳延嗣的時候,他處處打壓;她已無所謂她當初被棄的羞辱,他要替她討回;如今她這般煩惱痛哭,他又恨不得替她!——可終究全都是替代不了啊!

唉!他是混賬了些。只是,他已痛下決心,又把自己逼入絕境,最主要的……他很累了,已經沒有先前那種進取心,自顧不暇,又焉能顧及到她?如今他是不能再動搖讓她爲難,即使以那樣的理由。

只是,現在……

她那樣痛哭,像幼時那般恣肆,可比幼時那撒嬌撒癡的哭泣要脆弱傷心多了!身體面龐那樣怯弱不勝,況還有了身孕……

他伸手欲撫慰。

韶玥卻狠狠甩開他,用比之從前更疏遠陌生而冰冷徹骨的目光瞪着他,順手還將牀頭的陳設都掃落在地。瓶子盒子碎裂,珠玉亂滾,脂水長流,地上狼藉一片。

秦助嚇得急忙退後:原來她也有這樣暴劣脾氣的時候……

幾次欲靠近,都被韶玥那滿面的淚痕,冷凝的目光給定住了身子,但他也不敢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