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 (八阿哥還魂)
胤禩在府裡思過,三個月很快便過去了,皇帝交代差事的旨意遲遲沒有下來,只怕還有猜忌在其中。胤禩樂得撇清政務,也就規規矩矩閉門在府裡讀書練字,陪陪幾個孩子。不過這一日卻有人找上門來,而且他還很有興趣見上一見。
來人算的上是廉郡王的老熟人了,是如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于成龍府裡的管家。于成龍自年前身子就不大好了,而兩人自從五六年前共事之後,除了上朝時偶爾行禮問安,平素各司其職幾乎未曾走動過。如今于成龍病重,不顧避忌地遣了管家上門,胤禩自然不得不見的。
更何況,就像胤禛說的,清者自清。有時候,撇清得過頭了,反倒惹人懷疑。
那管家身後跟着一個青衣女子,低着頭,胤禩眼光沒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只溫和地向管家詢問了御史大人身體如何、大公子是否安好。那管家恭恭敬敬地一一作答,一開始還有些戰戰兢兢,但很快他便覺得這位廉郡王果真如同外間傳聞那般,溫文親切氣度斐然又不端架子,是個極難得的主子。
于成龍使人上門的目的很簡單,他沉痾已久自知不起,只是舊年間八貝勒託付給他照料的女子如今以快過了婚配之齡,他怕自己身後無人照料於她,於是使人上門問問她的舊主人。
按理說,送了人的奴才奴婢們自己就是別人家的奴才,要發賣要配人都由着如今的主子。只是胤禩託孤之時,特地提了這個小姑娘的親眷都是爲了自己才亡故的,在加上于成龍知道這個女孩子出身賤籍,一時也不敢擅做主張。雖然也生出過將她配給自己的兒子做妾氏的念頭,但這孩子似乎不大願意。
胤禩聽了那管家的話,也記起這舊年間的一段緣法來,眼光不由落在了那管家身後半步的那個青衣女子身上:“你……是小祿?
那女孩子飛快的擡頭看了胤禩一眼,眼圈也紅了,諾諾輕聲道:“爺還記得奴婢?”
胤禩笑了,這小祿還存着一份小孩的性子,想來於成龍果真沒有虧待她,便溫言安慰道:“你爹爹同你姐姐的事,我始終欠着一份情。我愛新覺羅家定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這樣吧,你如今也大了,可有了中意的人家,要我給你做主?必不會讓人慢待了去的。”
小祿低着頭,搖了一搖,不吭聲。
胤禩又問:“那你有什麼打算,不用這般,只管說給我聽,你爹既然把你託付給了我,我自然也要看顧一二。就算我做不了主,上頭還有個雍親王頂着。”
小祿又低頭了許久,落下幾顆淚珠子來,最後聲如蚊吶道:“於大人待奴婢是極好的,公子與夫人也都善心和藹,只是……奴婢不想嫁人。”說罷一咬牙,噗通一聲跪下,對着胤禩磕頭道:“奴婢自知身份低賤,不敢妄求別的,想留下來侍候王爺,縫補燒飯奴婢都會的,奴婢給爺磕頭了。”
在小祿說出‘奴婢自知身份低賤’這句話時,胤禩就知道他拒絕不了了,於公於私都不能。因此他讓高明去將小祿扶起來,才轉頭對於府來的管事道:“既然這樣,她就留下罷。御史大人爲大清勞心勞力,一片忠君愛國之心日月可鑑。本王如今也幫不上忙,反倒要勞煩大人,只是府上還有幾隻皇上賜下的長白山老參,你就帶回去,讓你家主子安心養病,日後大清的社稷還要依仗大人。”
那管家連忙感激涕零地跪下代主子謝了恩,恭恭敬敬地受了高明遞過來的包裹,躬身退了出去。
胤禩這纔有機會好好打量眼前這個小姑娘。記憶裡的小女子眉目已然長開,清秀討喜的模樣,雖說不夠大氣,但也被調|教的極好,方纔是過於激動了些,如今已經冷靜下來,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聽後吩咐了。
“你可還叫原來的名字?”胤禩決定先弄清楚這個問題,小飛既然已經改了名姓,這個女孩子總不會仍叫做原來的名字,讓有心人聽去惹了麻煩。
“回王爺的話,御史大人倒是一直稱呼奴婢爲‘丫頭’,大人說奴婢是王爺託付的,不敢擅專,還是留給王爺決定纔好。”
胤禩一笑,想起了前一世那個死諫的侍女白哥,遂道:“既然如此,日後我便喚你青哥可好?你從今後就侍奉福晉,也不用做旁的,就是端個茶水掌個燈就好。”
小祿立刻扣謝王爺賜名,又欣喜不已地跪下給胤禩磕頭:“奴婢有幸侍奉福晉,實在是喜不自禁。”
胤禩不免有些悵然,當年那個嬌俏單純的小女孩,已經蛻變成眼前這個進退得體,一口一聲‘奴婢’的人兒了。也是,人總是會長大的,不管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
……
本以爲這是一件小事兒,誰知不到二日,下了朝出宮時卻被魏珠攔下,說是皇上傳了廉郡王入清溪書屋伴駕。
自幾個月前乾清殿訓話過後,皇帝已經許久不曾召見這個兒子,就連每日晨昏定省也只讓他在殿外磕頭。如今忽然召見,總不會是忽然思念兒子了罷,胤禩自嘲。
時值隆冬,清溪書屋裡竹炭燒得正旺,一掛厚厚的簾子將門裡門外隔成兩個世界。宮|女打了簾子,胤禩剛進了正殿,冷不防撞進一個人眼裡,兩人就這麼愣住了。
那個人很快反應了過來,對他笑着點了點頭:“八弟。”
胤禩也摘了披風,除了帽子,笑着對那人回禮道:“四哥安好。”
兩人有大半年沒私下見面了,自從胤禛南下之後,胤禩不久便被禁足。期滿之後也極少出門,上朝後也是行色匆匆極少碰頭。
胤禛站在書案後,兩邊擱着半人高的卷軸,手裡執着一隻狼毫,脊背挺得筆直,嘴角微微帶笑的看着他,眼睛裡面有些戲謔的意思,胤禩不明所以,只當做沒看見。
胤禩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湊前兩步,去看他寫的字,都是些吉祥賜福的春聯或是福字。康熙自從兩三年前開始視力愈發模糊,每年書寫賜給王公大臣的春聯都是讓雍親王代筆的,橫豎那董其昌的字體,在阿哥們中間,也就雍親王與十三阿哥臨摹的最爲接近。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二人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也不好深談,便有清茶房太監明自忠來傳廉郡王入內殿。胤禩就着炭盆將身子烤得熱了,才恭恭敬敬的隨着明自忠進去了。
轉入內殿之內,一股熱氣迎面撲來,濃重的薰香夾雜着淡淡的藥香。胤禩打千兒請安,動作沒有一絲停頓,連眉頭都沒動一動。
臥榻上,皇帝正歪着看幾本摺子,腿上隨意搭着一條俄羅斯毛氈子,一碗熱氣騰騰的奶|子就擱在一邊的桌几上,見他進來,衝他招了招手:“老八啊,過來……”
胤禩乖順地低頭走過去,康熙又指了榻前一張墩子,說了聲:“坐。”
胤禩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的謝了恩,挨着邊兒坐了。
皇帝從老花鏡上邊兒看了他一臉恭順的模樣,隨手扔過一本摺子,說了聲‘念’,便自顧自地端起了那碗奶|子細細喝着。
胤禩一目十行的掃了一遍摺子的內容,原來是西北的軍報,摺子是富寧安遞的。摺子裡提及策妄阿拉布坦屢次派兵搶掠哈密,滋擾百信,更是列陳他同將軍席柱會商後,所制定的進兵方略。這份摺子前世胤禩沒機會接觸到,彼時他已被康熙厭棄,想他早年間也上過戰場披過鎧甲,因此當下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起這份奏摺是,也忍不住心中那股久違的熱血。
康熙半眯着眼睛,看着這個人面上的神情從恭謹慢慢變得激動,一貫溫和得虛僞的聲音也帶出了點說不清的意味來。等他讀完了,康熙才問道:“你如何看?”
胤禩又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唱讚歌:“兒臣認爲巴里坤水草豐美,選擇此處用於囤駐兵士應屬得宜,而休戰時的屯田策略更是因地制宜,應予採納。”
康熙不置可否,忽然發問道:“你看富寧安此人如何?”
胤禩此時已經恢復了正常,他自然曉得日後皇帝對富寧安‘無愧於大臣之道’的讚譽,於是毫不費力得對富寧安此人大肆讚揚一通。康熙聽他說話又是一副滴水不漏的恭謹,面上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來。
胤禩答完了,聽不見皇帝的反應,也不敢去看,怕被安上個擅揣聖意的罪名。這是又聽見皇帝問:“策妄阿拉布坦你又如何看待?”
這還有什麼說的?但凡眼睛沒瞎的人都能看出策妄阿拉布坦野心勃勃,臣服大清不過是爲了養精蓄銳,等他羽翼漸豐,必然不會滿足於準噶爾部落隅之地,剩下的,也不過是他何時會反的問題。眼下策忘一邊小打小鬧地騷擾大清邊鎮與蒙古各部,一邊又態度恭順地上表表忠心,只是皇帝年紀漸漸大了,年輕時金戈鐵馬的心境也一去不回,不願滋生事端。這幾年來,多是派遣使臣,在蒙古各部調停爭端。
皇帝聽了胤禩不出意料的回答,沉吟了一刻,又問道:“若策忘果真造反,你看我大清該當如何?是戰,或是招安和親?”
胤禩還未從那份熱血中恢復過來太久,於是想都不用想便道:“回皇阿瑪的話,策忘貪婪,只是條喂不飽的狼,招安和親不過是割肉飼鷹罷了。我大清怎能又豈會做那掩耳盜鈴之事,打——自然是要打!這仗早晚要打!”
胤禩說這番話時,連往日的僞裝都來不及換上,隱隱流露出他這個年齡的人應有的衝動來。皇帝有些詫異地看了他好幾眼,眼中盡然隱隱有了笑意。接着他便又問道:“若要開戰,又當如何?”
嗯?這算是考較?離開無逸齋都多少年了?或者是一種試探?
胤禩覺得自己真相了,心道打太極誰不會,於是略作思索道:“回皇阿瑪,兒臣以爲,若是開戰,自當分爲兩步,一是糧草;再是將領。糧草一是來自戶部撥款,而是就地取材,富察大人的摺子裡屯田之策正合此道,實爲上上策,至於戶部的情形,四哥比兒臣熟悉,兒臣不好妄議。再說那將領,兒臣以爲,除了裕親王身子不大好不便出征,大哥、四哥、兒臣、十三弟、十四弟皆可前往,往下數去,陝甘總督年羹堯也是一員虎將。”
皇帝一開始還微微頷首,聽到一半之後面色漸漸沉下。胤禩這一番回答,聽起來提及許多人,上至親王下旨總兵,似乎誰都說到了,實際上卻半分真實意見也沒給出,不過耍了個花槍罷了。
皇帝面色不愉,周遭氣氛也冷凝下來。
許久,就當胤禩以爲皇帝會讓他道乏的時候,便聽那位開口問了個他措手不及的問題:“聽說前幾日朕的副都御史送了個女人給你?”
“……”饒是歷經兩世的胤禩也有些張口結舌起來,好半天才恢復了鎮定,跪在地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回稟了一遍。那日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即便是知道爺只當是副都御史大人使了管家上了廉郡王的門,而老爺子竟然能瞭如指掌到這個地步?
應該慶幸皇帝對於成龍的瞭解,即便是猜忌也不會猜忌到他的頭上,更何況在議立皇儲時,于成龍並未保舉胤禩。算起來,這兩人除了早年政事上的接觸之外,可算得上是清清白白一丁點兒接觸也沒有哇。
於是康熙只能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不過又問道:“朕可是聽說半年前老九也送了幾個人兒給你?”
這下胤禩連解釋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只能含含糊糊地說那是胤禟送給自己福晉解悶兒的。一邊解釋心中一邊暗自啐道: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也許是胤禩極少露出的尷尬模樣取悅了皇帝,康熙只揮揮手讓他不用解釋,又說如今得空多去給良妃請安,多子多福。
胤禩只能忍着一腔心頭血,恭恭敬敬的應了。
哎,往好處想,先前兩淮鹽道貪污的案子,總算是揭過了。
然後皇帝便擺手讓他道乏,胤禩也就躬着身子禮數週全地退出內殿。出來的時候,仍舊碰到揮筆給皇帝做槍手的胤禛。
此時胤禩終於明白他之前眼裡的那點子戲謔從何而來,頓時惱羞成怒,也不理他,不等太監上前,自己打簾子出了殿門。
晚間時候,雍親王府上的管家送了一份賀禮到廉郡王府上,只說是王爺恭喜郡王爺喜得佳人。高明看見自己主子面色抽搐地收下了禮物,又咬牙切齒地打了賞,心裡不禁充滿了同情:明明沒影兒的事,居然搞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胤禩回書房打開雍王府送來的盒子,裡面是一柄摺扇,上面是董其昌的字體,書着‘鳳棲梧桐、蓮開並蒂’八個大字,不正是老四的親筆麼?
胤禩憋了一天的怒火終於發作出來,一把將摺扇扔在地上,還狠狠得踩了幾腳,卻看見那背面似乎還有文章,拾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副素手丹青,寥寥數筆勾出的並蒂蓮花邊提了‘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八個小字。
這下胤禩被生生打擊地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八爺被表白了,八爺被調戲了,八爺傲嬌了
四爺乃調戲八爺了,乃就8嫉妒咩?
四爺雲,女人多一個少一個算什麼,只要他心裡朕的地位最高就好。何況,乃們以爲朕不會秋後算賬咩
好吧,番外實在太苦逼,布丁寫的苦逼,大家看得苦逼。
布丁越寫越覺得是不是還要被點播《西暖閣》番外、《宗人府》番外。。。這個,太虐了吧,親們,布丁醞釀情緒也挺痛苦哇,要先虐自己一遍……
重口味之後,還是吃點清粥小菜吧。實在要請兩天假了,查資料奶娃子,布丁也很苦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