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治才一大清早他就去了村部,放開那個代表權力和地位的高音喇叭。
“又在放了,真是吵死人了。”
“他不說幾句,這個年怎麼過得去呢?”
和往年一樣,一篇自己寫的新年祝辭後,照例是流行歌曲,接下來:
“王大麻來接兒子的電話。”
“張世城來接女兒的電話。”
“唐金豐來接你乾兒子的電話。”
“咋沒我的電話啊,那狗東西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早把他親爹孃老子給忘了,等他二天回來。
“那個砍腦殼的,人家的娃娃就知道打個電話回來,他咋沒這點啓眉動眼呢?”
今年,人們都在專心的聽張治才的廣播,聽,喊沒喊到自己的名字。喊到的,喜出望外,這個年似乎也因此有滋有味,沒喊到的,彷徨失落,似乎這個年也因此失去顏色。
今年家裡出了很多不順心的事情,張乾貴特別安排治遠買了一些鞭炮,春節聯歡晚會還沒有開始,他家迎接新年的炮聲就響了。
王長生帶着孫子,在他新買的17英寸的黑白電視前,恭候晚會的開場鑼鼓。一聽見外面有炮聲傳來,把眉頭一皺,“是哪家放的這麼早啊。”
“除了張乾貴那老傢伙還有哪個嘛?覺得自己是個拿工資的,不在這個時候顯一顯,誰能知道他呢?”從屋外進門的老婆說道。
“我道要看看他娃娃有幾百羊子邀不上山?”這個處處與張乾貴論個高下的王長生把孫子一丟出了門。
夜空漆黑,幾家燈火閃爍,不時有稀疏的鞭炮聲不緊不慢的傳來,而來自張乾貴那裡的又特別響亮。
“先來幾個大的,把他娃娃的囂張氣焰給老子壓壓再說。”隨着一聲巨大的聲響,漆黑的天空上頓時綻放出幾朵巨大的花蕾,就彷彿天女撒花一般,把今年除夕的夜空點綴的五彩繽紛。
“啊,快看啦,快看啦,王長生家放煙火了。”張尚德站在門外大聲數着,一,二,三……一氣數到三十。
“你站在外面不嫌冷啊,人家都在過年,可我們在做什麼呀,在嘔氣,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個窟窿補起來啊?”謝老花在竈屋裡舀着潲水。
“媽,你莫要那麼說,明年我保證你和他們一樣。”張顯正從豬圈裡出來,信用社給他的貸款已經到位,他又新進了一批豬崽。
“老婆子,怎麼樣?我給他來了個連發三十,哼,他那幾個臭錢還不夠我們毛子在外面的一餐飯呢。”
“你也不要把事情做絕了,萬一他們家治婷真的和我們毛子成了親呢,以後那可是咱們的親家公啊。”
“你等着吧,自己的兒子我還不知道?他現在還看得起鄉下的這些***,大城市的姑娘都愛錢,何不找個現成的呢?”電視上的聯歡晚會正在演陳佩斯與朱時茂的小品《吃麪》,那治了富的王老五被導演淋得渾身發抖。
治遠只在外面放了兩圈鞭炮就進了屋,他家的電視只有14英寸那麼大,也是黑白的,上面放着同樣的節目,張治恭和楊秀芝也來到老屋,老大張治才今天晚上沒有過來,過來的只是他老婆李玉玲和兩個女兒,一家人圍坐在火爐旁,看着電視,相對無語。
“治葶呢?”張乾貴突然問坐在對面的張治恭。
“在青山鎮看灘子啊。”張治恭用特絲做成的小火剪往爐子裡添塊煤。
“哦,明年能夠回來嗎?”張乾貴接着問道。
“明年,明年吧……”張治恭嗯了半歇沒有說出來。
“你們還要瞞我多是久啊,是不是到我死那天才告訴我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驚地儀,只要她自己願意,哪怕出去討口叫話有我什麼事?”
“爹你都知道了?”治遠給他爹泡了杯茶端過來說。
“我不聾不啞,醫院裡到處議論紛紛,我張老臉都起繭子了。”
“爹,事情已經出了就由她去吧,反正治葶已經是大人了。”張治恭點然了一支菸吞雲吐霧起來。
“我們只有一個女兒,要是毛子把她賣了怎麼得了啊,那我就不活了。”鬧三彎哭天扯地的說道。
“媽,你不要操心,我們家小三沒有那麼笨,她的腦子轉得過毛子的。”大媳婦李玉玲安慰着鬧三彎。
“不知那丫頭今天晚上在哪裡,有住的地方沒有,也不知道在過年沒有?”鬧三彎還在抹眼淚。
“我就不相信毛子他有那麼大的膽子,走時治恭是給毛子說了話的,要是對我們家小三不負責的話,我們一定不會繞他。”楊秀芝接着說道。
“她走時你們知道啊。”張乾貴很是驚異。
“徵求過我們的意見。”張治恭低着頭在說。
“你,你你怎麼不把她給我攔下來啊,就由她這樣湖鬧嗎?”張乾貴幾乎是哭着在說。
“事情已經到了那一步了,不由她又怎麼辦,如果她出去過得好呢?你強行留下她豈不是耽誤了她。”
“那如果象你媽剛纔說的那樣又怎麼辦嘛?我們豈不是白養了她嗎。”張乾貴幹咳了幾聲。
“我看這事情就由她去吧,這條路是好是壞是她自己選擇的,再說南方那裡的確很吸引人,那裡的發展機會的確要比我們這裡多,你看人家滿金大叔的秋玲只是個初中文化都在那裡站住了腳,三姐姐比秋鈴差不到哪裡去,況且還在大城市裡呆了幾年,從各個方面看她自己還是有生存能力的,即使毛子對她使壞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到時間見機行事走自己的路就是了。”聽治遠這麼一說,大家迷茫的眼色似乎明亮起來,轉念一想,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就讓她去吧。
楊秀芝坐在那裡默默無語,長吁短出,兩眼沉沉的看着窗外茫茫夜空。她是在猶豫了許久以後才隨張治恭來到老屋的,她的出現使張乾貴深感意外,這既表示了她已經原諒了公公張乾貴,還表明這個家在他心中的位置,至少和張治恭的婚姻在目前還算穩固。一家人各懷心事,只有治遠進進出出穿梭在大家之間。
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新年正一步步向大家走來。
“爺爺,過年錢呢?”這時年齡最小的孫女兒又象張乾貴要起了新年錢。
“真是不懂事的孩子,今年爺爺不好,明年再找爺爺要。”李玉玲拉了小女兒一下。
“回去找你爸爸要,村裡給爺爺的補助他不是年年在領嗎。”張乾貴很平靜的說道。
“啊,他們把你的工資領了,這象話嗎?”聽張乾貴這麼一說,鬧三彎突然就象一發怒的獅子一聲吼起來。
“你吼啥子哦,你的補助錢還不是張治才說了算,他說給你就給你,他說不給就不給。”李玉玲反駁道。
“不是書記問我,我還矇在鼓裡呢,唉,這個家成個什麼
樣子啊,別人都是把外面的往屋裡弄,而我們家倒好都來打老子的主意。”鬧三彎繼續說道。
“我們家的觀念是應該換下思路了,大家把眼睛向外看看,別人家無論是在家的還是出外的,不是養豬養羊,開作坊,就是攬活搞承包,說遠了你們不知道,就說我們這個村的事情吧,你看人家大力纔出去兩三年,就在家蓋起了樓房,還把外牆貼了瓷磚。二喜一個發母豬瘋的在家還養了那麼多的羊子。”當治遠說到這裡時,楊秀芝起身向屋外走去,張治恭見狀也馬上起身尾隨而去。
“你們看,你們看,這家的男人就是這副德行。”
門外又然放起煙花,還是從王長生那裡起來的,這狗東西今年算他風光,張乾貴心裡嘀咕着。
搶頭水,是川北地區家庭主婦在大年初一的頭等大事,相傳多年,第一桶水是一種吉利徵兆,不但可以在新的一年消災去邪,還能夠招財進寶。
“治恭,時間差不多了,我起來了。”就在楊秀芝要下牀時,卻不料被張治恭一把抓住了頭髮並使勁往後一扯,楊秀芝一驚,頓感疼痛難忍。
“這治恭是怎麼了?”楊秀芝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哦,這個是頭髮呀,起來這麼早幹什麼,不再睡會兒?”張治恭半睜半閉着眼睛。
可能是昨天晚上和治遠喝多了吧,楊秀芝這樣想着就下了牀。
天色還沒有大亮,興澤湖裡倒映着幾點如豆的燈光,不知是誰這麼早就已經起了牀。
楊秀芝一手打着手電,一手扶着肩上的扁擔沿着熟悉的小路向井臺走去。
附近的山坡還是黑黑的,也沒有鳥叫,只有穿林過梢的風把樹葉攪得沙沙作響,楊修芝在井口放下水桶和扁擔,正準備躬身下去從井裡打水上來的時候,突然從背後竄出一個黑影將楊秀芝死死抱住。
“秀芝,秀芝。”這是自己十分熟悉的氣息和聲音,片刻的驚魂之後,楊秀芝明白了這個黑影是誰。
“二喜,二喜,你怎麼出現在這裡?”
“我知道你會來的,我昨天晚上一直沒有睡,就提前起牀了。”二喜把楊秀芝搬轉身來,而後又將自己已經凍得差不多結冰的嘴往楊秀芝臉上湊,楊修芝沒有迎合,而是側着頭躲避。這時二喜的手也沒有閒着,在衣服裡一通亂摸後又改變方向向身體的下游摸去。楊秀芝一驚:
“不能啊,不能啊,二喜你知道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如果再有什麼風吹草動,那我就是必死路無疑了,從今以後我們各走各的好不好啊。”楊秀芝哀求的說道。
“那怎麼可以啊,你是我的命啊,沒有了你我活的還有什麼意思,秀芝就依了我吧。”他的手已經越過上下身的分界線。
和二喜已有幾個月沒有來往了,她不止一次的想過和二喜在一起的日子,但那樣就把張治恭傷害的太深了。張治恭厚道,誠實,只是那不爭氣的病把他引向了無辜,和二喜固然可以風花雪月,享受不盡的人間纏綿,但現實的生活並不是紙上文章,戲裡臺詞,而是需要實際的東西,說白了就是物質基礎。而二喜卻不具備這些。
“不行,你知道嗎,我現在懷着誰的孩子?”
“難道是我的?”二喜緊摟的手漸漸鬆懈下來。
“你自己去想吧,那邊有人來了。”見二喜鬆開了自己,楊秀芝迅速的擔着一擔水回了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