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漢的午覺被申廣福家的動靜吵醒。申慶聲嘶力竭嚷,申廣福和氣勸兩句。關效美嚷:“你上班以來沒給我買過啥,咋對不起你。”咣噹一聲,申慶叫嚷:“我咋了,他個龜孫來告狀,你倆就聽。那怨我嗎,你們沒本事,我能多能耐。你們咋沒牛光榮那本事,把我安排到政府裡去?跟你倆當兒,我倒了八輩子血黴!”關效美說:“貴臣和玉葉都是跟着俺吃,你兩口子問過事嗎!”“不讓你問事你願意嗎!”咣噹踢門的動靜,申慶又嚷,“你說養孩子好,你說了又不算了?你當時說養孩子好乾啥?”關效美嚷道:“我啥時候說不算了?”
申廣福拍銀漢的門:“慶子在家摔盆子砸碗勸不了。你去勸勸他吧,我沒法過了。”銀漢隨他過去,見地上碎塊滿處,一片狼藉;兩個孩子從裡屋裡往外張望着,並無畏懼色。銀漢冷冷地看着蹲在堂屋門口猥瑣的申慶,並沒說話。申慶斜着眼看了一眼銀漢就低頭不語。申廣福搶先說:“慶子,你媽把牀鋪好了,睡去吧。”申慶進去了。“沒事歇着吧。”銀漢往外就走。申廣福送出來:“麻煩你跑一趟。”“沒事就好。”銀漢回到家,門卻關着的,沒推開。
門自己開了,是來俏月在裡面:“我看你大姨去了,想着來看看我那時候給你的小椅子還有嗎。門開着,我就知道你沒走遠。”銀漢說:“慶子在家鬧事,申科長喊我去勸架。”“打起來了?”“沒有。我去的時候已經鬧完了。”來俏月一臉緊張:“你可別問慶子的事,他多不懂事不。頭幾年在家鬧,申廣福喊你爸去勸架,慶子衝你爸說:滾!慶子傻,在外面喝酒不知道回家,他爹老去找他。到門口不下車,誰說都不聽。申廣福說:下車吧,我是你爹。慶子一擰頭說:我是你爹!”銀漢大笑,又問:“你剛纔說什麼小椅子?”來俏月說:“你剛租房住的時候,我給你拿來兩個小椅子。黃色的,面有點往下窪,坐着挺舒服的那個。你看,給你的都白搭了,忘完了。”“沒把我自己丟了就不錯了。”銀漢馬上撥電話,“彩娟,咱媽給的兩個黃色的小椅子,面有點往下窪,坐着挺舒服的那個,你見了沒?”彩娟說:“見了,在家呢。”“你給捎過來,咱媽要呢。”來俏月說:“咱家的東西,她往那邊拿挺快當。上回扈美芹感冒了,我跟你姐上她家去看她,見彩娟戴着金鎦子,我說銀漢的金鎦子怎麼在你這?彩娟說:我給他放着,我有就是他有了唄。”
彩娟中午下了班過來,見一輛轎車停在家屬院街口。來到銀漢家門外,裡面熱烈地交談。一個聲音弱小的人說:“省裡的鑑定已經通過了,咱們沒有異議。”洪亮嗓門的人說:“這個設計你搞了幾年?”銀漢的聲音:“六年多。”那人接着說:“得有足夠產生奇思妙想的時間和空間,才能釋放更大的創新和創造的活力。六年多的心血,真是個強者,勇士。你歸什麼單位發工資?”“我自己打零工。”“打零工能過嗎?也是,看你家裡多簡陋。”弱小聲音說:“外行搞這個可不容易。”銀漢說:“相當於公雞下個蛋,丟人現眼。”弱小聲音說:“我從前也不是搞科技的。後來走這條路,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也算公雞下個蛋。咱們得共同慶祝公雞下蛋。”一個帶磁性的憨音說:“沒人資助可不容易,也只有這樣的才能出成績。”有鄰居走來,彩娟進了院子。屋裡坐着銀漢和三個生人,一個是七十歲面白枯槁但精神矍鑠的老人;另一個五十多歲,身材粗胖,頭髮油亮,面黑而滋潤;第三個約四十歲,西服革履,身材和衣着都筆挺。“大美人回來了,我媳婦馮彩娟。”銀漢說,“彩娟,我給你介紹幾位領導。科委的專家桑老師。”彩娟說:“我知道,你是科學家。”銀漢又介紹第二位黑壯者:“科技局的閆局長。”彩娟紅了臉說:“電視上老見你。”銀漢又介紹第三位:“這位是通才……”那人自我介紹說:“我也是科技局的。你是馮興晏的孫女吧?”彩娟說:“那是。”桑老師驚奇地“馮興晏老勞模,很有名望。”閆局長說:“怪不得李銀漢這麼優秀,原來是馮興晏的孫女婿。馮家的女孩子不會嫁給白丁,一定是德才兼備的。”彩娟兩眼發亮。
桑老師對閆局長說:“你看,句源民間不是沒有人才,是缺少挖掘。咱們也推動一下,看能不能上科技部發明平臺操作去。原創性科研成果最重要,然後纔是融通發展。你看李銀漢真能沉下心來搞基礎科學研究,把冷板凳坐熱了。”李國恆對銀漢說:“你這樣過日子,生活中的磨難肯定少不了。”“九死一生,還差點自殺。”銀漢很平靜地說。彩娟忽然想起銀漢離家頭裡那件怪事,一直不知道銀漢在幹什麼。彩娟心像沉入了深淵:“他竟然沒告訴我而告訴了外人。”
閆局長說:“這個成績在句源市算第一,胼手胝足,得一個豐碩成果。”桑老師說:“只要意志不垮,能力足夠,生活的重壓能反彈出超人的成績。就像一個球型物,尋常人裝的是柿子,一摔就糊地上,從此銷聲匿跡;超人裡面裝的塑膠,一下彈到天上去,從此跟尋常人拉開了距離。咱們走吧。”銀漢說:“咱們在附近飯店吃點飯。”閆局長說:“別花這個錢,你夠困難了。”桑老師說:“時間還早,我們還得忙一樣事去。”幾人看到門前的菜園,閆局長問:“這是幹什麼?總不是挖地槽蓋房子。”銀漢說:“開闢個菜園,種點什麼。”閆局長說:“我聽說這一片快開發了,不值當得捯飭。”銀漢說:“開發就算了,不開發我能有點收成。”閆局長說:“我看着他樣樣都行。蒸蒸日上,不可阻擋的氣勢。你看事業單位那些有收入的年輕人,都沒這個幹勁。”桑老師說:“一般人都覺得人過三十就該什麼都不學,別指望他們當華羅庚。你看現在那些搞藝術的名人,走一回穴,賺得一屋金銀。當年錢學森他們有什麼,一說龐時金,個個都知道;有的孩子知道龐時金不知道錢學森。”彩娟插言說:“錢學森不稀罕他知道。”幾個人連同出來看熱鬧的申廣福、關效美夫婦都笑了。閆局長說:“咱國家的科學家多年來養成國家利益高於一切,不計較個人得失的無私奉獻精神。現在國家層面價值導向有變化,越來越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叫我說讓報社的記者來採訪一下,也給咱們句源的科學界人士引薦引薦。”銀漢說:“可不行。我是個廢人,只想休息和安靜。”桑老師說:“放棄也是成功,簡出俗居以養天年。”三人走後,彩娟挽着銀漢的胳膊回家,見人就打招呼。進家關上大門說:“我來的時候看見他們的車,我想,要是上咱家來的該多好,還真是上咱家來的。”
開飯,彩娟嫌筷子不合意,劈手奪過銀漢的筷子。銀漢只好用她的:“我說買把筷子,你就不讓。”“能用就行唄。給你留的湯,喝吧。”“不喝。”“你去喝呀,我不想喝了。”彩娟又拿着勺子刮飯缸,噪音很大。“亂死,別颳了。”銀漢馬上離開去午睡。彩娟追過來,看着臉色說:“那時候剛跟你見面的時候,我們單位的就說你不比尋常。你要是發達了,嫌棄我不?”“怎麼可能!你是我的命根子,離了你我活得了嗎。”彩娟被他奚落慣了,反覺得有趣,聽不到他的聲音纔沒勁。
天冷了,銀漢不跟彩娟商量就買個小爐子。剛要引煤球,彩娟正好進門:“引火一塊煤球就行了唄,幹嘛夾兩塊!”“得先加一塊,等上面的上火了再夾中間的,兩邊都不耽誤做飯。”彩娟說:“一塊就行了,要那麼多幹什麼!”銀漢說:“沒點找補,人家憑什麼白爲你服務。”“老太太都是上鬆鬆家引火,沒有一次拿兩塊的。他家煤球多着呢,這麼高一摞,用不了。”銀漢說:“人家不好意思說,不能認爲是該的。”彩娟氣得臉都青了,奪過煤球說:“不用引火,我自己點。”把爐子提到院門外大院裡,弄得狼煙動地的。吃飯時,彩娟問:“怎麼不喝葡萄酒了?”“我怕你心疼。”“也?你這人啊,我心疼給你拿過來幹什麼!”“我讓你奪瓶幹什麼,自找沒趣。”彩娟勃然道:“說說怕什麼,要不整天說什麼!”銀漢說:“就不能管住自己的嘴?”彩娟說:“老太太一個人在家,我得陪她去。你也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