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菸袋突然說出這種話來,張泰瑞並不吃驚。他已經喝得有點醉了,腦子裡也不是太情形。頓時指着宋菸袋哈哈大笑:“宋菸袋,你這話小生聽着怎麼這麼耳熟,好象在什麼地方看到過。”
宋菸袋:“二公子,你且聽我說。”
“等等,等等,你容我想想。好象是在什麼地方看過……撲哧!”張泰瑞朝他晃動一根手指,示意不要說話,然後繼續笑道:“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是《水滸傳》。對了,是劉唐還是吳用,記不清楚了。他們跑到托塔天王晁蓋那裡去,勸其劫生辰綱的時候也是說有一場天大的富貴奉上。哈哈,宋菸袋,你不會是也讓我去劫什麼東西吧?”
“這個,這個……”宋菸袋被張泰瑞這一通調侃,竟是有些結巴了。
張泰瑞見宋菸袋大窘,心中更樂,繼續調戲道:“宋菸袋,你不會是山賊吧?名義上販賣騾馬,實際上乾的是那沒本錢的買賣。”
他這樣不住調侃,說了半天,宋菸袋始終進入不了主題,心中就急了,道:“二公子說得是,我幹得就是那沒有本錢的買賣。”
“啊,你不會是說笑的吧?”張泰瑞其實心中一直拿宋菸袋當酒肉朋友,以爲他是想攀附自家的權勢這才刻意討好自己。實際上,大明朝自從亡了之後,父親那個崇禎朝的內閣閣老也沒人當回事。前朝的官,在我大清根本就不算什麼,張家也就是在地方上有點名望罷了。卻不想,這個宋菸袋還真的時候山賊。這叫他大吃一驚,禁不住張開了嘴巴。
“不過,我們卻不是山賊。既然二公子問起,在下索性就將話說開了吧。”宋菸袋道:“宋菸袋以前不過是一個騾馬販子,若是這時代太平,自然是個安分守己的良民。可這世道,善良百姓還有活路嗎?先是李闖攻掠,接着又是建奴燒殺搶掠,將好好一個山東禍害成人間地獄。咱們都是有血性的男兒,怎甘心做異族人的奴才。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就算是一頭牲口也要掙扎幾下。實話同二公子說,我山東十一家好漢已經結盟,準備效仿宋時辛棄疾舉義旗抗清。”
“如今,建奴大軍三路南下進攻淮、揚、留都,要滅我大明,屠戮百姓。我等準備進攻徐州,取徐州一城財貨以爲軍資。一來可以壯大自己,二來也能減輕南方前線,減輕朝廷的的壓力。國破家亡,再不抗擊,還待何時?”說到這裡,宋菸袋激動起來,一拍桌子叫道:“二公子乃是內閣張閣老的公子,平日間也任俠仗義,名聲極響,咱們十一路義軍十萬人馬皆願惟二公子馬首是瞻。”
“啊,打徐州,原來你們是要起兵?”張泰瑞徹底地驚住了:“你你你……”
“對,起兵。”宋菸袋點頭:“這事我山東義士已經籌劃已久了,只可惜兵合力不齊。你也知道,大家都是野慣了的。以前在舉義的時候也是各幹各的,誰也不服誰?但打徐州這樣的巨城,卻不是任話一家就能幹下來的,必須把大家擰成一股繩。可由誰來做這個盟主卻是一個問題,別還沒開始攻打徐州,咱們自己人先爭起來。可是,如果有二公子在,有張閣老的威望,有二公子在,誰敢不服?”
宋菸袋:“這陣子我在徐州和山東之間來回奔波,就是爲了請二公子出山。各路義軍頭領聽說二公子你願意來率領咱們這些草莽舉此大義,心中都是歡喜得緊,就讓在下過來請二公子去徐州主持大局。二公子若是願意,請隨我一道去吧!”
“啊,打仗……不,我打不來仗!”張泰瑞做夢也沒想到宋菸袋還真的是叫自己做晁蓋,除了驚呼還有就是下意識地反對。
打仗這種事情是要死人的,他不過是一個膽小懦弱的書生,雖然心中有野馬,可惜性格里卻沒有草原。遇到大事,他從來心慌,卻什麼決定也做不了。本能地,就非常抗拒這事。
見張泰瑞只不住地搖頭,宋菸袋也急了。十一家義軍聚義攻打徐州之事何等要緊,如果張二公子抵死不答應去做這個盟主,一旦走漏了消息,引來清軍大軍征剿,十萬弟兄的命可謂都是因自己而死。
本來以爲這個張二公子是張閣老的兒子,又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深受大明朝的國恩。一提起爲國效力,必然會慷慨激揚。可眼前的情形是,張泰瑞根本就沒有爲報效大明朝的意思,愛國主義什麼的對他也沒有任何價值。
想起一旦此事不成的後果,宋菸袋汗水都下來了。好,既然民族大義對你沒什麼效果,咱們就誘之以利吧!
當下,宋菸袋調整思路:“二公子其實也就掛一個盟主的頭銜而已,至於衝鋒陷陣流血的事情自然有弟兄們去幹。還是那句話,到時候,拿下徐州開了府庫之後,所繳獲的財物但憑二公子分配。到時候上奏朝廷,朝廷的封賞下來,二公子當居頭功。”他故意計算了一下,道:“如徐州這樣的巨城,雖然經過高傑和建州韃子的幾番搶劫,但府庫中怎麼說也有好幾萬兩白銀,到時候,二公可自取之。另外,我義軍若是拿下徐州,有力地支援了淮揚和南京,一個伯爵是跑不掉的。”
“幾萬兩白銀,一個爵位。”張二公子眼睛都直了,裡面全是亮光:“此話可真?”
見他終於動心,宋菸袋鬆了一口氣,嚴肅地回答:“二公子,在下敢用腦袋擔保,若不夠三萬兩之數,在下就算傾家蕩產也替你補齊了。”
張泰瑞一輩子不得志,成天想的就是功名祿,這下,他也激動了,一拍桌子,叫道:“宋菸袋,非是小生貪那朝廷封賞和徐州府庫中的銀子。實在是國破家亡,我大明已經到了生死邊沿。我張氏一門乃是明臣,如何能夠眼睜睜看着家園被建奴侵略。說不得要隨你去徐州一趟,做下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了切平生願,贏得生前生後名。”
“好,太好了,有二公子這話就夠了,來在下敬你一杯。今天且吃酒,明日一早二公子就隨我一道出發吧!”
說妥這事之後,宋菸袋心中歡喜,就和張泰瑞一起吃起酒來。吃了半天,二人都是爛醉如泥,昏沉沉地睡死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張泰瑞醒了過來。
這個時候,他的酒意已經消退,就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是的,這事表面上看起來自己是不用費什麼勁就做了十萬大軍的統帥,還能夠坐收徐州城中幾萬兩銀子。又發了財,又威風八面,將來搞不好還能成爲南京弘光政權的高官。
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義軍能夠順利攻下徐州的基礎上,但問題是徐州是那麼好打的嗎?
作爲山東土著,張泰瑞可是見識過建奴的兇殘剽悍的。山東地方軍碰到建奴,就連同人交手的勇氣都沒有就一潰如注。甚至還出現過兩個建奴士兵騎上戰馬,攆着幾百明軍追殺,硬生生搶下一座縣城的咄咄怪事。
就連正規的明朝部隊和大順軍都不是建奴的對手,一羣叫花子一樣泥腿子就敢妄言打下徐州?
十一路農民軍號稱有十萬之衆,但真正能打仗的鬼知道有多少。搞不好這次徐州,城市沒打下來,自己先被建奴給消滅了。
對,肯定打不贏的。
我不過是一芥文弱書生,走兩步路都要喘上半天。一旦大軍戰敗,泥腿子們自可作鳥獸散,一跑了之,我可走不脫了。
而且,我張泰瑞又掛了盟主的名字,建奴肯定不會放過我。真那樣,我就算想回老家做個安樂書生也是妄想。
權衡利弊,徐州我都去不得。
可是……如果不答應宋菸袋。這個山賊表面上看起來一團和氣,對我畢恭畢敬,但我聽到他這麼多機密,只怕是活不成了。
……
一想到這裡,張泰瑞心中就叫苦不迭。
只想撒腿就跑,躲在家裡再不同外人見面。
可是,得罪了這種山賊,躲在家裡管用嗎?
管他呢,先跑了再說。
……
於是,張泰瑞也管不了那麼多,立即找了幾件換洗衣裳,帶着書童和一個隨從,對家裡人說自己要出門遊學,就匆匆地離開了老家。
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就這麼機械地仍由毛驢帶着自己向前。
等走了一個上午,又飢又渴的時候,張泰瑞開始自怨自艾起來:這可是一場升官發財的好機會啊,這可能是我這輩子出人頭地的最好的一次機遇啊,難道就這麼放棄了?難道正要去徐州打仗,冒着被建奴砍掉腦袋的危險,這樣值得嗎?
難道就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即能升官發財,又不用冒任何危險?
對了,反正那些泥腿子無論如何也打不贏建奴的,我何不站在註定要勝利的那一方?
“去徐州,求見鎮守徐州的清軍大將。”這個念頭一起,讓張泰瑞再也遏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