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趕緊再磕了一個頭道:“請太子妃問詢,臣妾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想知道,當年我爹爹出事以後,賀家一下子就變了臉,到底是誰的意思?你們究竟是怎樣想的。”安然語氣並不激動,反而有些淡漠,卻聽得吳氏直冒冷汗。果然太子妃還在意從前的事?
安然不等吳氏回答,又補充了一句道:“我只給你一次機會,你要是老老實實說了,或許賀家尚有轉機。你要是想着如何脫罪,欺瞞於我……呵呵……”
有時候,說得含含糊糊反而比真刀真槍的威脅更有用。
吳氏只覺得渾身一軟,便匍匐在地上,她趕緊磕頭道:“是,臣妾萬萬不敢欺瞞太子妃!”現在誰不知道太子獨寵太子妃?得罪太子妃就是得罪太子,得罪太子就是得罪未來的皇帝,他們賀家還不想死啊!
而後,吳氏便結結巴巴地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當初我家老爺跟妾身說過,說趙老爺雖然那次鄉試只考了第四,但很得學政大人看重,是有真才實學的,將來必定前途無量,所以與趙老爺結拜,又趁着趙老爺醉酒,提出兒女婚事……”
安然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心裡卻在感嘆,也是啊,好好的,人家怎麼不去找別人結拜要找爹爹,可不就是看上爹爹有前途麼?聽了這一句,安然自然也就知道後來爹爹出事,賀家變臉的真相了。
既然當初結拜的目的就不單純,後來背信棄義也就不奇怪了。人家原本與爹爹就不存在什麼“義”嘛!人家一開始就是爲了以後的權勢謀劃的,誰讓趙家出了這樣的事情呢?
安然可以想象,如果當初爹爹沒有出事,而是一路順風順水中了進士、做官,那賀家肯定會與爹爹很好的,會好到讓趙家半點破綻都看不出來。
什麼義結金蘭,原來不過就是一場笑話……
安然知道,爹爹一定會很傷心的。所以,她要讓吳氏、讓賀家加倍傷心才行,嗯,她要怎麼做纔好呢?唔,還是問問哥哥吧!對於這些,她實在有些不大擅長。
這時,吳氏還在繼續說道:
“當初趙老爺出事的時候,老爺說那山賊絕不是普通的山賊,多半,多半是因爲趙老爺得罪了盧家纔有此橫禍。我家老爺當時離得遠,又職位低微,擔心爲趙家做多了遭到康王和盧家忌恨,便沒有派人去趙家……”
安然心中冷笑,說了那麼多理由,真正的原因不就是最後一個麼?擔心爲趙家做多了遭到康王和盧家忌恨?所以連個人都沒來,就送了一百兩銀子。難道他們當初讓人送信過去,就是貪圖他賀家一百兩銀子不成?
後堂,趙世華身體繃得緊緊的,緊握雙拳,強自壓抑着心中的憤怒,還有自責。
他敬仰信任的結義兄長,原來竟是那樣一個自私現實的無恥小人!原來,人家跟他結拜,與他做兒女親家,不過是爲了利用而已。一旦失去利用價值,自然是棄如敝履!
除了憤怒,趙世華心中還有更多的自責。
他想起當初女兒對這件婚事的排斥,可是他一點都不理解,讓然姐兒流了那麼多的眼淚。原來,孩子的感覺真的是靈敏的,她雖然不能預見以後發生的事情,卻能敏感地感覺到賀明朗不是真的對他們好!
這時,下面跪着的吳氏還在說着:
“妾身曾經跟老爺提過退掉趙家的婚事,但老爺不肯。妾身只好偷偷派人去合江縣找趙夫人退親,想着先斬後奏,那件事情我家老爺真的是不知情的。後來他知道以後,就將妾身訓斥了一頓,說他不能做背信棄義的事情,說趙家的婚事不能退。妾身當時心中不忿,就給了硯哥兒兩個丫頭……”
這是給賀明朗開脫?一開始擔心盧家怪罪,連他這個結義兄弟“死了”都不曾派個人過來祭拜一下。後來見盧家並未將小小的趙家放在心上,趙家又出了南哥兒和齊哥兒兩個人才,便又將已經扔掉的臉皮撿起來……賀淼啊賀淼(賀淼字明朗),你真是虛僞無恥到了極點!
楊彥站在趙世華身後,多少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皇叔,爲這樣的人,不值得傷心難過。您應該這樣想,若不是因爲有賀家這麼一出,安然多半就許給錢銳了,那才真是大麻煩,到時候,就是孤王強搶臣妻了……”
趙世華被楊彥的話驚了一下,心中的憤怒自責忽然間都消散了。心裡只震驚地飄着一個念頭:太子殿下對安然的心到底有多深?竟然能讓他說出強搶臣妻這樣的話來。但隨後他就明白,楊彥這麼說,不過是爲了讓他不要自責,心裡能好過一點罷了。
外邊,吳氏忽然又爆出一條他們之前從未聽過的消息。
“當時皇后娘娘詢問太子妃的事情,嬸孃擔心太子妃嫁了太子殿下會忌恨報復我們賀家,所以就跟皇后娘娘說太子妃有剋夫命,本以爲皇后斷不會再讓太子妃嫁給太子殿下,不想……”
說她有剋夫命,只怕皇后知道了高興還來不及呢!
如此說起來,她能順利嫁到平王府,還得多謝賀家給她的這個剋夫之名了?
與此同時,在趙家,同樣一大早就有訪客。
如今的趙家作爲太子妃的孃家,雖說底蘊不夠,但抵不住太子妃驚才絕豔,又與太子情深意篤。因而,很多想要將女兒送去太子府卻送不進去的人家,就將目光對準了太子妃的胞兄趙安齊。
雖說安齊已經娶妻,但顧家不過是商家,地位不高,如果他們願意讓女兒委屈一下嫁過來做平妻什麼的,趙家應該會心動纔是。特別是那些從前跟着康王和安王混,如今想要棄暗投明追隨太子殿下的官員們,大多把主意打到了這上頭。
這段時日,顧宛娘接見這些夫人和姑娘,忙碌得很。
顧宛娘自然不會給兒子娶個平妻回來,平白讓小夫妻兩個生了嫌隙。她這是想着給侄兒顧少霖相一門親事。可惜的是,顧家只是太子妃的舅家,又是商戶,儘管顧少霖已經有了舉人的功名,京中貴人們還是有些看不上。而願意將女兒嫁給顧少霖的人家,顧宛娘又看不上人家的的家風和姑娘。
這天一大早,趙家又來了訪客。
管家將帖子送進來的時候,安齊和顧少霖正在吃飯。如今天氣太冷,顧庭芳月份又大了些,安齊和顧宛娘都體諒她,讓她睡醒了再起,廚房隨時都給她準備有吃食。因而,這段時間趙家都沒有固定時辰用早飯,安齊一般都是和大舅哥顧少霖一起用的。
顧少霖對安齊這個妹夫是真的很滿意。若換了一個人,妹妹當了太子妃,那麼多人都想將女兒妹妹嫁過來,多半就順水推舟應了。可安齊不但不肯娶平妻納妾,甚至連通房丫頭都不肯收。
妹妹因爲懷孕身體臃腫,安齊也不嫌棄,每天晚上都還要去給她按摩腿腳,陪她和孩子說說話,這樣的好丈夫,蔚爲難得。
顧少霖見安齊拿着帖子皺眉,不由好奇道:“誰啊?這麼早,應該是有急事吧?”
安齊將帖子遞給顧少霖,爲難道:“是賀家的大公子賀子謙。我和公瑾相交一場,他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品性也好,只可惜他的父母兄弟實在是……唉,我也幫着勸過太子,太子答應不會追究從前的事情,也不會主動報復他們,這已經是給我面子網開一面了,我總不能不知進退還要勸着太子殿下以德報怨拉賀家一把吧?”
顧少霖想了想道:“聽說這段時間那賀吳氏倒是過來求見過幾次,姑姑都沒有見。這個賀子謙還是第一次上門來,又這麼早過來,或許真是有急事。要不你見見再說?”
安齊一想也對,便讓人將賀子謙請到外書房去。
見了安齊,賀子謙當即躬身一拜道:“請子賢救救我母親!”
而跟在賀子謙身後的小廝更是上前一步,直接跪到地上哭求道:“求趙大人救救我娘吧……”
安齊和顧少霖這才知道原來跟着賀子謙來的不是他的小廝,而是賀子謙的妹妹賀玲瓏。兩人不禁趕緊退開,安齊道:“賀姑娘請起來說話。”
賀玲瓏不肯起身,反而再次下拜道:“求趙大人救救我娘吧!我知道是我們家對不起太子妃娘娘,我願替母贖罪。不管太子妃是要我爲奴爲婢,甚至要我的命都行,只求太子妃高擡貴手,饒了我娘吧!嗚嗚嗚嗚……”
“小妹,你這是做什麼?”賀子謙趕緊給妹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說話注意,不要弄巧成拙。
而聽了賀玲瓏這些話,安齊已經變了臉色。他無視跪在地上的賀玲瓏,轉而看着賀子謙道:“公瑾兄,此事我已經與太子殿下說過,太子殿下親口應了說不會追究從前的事情。賀家在吏部年終考覈中得了中差,這是安王和李國舅的意思,與太子殿下無關。你們現在這樣算什麼意思?你們當太子妃是什麼人?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們說這些話,認爲太子妃會報復你們,實在有些高擡了自己,看低了她!”
賀子謙一把將賀玲瓏拉起來,而後又趕緊對安齊賠罪道:“小妹不懂事,說錯了話,還請子賢大諒,莫與她計較。公瑾在此代她向子賢你賠罪了。但子賢你誤會了,我們來,不是因爲吏部考覈的事情,而是今天早上,太子妃下了帖子,東宮的人帶走了我娘,我們兄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才求到子賢這裡來的……”
今天東宮的人到了賀家,將吳氏帶走,賀子謙便立即想到來趙家來找安齊求情,賀玲瓏聽了,也跟着要來。賀子謙想着妹妹也是一片孝心,便讓她換了小廝的衣服跟着一起來了。不想這個妹妹平日裡看着聰明,原來這樣不會說話。
聽到這裡,安齊心裡的氣才消散了一些。他心裡也疑惑,好端端的,妹妹將賀夫人叫過去做什麼?而且還那麼早,冬日裡她不是最愛睡懶覺的嗎?哪天不睡到辰時末巳時初纔起來?現在還不到巳時吧?
“你們確定是東宮的人?還拿着太子妃的帖子?”
賀子謙和賀玲瓏對視一眼道:“他們是這麼說的。還有東宮的腰牌,難不成……是假的?”
安齊搖搖頭道:“現在還說不清楚,不過這個時候,太子妃多半還沒起牀……罷了,我帶你們去東宮問問看吧!太子妃可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哪有時間斤斤計較賀家這點事情。”
賀子謙和賀玲瓏聽到這裡,不但沒放下心來,反而更擔心了。要是有人借東宮之名將孃親帶走,又存心想嫁禍給太子妃,孃親豈不是性命不保?
顧少霖在一邊聽了,也想到這個可能,不禁有些擔心起來。他對安齊道:“我跟你一起去!”
安齊點點頭,立即吩咐人準備馬車,換了出門的衣服,披上厚厚的大毛披風,帶着賀家兄妹就趕往東宮。
安齊現在是東宮主簿,有東宮的行走令牌,可以帶人直接進入東宮,再等候召見。顧少霖這段時間經常跟着安齊去平王府,這東宮倒是沒來過兩次。
安齊直接問守衛道:“今天一早,可有什麼人來了東宮?”
守衛道:“回趙大人的話,今天一早,襄王殿下和蜀王殿下先後來東宮拜訪殿下。後來,有位賀夫人也來了東宮,據說是太子妃請來的。”
聽到這裡,安齊立即就猜到些端倪。看來,是父親想起了什麼來,這纔到東宮找妹妹。要報復賀家的也不是妹妹,而是父親。可是,父親的事情是需要嚴格保密的,只能由妹妹出面……
“子賢你看……”聽守衛說孃親確實是來了東宮,賀子謙和賀玲瓏兄妹又不禁有些急切起來。
安齊已經想明白了,當即道:“公瑾你先在這裡等一會兒,表哥你暫且陪着公瑾坐一坐,我進去問問看究竟怎麼回事。不過你們不必擔心,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不是喜歡斤斤計較的人,賀夫人不會有事的,最多也就是問她幾句話而已。”
嘉德殿裡,吳氏已經將她知道的都說了,正在向安然磕頭認錯求情。
安然正要讓人將她送回去,正巧這個時候,安齊到了。
劍蘭通報的時候,安然都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這麼早,哥哥來東宮做什麼?
“請趙大人進來吧!”
安齊進門,就看到賀吳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副妝容不整的樣子。想着等候在外面的賀家兄妹,想着曾經對自己那麼溫和慈愛的賀家老夫人、太夫人,安齊心裡不禁有了幾分憐憫之意。
賀家是對不起趙家,但趙家也可以說是因禍得福,目前這樣對賀家來說,已經是極大的打擊了,要不他還是勸勸爹爹不要追究了吧!
“參見太子妃!”有外人在,先行國禮是必須的。
“哥哥不必多禮。哥哥這麼早來,可是有事?”
安齊看了還跪在地上的賀夫人一眼道:“今天早上,公瑾到趙家尋我,我此來是想爲賀夫人求個情。妹妹如果問話問完了,就送她回去吧!”
安然點點頭道:“問完了,正要送她回去呢。”當下便讓劍蘭帶着人將賀夫人送去梳洗了一下,這才把人送了出去。
等賀夫人離去,安齊才走到安然身邊坐下,小聲問道:“可是蜀王殿下想起了什麼?”
安然點點頭,輕嘆道:“我一直沒告訴他賀家的事情,就是怕他知道了難過。昨晚他到底還是想起來了,現在不知道多傷心呢!”
“他在哪兒?不如我們一起勸勸他吧!”安齊與蜀王見面的機會也不多,其實心裡一直很想多跟父親說幾句話的。
安然努努嘴道:“就在後面聽着呢,殿下陪着他。”
安齊恍然明白過來,果然是爹爹想要知道真相,這才讓妹妹出面將吳氏帶來審問。
不等安齊安然兄妹過去,楊彥就和趙世華一起從後堂過來。
安齊依禮給太子和蜀王行了禮,這纔看着趙世華道:“雖說賀家嫌貧愛富背信棄義,但妹妹沒有嫁過去也是福氣。還請殿下看在賀家老夫人和太夫人面下,網開一面吧!只怕世人不知內情,還當我們趙家發達之後,不念過去的結義之情……”
趙世華哼了一聲道:“此事不用你操心。我與太子已經商議好了。”現在只要一提什麼結義之情,趙世華心裡就不舒服。
安然見了,趕緊將自己身邊的人都打發出去,而後挽着爹爹的胳膊道:“爹爹,您的臉用了藥好些沒有?”
安齊有些不安地看了楊彥一眼,心中暗忖,妹妹從小就和爹爹親近,可現在畢竟已經嫁人了,也不怕殿下不高興。
楊彥畢竟不是古人,可不會跟自己的老丈人吃醋。他只是寵溺地看着安然,這一世安然有個疼愛她的爹爹,他心裡其實很高興。
趙世華看了楊彥和安齊,有些遲疑。這張臉,很多時候他自己都不敢看,別嚇到他們吧?
可是看着女兒,他又很快釋然。連女兒都不怕,兒子和女婿又怎麼會怕?
趙世華緩緩取下面具,楊彥和安齊見了,都悄然抽了一口冷氣。雖然他們早有預料,但還是感到極爲震驚,居然如此猙獰恐怖?
反而安然一點不怕地細細看過,還輕輕撫摸了一下,歡喜道:“爹爹,有效果!比幾個月前好些了。嶽先生說因爲時間太長,見效慢,但只要堅持,一兩年後效果應該就明顯了。”
趙世華又重新將面具戴上,輕輕嘆息了一聲道:“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我也習慣了戴着這麼個面具。我只是擔心以後嚇到你娘……”
“不會的,爹爹。”安然含笑安慰他道,“只要您還活着,對娘來說,就是世間最大的喜悅和幸福了,她又怎麼會在意您臉上這點傷?”
不說嘉德殿裡一家人其樂融融地說話,卻說在外院候客廳裡,賀家兄妹靜靜地等候母親和安齊出來,顧少霖與賀子謙時不時地說幾句話,倒也贊同安齊的看法。這個賀子謙人還是不錯的。
忽然,賀玲瓏起身道:“哥哥,我,我出去一下……”
“怎麼了?”賀子謙不解地看着她。這可是在東宮,哪裡是能隨便走動的?
賀玲瓏將賀子謙拉到一邊,小聲道:“哥哥,我想去更衣……”那個時候的所謂更衣,就是入廁。
賀子謙無奈地點點頭,這個實在是沒有辦法,不去不行。
於是,賀玲瓏便出去找了人指路,繞到候客廳的後面的更衣室。因爲賀玲瓏是小廝打扮,人家自然是給她指點的男更衣室。賀玲瓏一看不對,便知道女更衣室肯定是在另一面。
她正要繞過去,遠遠地就聞到一股梅花的清香,隱隱的似乎還有人說話。
賀玲瓏立即頓住了腳步,略一沉思,也不去尋女更衣室了,而是循着花香踏雪尋梅。
難得能進東宮,機會難得!能在東宮裡賞梅的人,又怎麼會是一般人?太子妃這樣小氣,對他們賀家斤斤計較不依不饒,傳出去可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