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玲瓏慢慢走了過去。只見前面種着一圈三尺來高的藍天竹圍着一塊太湖石,藍天竹暗紅中夾雜着墨綠的葉子上覆蓋着一層白雪,遠遠看去就是一片開在雪地裡的紅豔豔的花;走到近處,只見那一串串紅色的果子紅得極爲亮麗可愛,好像大紅的瑪瑙珠子一般。
那塊太湖石高約七八尺,寬有四五尺,上面爬着一棵忍冬藤,毛茸茸的葉片上承載的積雪好似一朵朵白色的花,將賀玲瓏小小的身影完全遮擋起來。
太湖石後種着三棵白梅,枝幹遒勁,花朵繁盛,幾乎分不清哪裡是花哪裡是雪,只有暗香在冰涼的空氣中飄蕩着,香氣清雅,浸人心脾,引着人一步一步走近。
又近了些,只見梅樹下種着生長極爲茂密的麥冬,從厚厚的積雪中努力透出零星的一點點綠色來。
賀玲瓏暗自感嘆:在草木凋零的冬季裡,東宮的院子卻是色彩豐富的,這就是權勢啊!
梅花樹下,站着兩名男子,一名男子身穿藍色緞面夾襖長袍,外罩黑色大毛披風,另一名男主身穿月白色繡的緞面夾襖長袍,外罩銀灰色大毛披風。兩人身材相仿,都是個子高挑略顯瘦,容貌俊美,氣度不凡。
賀玲瓏不是沒見過美男子,自己的兩個哥哥都是難得的俊美男兒,尤其自己的二哥,不但容貌好,更是精通琴棋書畫,氣質也好,有永昌第一公子之稱,向來都是她選婿的標準。可是,眼前這兩位男子與自己的哥哥顯然不同,他們在容貌上絲毫不比自己的哥哥差,但哥哥身上卻沒有他們身上的那種天生的高貴氣度。
這兩人,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至少也是名門公子!賀玲瓏沒有見過太子殿下,但聽說太子殿下二十六七歲的年紀,身材高挑,容貌俊美,而眼前的兩人都符合這個條件。
賀玲瓏略猶豫了一下,就走了過去。就算兩人都不是太子殿下,也定不是普通人。
孃親說,她長得也不比太子妃差,就算才華不及太子妃,可也比一般的女子出衆。想當初太子妃一個被退過婚的女子,家裡也沒有人做官,還嫁了平王當正妃。她賀玲瓏家世清白,父親是正四品的知府,家族做官的好幾人,叔祖更是官居三品,她怎麼能委屈自己嫁一個凡夫俗子?
所以,永昌那樣落後的小地方,她和孃親誰都看不上,這才拖到回京才說親事。卻不想太子妃那個女人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竟然害得家裡做官的長輩一個個不是被降級就是被革職。爹爹明明政績斐然,卻硬是被評了一箇中,還不知道進京以後會安排什麼職位。
眼看她這個官家千金的身份頓時就要一落千丈,讓她如何不着急?她已經十五了,明年秋天就要滿十六歲了,可是婚事還一點影子都沒有。
她原本還想着回京以後通過大嫂的關係找一個世家子弟,誰知現在安王失勢,獨孤世家跟着做了縮頭烏頭,自身難保,這樣的獨孤世家她可看不上。既然太子之位已定,她自然要投靠太子或者太子一系的人才能確保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但是要投靠太子,也需要機會。
賀玲瓏覺得,現在就是一個機會。如果將太子妃爲難她母親的事情鬧出來,太子妃哪怕爲了自己的名聲也得把她母親放了。如果她運氣好,太子殿下親自過問這件事情,說不好還有接近太子殿下的機會。
太子妃雖然有才,但是善妒,又爆出她小肚雞腸,抓着過去的一點點不是,就對她們賀家不依不饒的打擊報復。這樣的太子妃,難道太子還會喜歡?而在這個時候,她會哀求太子,願意爲爹孃贖罪,來東宮爲奴爲婢。
相比之下,太子妃和她,一個惡毒,一個至孝;一個強勢,一個弱小,而男人都是喜歡充當大英雄同情弱小的。不是都說太子殿下是個極爲仁善的人麼?只要能進東宮,她總會找到機會接近太子的。
“什麼人?”凌雲看着那個瘦弱的身影緩緩走過來,一開始還只當是路過的奴僕,後來見她徘徊不去,目標明顯是他們這裡,腳步卻時不時有些遲疑,一雙眼睛不時地四處張望,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凌雲不由微微蹙眉。他怎麼不知道東宮裡有這麼個人?到底是哪家的奸細如此白癡?將這樣的人送來東宮打探消息,這不是將太子殿下的人都當白癡麼?
“見過兩位公子!”賀玲瓏終於從太湖石後面繞了出來,在兩名男子幾步開外站定,並沒有掩飾自己的少女嗓音。
凌雲皺眉,幾乎可以肯定這女子不是東宮的人。連個請安都不會!
“居然是個漂亮的小丫頭!”凌雲身邊那位公子看着賀玲瓏,微微一笑。
“大公子……”凌雲皺眉提醒了他一聲,別忘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位大公子輕輕擡手攔了一下,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反而細細打量了賀玲瓏幾眼,脣邊的笑意越發深了。這女子勉強也算個上等美人吧,雖然也不是很稀罕,但看着那雙會說話的漂亮的眼睛就知道不是個無趣的。調教好了,無聊的時候應該能解悶。
賀玲瓏看着那位容貌俊美,滿身貴氣的大公子對着自己笑,心裡不由激動得噗通噗通跳個不停,這位公子應該對她有好感,這就是她的機會了!
“敢問兩位公子,不知去外書房怎麼走?”賀玲瓏自然知道外書房不是自己一個陌生的小廝能進得去的,她只是要找話與這兩位公子搭話,自然要說些讓他們意外的話才行。
“哦,你要去外書房?做什麼?”那位大公子疑惑地挑挑眉,這丫頭是沒話找話嗎?東宮的外書房,連他都進不去,只能在這裡約見凌雲,就這麼個打扮的不倫不類的小丫頭既然還想去外書房?
“我,我想找太子殿下爲我娘求情。”賀玲瓏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一時間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彷彿很緊張,又彷彿受了很大的委屈。
“找太子殿下爲你娘求情?你是何身份?又是如何進的東宮?”凌雲複述了一遍,面色不由陰沉下來。這麼說來,這個女人明顯不是東宮的人了,那她是怎麼進來的?他和獨孤親自設置的東宮防守,難道是好看的不成?
賀玲瓏敏感地發現凌雲對她似乎有些敵意,不由悄悄後退了幾步,卻望着那位大公子,一雙眼睛裡全是哀求,淚珠子突如其來地滾落下來,端的是哀婉可憐到極致,惹人萬般憐惜。
“公子,我,我只是想救救我娘……我娘被太子妃的人帶到東宮來了……”
那位大公子詫異地看着她,面色也變得不好看起來。原本只是想逗弄個丫頭,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太子妃的事情哪裡是他能過問的?“凌雲,怎麼回事?”
凌雲皺眉,心裡已經猜出了賀玲瓏的身份。今天早上有人去賀府將賀明朗的夫人請了來,這事他是知道的。但問題在於,這個女子是怎麼跟到東宮裡來的?
賀玲瓏聽那位大公子叫出凌雲的名字,不由好生詫異,但隨即又變成了驚喜。凌雲,可是太子殿下的錄事參軍,是太子殿下的心腹!那位大公子卻是一副詢問的語氣,難道這位大公子的身份比凌大人還要高?
凌雲冷着臉看着賀玲瓏道:“王妃不過傳賀夫人問點事情,你如此大驚小怪影射太子妃不賢,想做什麼?”
賀玲瓏想不到凌雲竟然知道此事,但她纔不相信太子妃只是找自己孃親問話的。而且,好不容易纔有機會進東宮,見到如此俊美高貴的男子,她豈能任機會悄悄溜走?
“不是的,”賀玲瓏忽然對着那位大公子跪下來道,“太子妃原本是我二哥自幼訂親的未婚妻,我二哥被人矇騙,以爲太子妃長在鄉下,無人教導是個村姑,就想要退親。我娘勸阻不住,只好答應。說到底都是我們家對不起太子妃,使得太子妃有了一個曾被人退親的污點。我們家一直都想要向太子妃道歉的,可惜不管是趙府還是以前的平王府,我們都進不去……我願意給太子妃當牛做馬爲奴爲婢,只求太子妃開恩,放了我孃親……”
聽完賀玲瓏的說辭,凌雲不禁揚脣一笑,反而那位大公子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趙世鳴暗歎,他這是什麼運氣啊!不過想要調戲個漂亮小丫頭,怎麼就碰到賀家的人了?這賀家可真是沒個好人!誰不知道太子殿下已經高擡貴手了,他們居然還敢在背後栽贓太子妃,果真是不怕死!
趙世鳴趕緊退後幾步躲開賀玲瓏,義正言辭道:“放肆!你好大的膽子!女扮男裝混進東宮不說,竟然還敢含沙射影污衊太子妃?你可知道污衊皇族是什麼罪?太子殿下大人大量不與你們賀家計較,你們反倒是得寸進尺了?”
凌雲冷笑一聲道:“跟她有什麼好說的?真不知道,賀明朗那麼精明的人,怎麼就養出了這麼一對兒女來!一樣的不長腦子!”
賀玲瓏大驚,立即又對着凌雲磕頭道:“求凌大人開恩!小女子年幼無知,只是救母心切……”
當賀玲瓏發現自己說了那些話,凌雲大人和那位大公子神色都跟自己想象中不大一樣,她就發覺事情似乎跟自己預料的不大一樣。又聽了那個大公子和凌雲的話,便知道這兩人居然都是偏向太子妃的。可是,怎麼會這樣呢?
賀玲瓏面色發白地看着凌雲和趙世鳴。他們不應該是太子殿下的人嗎?他們不應該對此感到好奇感到憤怒嗎?他們不是應該向太子殿下稟報,揭穿太子妃的真面目嗎?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愚蠢!”凌雲冷哼一聲,而後冷漠地看着賀玲瓏問道,“令慈什麼時候進的東宮?”
“今天,今天早上。”賀玲瓏見凌雲的目光像冰刀子一樣,彷彿能殺人,又冷得很,不由心中越發恐懼起來。難道她真的算錯了嗎?這兩個男人都不會憐香惜玉?二哥不是說所有男人都喜歡美麗又柔弱可憐的女子嗎?
“今天早上?”凌雲冷笑道,“現在也不過巳時,太子妃不過傳召你母親來東宮一個時辰,你就有了救命一說。依你這意思,難道東宮會無故傷人?還是說太子妃會草菅人命?”
“不是!”賀玲瓏立即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只是擔心我娘。畢竟我們家和太子妃從前有些過節……”聽到這裡,賀玲瓏不禁面無血色。她好像想得太簡單,又太着急了些了?怎麼辦?
有些人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想當初,要不是賀子硯自己在國子監亂說話,誰耐煩動他?若不是賀家自己擔心太子報復他們,跑到趙家去求情,又找子賢當說客,太子殿下最多不過等賀明朗回京以後給他雙小鞋穿,賀家哪裡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
凌雲嘲諷一笑,又道:“誰帶你進來的?”
“是,是趙大哥帶我們進來的。”賀玲瓏本來一直是稱呼趙安齊爲趙大人的,但想着趙大人三個字太生疏,便改成了趙大哥,以此表明她和趙家關係親密,說不定這位凌大人也會看趙安齊的面子。畢竟,趙安齊可是太子妃的親哥哥。
凌雲暗惱,子賢怎麼會這樣不懂事?太子妃是什麼人他這個當兄長的不知道?將這個白癡女人帶到東宮來做什麼?
“起來吧,先去候客廳等着,東宮可不是你隨便亂跑的地方!”凌雲當下帶着趙世鳴往候客廳走去。這樣的跳樑小醜,他幾乎連出手的興趣都沒有。
沒走出多遠,以凌雲的聽力,便聽出有好幾個人往這邊來了。他斜眼看了緊跟着趙世鳴身後的賀玲瓏一眼,順手從一旁的樹枝上摸下一塊冰來。
……
卻說吳氏被人送到候客廳,見到長子賀子謙,便忍不住眼圈兒又是一紅。
賀子謙忙扶着她道:“娘,兒子是來接您回去的。”這還是在東宮呢,現在這個時候可不能哭,就算受了委屈,也得等出了東宮再說。至少在賀子謙看來,孃親身體應該是無礙的,估計大不了受了點氣。
其實賀子謙心裡並不相信太子妃會折辱吳氏,只是太子妃這麼一大早的突然將人帶走,才讓他心中有些不安。再加上家裡的緊張氣氛,嬸孃和叔祖母一驚一咋的說得那麼嚴重,他纔跟着緊張起來,急匆匆地趕到趙家去找子賢幫忙。
吳氏點點頭,扶着兒子的手,正要出去,不想賀子謙又停下來道:“對了,我帶了個小廝來,剛纔說是出去更衣,怎麼還沒回來。娘您坐下等等,兒子找人尋她回來就走。”
吳氏不悅道:“你帶的哪個小廝?怎麼如此不懂事?竟然讓主子等他一個奴才!我不等了,我們這就走吧,等會兒讓他自己走回去就是!”現在,吳氏只想儘快離開這裡。
“娘,”賀子謙趕緊拉住她,小聲道,“是玲瓏。”
吳氏一聽,神色大變。她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惱恨道:“你帶她來做什麼?還不快去找!”
顧少霖遠遠地坐在椅子上喝茶,吳氏被送回來他也沒有過去見禮。他可以不在乎賀子謙是賀家的人,卻不想與吳氏那等淺薄無知的婦人說話。他早就聽安齊說過,賀家最可恨的就是吳氏和那個賀子硯。
賀子謙畢竟長了腦子,知道東宮不是自己可以亂闖的地方,於是將自己腰帶上的玉佩解下了,悄悄塞給候客廳的一個內侍,懇請他找人幫自己尋人。
那內侍悄然摸了摸手中玉佩的玉質,還算滿意,等問明情況,便道:“如此,你們就隨我去後殿那邊找找吧!”
於是,那內侍便帶着賀子謙和吳氏出去後殿更衣室找人。顧少霖擔心那賀玲瓏一個年輕姑娘家要是在東宮裡萬一出個什麼事情,到時候帳要算在安然身上,便跟了上去。
“公瑾兄,我陪你們一起去吧!”
“如此就多謝商秋了。”賀子謙知道,顧少霖是太子妃的表哥,是安齊的大舅兄,有他在,東宮的人總要給他幾分臉面的。
吳氏不認識顧少霖,但見他先前也不來與自己見禮,心裡就不舒服,暗道:好一個不知禮數的小子!現在倒是來獻殷勤來了!
一行四人順着迴廊走到後殿,就看到雪地上還有一串腳印往園子裡去了。
賀子謙看到那小巧的腳印就猜到多半是自己妹妹的,暗惱她不聽話,居然亂走,卻也不得不順着這串腳印跟上去。
因爲太子妃說踏雪尋梅纔有意境,太子下令東宮除了主道,其他小徑可以不用掃雪。這話下面的人自然聽得,還不光明正大的偷懶?因此,這條通往外書房的捷徑一般要到中午纔有人清掃。因爲太子殿下傍晚纔去外書房,會從這條捷徑上走的各位大人先生們,也大多是午後纔會打此經過。
昨晚的雪不算很大,不過在小路上鋪了薄薄一層,但這樣的路其實是最滑的。
賀子謙扶着吳氏,輕聲道:“不如孃親去候客廳等着,兒子過去看看就是。”
吳氏不放心女兒,搖頭道:“娘不要緊的。我們快點過去看看,你妹……別出什麼事纔好……”
很快,他們轉過幾棵羅漢松,就看到前面的小路上走着三個人。前面兩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後面一個身材嬌小的小廝。賀子謙和顧少霖一眼就認出來,那個走在後面的小廝就是賀玲瓏。
見此,賀子謙和顧少霖都鬆了口氣。但心裡卻難免犯嘀咕,這姑娘這是做什麼去了?
就在這時,只見賀玲瓏忽然從後面撲到前面一名公子背上。而奏摺她前面那位公子受驚之下剛剛轉身,就被賀玲瓏撲倒在地。
所有人都怔住了。
賀子謙又怒又恨,立即放開吳氏,大步跑過去,將還賴在趙世鳴身上不肯起來的賀玲瓏一把拉起來,擡手就是一個耳光打了過去,怒罵道:“不中用的東西!還不過去扶着夫人!”
接着,賀子謙又趕緊將趙世鳴扶起來道:“公子你沒事吧?都是在下的小廝不好,剛纔可能是踩到冰,滑了一下,推倒了公子。不知公子貴姓?在下午後一定登門謝罪!”
賀子謙這是想要掩飾賀玲瓏的身份,他卻不知,趙世鳴和凌雲早就對賀玲瓏的身份瞭如指掌了。
凌雲剛纔在賀玲瓏和趙世鳴摔倒的時候就趕緊退了開去,現在才假作關心地走過來道:“大公子是個男人家,應該不要緊吧?倒是賀姑娘身子如此嬌弱,只怕是摔到哪兒了。如果不然,她也不會趴在大公子身上不起來。”
說到這裡,凌雲又不贊同地對賀子謙道:“賀公子,你怎麼能如此打罵嫡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