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煜於金陵宮中黯然神傷之時,他所惦記的吳越王錢弘俶也在面臨一個艱難的抉擇,當然,說是抉擇艱難,只是矛盾心理作祟罷了,早就做好了識時務的決定,只是事到臨頭,心中不免忐忑罷了。
從宰臣陶谷持節南來,久住不去之後,錢弘俶就已經有所預感。如今果然,朝廷平南,不只是要讓吳越軍隊從東南配合,更重要的,是配合朝廷水師登陸,加強軍力。
畢竟,從以往的交戰結果來看,僅靠吳越軍隊,是無法取得突破的,雖然其中有各種各樣的因素,但是,如果讓朝廷大軍浮海而來,錢弘俶又不得不往那方面想,朝廷平南是打算連他吳越一併平了?
心情格外矛盾,但是,真的如此,錢弘俶又還有其他選擇,還敢有其他想法嗎?
錢塘江口,海潮起伏,進入九月之後,那浩海壯觀的潮涌,已然不復,夾海灣兩岸,也沒有萬衆雲集以觀海潮的熱鬧景象。
杭州灣內,暮秋已深,站在碼頭上,望着那浩蕩秋波,錢弘俶再度嘆了口氣。隨錢弘俶在此的,還有一些吳越宗室與文武,再加上過千的衛士,場面嚴肅而隆重,規格很高,但一衆人圍繞的中心,似乎並不是錢弘俶,而是站在他身邊的朝廷使者,陶谷。
“大王何故嘆息啊?”一身朱紫的陶谷正自無聊,聞聲,不由笑問道。
“觀潮起潮落,有所感慨罷了!”瞥了眼陶谷,錢弘俶淡淡應了句,語氣不鹹不淡的。
對於陶谷,錢弘俶心裡實則很是不喜,這老兒喜歡倚老賣老,處處拿捏,端架子。然而,畢竟是大漢宰臣,又是天子使節,身負君命,還不得不忍耐幾分。
感受到錢弘俶稍顯排斥的語氣,陶谷也有些尷尬,討了個沒趣。同樣的,對於吳越王,陶谷也不敢過於得罪,畢竟在東南一隅吳越國還是有不小的份量的。
狐假虎威,耍一下威風,刷一下自存在感,只是爲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理,但如果因此耽誤了天子的大事,陶谷也是沒這個膽子的。
想了想,陶谷老臉上露出笑容,說道:“勞大王親自前來相迎,大王對朝廷一片丹心,可昭日月,待回朝,老夫必然向陛下如實相稟!”
陶谷就是這麼個人,前倨後恭,有些令人不齒。伸手不打笑臉人,感受到陶谷的變化,錢弘俶表情也緩和些,應道:“那就多謝陶公美言了!”
陶谷在出使杭州的這段時間中,日子很滋潤,皇帝派遣的任務實則並不難,雖然在迎大軍登陸上,有所爭議,但終究不敢拒絕。而剩下的日子,可讓陶谷好好享受了一番吳越風物。
在錢弘俶統治的這十五六年間,吳越轄下諸州,政治穩定,民生安泰,經濟繁榮,可稱治世。陶谷也趁機見識了一番,別看這老兒已近六旬,精力胃口卻都不錯,美食佳人,來者不拒......
在錢弘俶身側,還有一名老者,錦衣玉冠,手裡拄着柺棍,人雖蒼老,卻一派正氣,儀表不凡。此人名叫元德昭,乃是吳越國宰相,足智多謀,明見事機,更是道德典範,威望很高,深受錢氏倚重。
不過,此時望着陶谷,元德昭心中卻不由鄙視,大漢天子威震寰宇,竟然也用這等小人爲相。嗯,因爲陶谷,這元德昭心裡對劉皇帝的評價也不由降低幾分......
隨着觀察的士卒,策馬前來彙報,並沒有再等太久,放眼望去,在海平線上,一支船隊出現了。高船鉅艦,由遠及近,破浪而來,這是一支龐大的船隊,足有兩百多艘戰艦,基本都是大型戰船,由靖海軍都將郭廷渭所率大漢水軍主力。
在平南詔令下達之後,早就整裝待發的水軍,便在郭廷渭的率領下,自密州港出發。此次大軍自海路南下,由杭州灣登陸,除了實現側後包抄的戰略意圖,配合江淮大軍擊破金陵之外,也有繼續鍛鍊水軍海路遠航投放軍隊能力的用意在內。
比起當年浮海擊遼的小試牛刀,此次動用軍隊更多,戰艦規模更大,航行距離更遠,對於海航的經驗累積作用也是巨大的。
當然,最重要的目的,還在於吳越問題。朝廷軍隊一旦進入吳越境內,接下來事情如何發展,局勢如何變化,可就不在錢氏的掌控中了。
發兵平南,需要平定的是整個南方,這是劉承祐一開始就定好的目標,不留尾巴,一次掃平。
戰艦停靠,耗費了半日的功夫,南來的朝廷軍隊登陸結束,在迎候大軍的事務上,吳越這邊做得很到位,乾淨整齊的營寨早就搭好,應犒賞物資也都安排妥當,省了郭廷渭很多事情。
此番隨郭廷渭南下的,一共三萬軍,其中六成是水軍、水手,剩下的則是其他地方軍隊,可謂水陸聯合。或許是爲了打消吳越文武的顧慮,安撫其心,郭廷渭是嚴肅約束麾下將士,也不讓漢軍入城。
這樣的舉動,確實帶着善意,但數萬大軍南來,又豈能安其心。入夜,錢弘俶於吳越王宮設宴款待南來漢將,郭廷渭呢,把軍務安排好,對麾下諸將有所交待後,只帶一隊護衛,入城與宴。
秋夜之中,涼風侵骨,吳越王宮前,陶谷卻提前到來,並等待着。一直到郭廷渭策馬而來,方纔下車打招呼。
“怎勞陶相公相迎?”對於宰相,郭廷渭還是表示着謙虛,禮節到位。
對其態度,陶谷很滿意,笑眯眯的,說:“此次平南,還得靠郭將軍這樣的善戰大將,我只是一老朽,應該的!”
見陶谷客氣,郭廷渭也微鬆一口氣,看了看這老頭,問道:“陶相公在此等候,是否有所交待?”
“郭將軍果然機敏!”陶谷頷首說道:“將軍可知,陛下讓你領軍借道杭州,目的爲何?”
聽他這麼問,郭廷渭想了想,說:“果真有意謀取吳越?”
見郭廷渭皺着眉頭,陶谷輕笑道:“怎麼,郭將軍有異議?”
郭廷渭趕忙道:“末將只是覺得,眼下首要之事,還當在配合正面大軍,破滅江南,吳越之事,倒可不急!”
“郭將軍果然有見識,知輕重啊!”陶谷說道:“陛下也是這個意思!將軍的做法很好,極大地打消了吳越主臣的顧慮的!”
“怎麼,他們還敢有反對朝廷之心?”郭廷渭眉頭一聳,表情略顯意外。
陶谷則幽幽道:“畢竟,錢氏立足江浙,得國數十載,一朝要收繳其州縣、土地、百姓,換作誰心裡都會有所不捨的,這一點,陛下也說了,可以體諒!”
“陶相公是何意?”神情緩和了些,郭廷渭請示道。
陶谷此番,可是作爲天子的使節,留駐杭州,居中聯絡策應,對這老兒,郭廷渭不敢小視,也不敢得罪,有的意見也是要聽一聽的。
“吳越王還是很識時務的,縱然心中慼慼,對於陛下與朝廷也是不敢違逆的!”陶谷淡定地說道:“此次北上進攻常潤,他也會盡力支持的,這一點,老夫還是肯定的。
此次,吳越王集中了兩萬水陸軍隊,附從作戰,將軍需要做的,就是在北上作戰的過程中,趁機將吳越軍隊掌握住,屆時,待金陵破滅,或許吳越王就可隨老夫進京了。
另外,務必約束將士,嚴肅軍紀,不得侵犯吳越百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