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曹劉大軍在中上游的轟轟烈烈,進展神速,下游的戰事,卻陷入了一段平穩期。在取得了京口水戰的勝利後,漢軍在李谷的命令下,向京口試探性地發起過一次渡江攻擊,結果被林仁肇擊退,從那之後便陷入了沉寂。
戰艦在江上馳騁,不時施以打擊,口號也在高呼,兵力也在調動,就是沒有實質的大動作,有種雷聲大雨點小的意思。在這個過程中,江南的防線看起來是暫時穩住了,漢軍一時攻不過江,金陵的安全暫時得到保障,朝堂之上,關於問罪林仁肇的聲音也因此小了下去,然而,作爲大將的林仁肇,心情卻日漸沉重。
山雨欲來,總有狂風造作,一水之隔,也並不能阻擋漢軍的兵鋒,在漢軍收束着攻勢的情況下,林仁肇則愈感危險。而危險來自何處?都不用細想,鄂州、江州、池州、太平、常州,江南的長江防線,處處是漏洞。
常州那邊,面對漢軍與吳越數萬聯軍的進攻,雖然還堅守着,但可料其艱難,刺史鄭彥華是忠勇之將,淮南大戰中也曾參與同漢軍的血戰,然而能堅守幾時,仍是未知之數。
一旦常州失守,那麼潤州的安危將是毋庸置疑的,在內外交困,兩面夾擊的情況下,縱使白吳復生統軍,也難解危局。常州的守軍只有兩萬,可堪一戰更不足五千,在得知郭廷渭率大軍襲來之後,林仁肇就一直擔憂其狀況。
曾上表金陵,向李煜建議,從金陵派軍隊加強常州的守備,畢竟新徵召了兩萬丁壯,哪怕不能廝殺,乾乾體力活,幫忙守城還是能發揮一些作用的。
然而,林仁肇的建議被拒絕了,理由也很簡單,要率先保證金陵的安全。顯然,金陵朝廷對於守住長江防線的信心也不足,原因就在上游傳來的消息。可以說,幾路大軍平江南,不論哪路取得突破,都是影響大局的。
因此,金陵朝廷就開始考慮,如果江防失守,漢軍成功渡江,他們得有足夠的兵力堅守,論城池堅固,還得屬於金陵。到時候,憑藉着金陵城,也許還能堅守,拖延戰事,沒準就爭得些轉機,畢竟歷史上,堅守孤城,絕境翻盤的例子也不是沒有。
被拒絕後,林仁肇可以說是勃然大怒,憤其不爭,大罵昏主庸臣。無奈之下,林仁肇只能從潤州的守軍中,分出了五千軍,前往常州增援鄭彥華。
在此之前,林仁肇也不是沒考慮過,率領潤州的精銳,潛行至常州,配合鄭彥華,內外夾攻,對聯軍發起突擊。作爲聯軍,在指揮上必然容易出現漏洞,漢軍過境,吳越軍與之未必是一條心,或許是個機會。
如果能夠把常州的聯軍擊破了,去其一路偏師,對於整個戰局的影響將是難以估量的,可以說是去肘腋之患。再加上,常州與潤州相鄰,路程不遠,既方便進軍,也方便回師。
不過,此事的風險也是極大的,倘若出現什麼意外,比如不能從速擊敗常州的漢軍,抑或是乾脆失敗了,而瓜洲的漢軍主力又趁勢渡江來攻,那整個戰局可就徹底糜爛了,江南朝廷或許就萬劫不復了。
賭博,林仁肇是有那個膽略與勇氣的,然而願意跟着他去冒險拼命的人卻不多。畢竟,對於潤州的南軍將領而言,在防禦上就已經感到巨大壓力,更何況主動出擊。
因此,林仁肇的建議,沒能得到支持。在潤州的軍隊,除了本就駐防已久的鎮海軍外,還有近三萬金陵來的禁軍以及從其他州縣調集的地方兵馬,雖然林仁肇是統帥,但還是受到不小的限制。
說起來也是諷刺,當面臨滅亡危機之時,真正在一線戰場爲之拼命,浴血奮戰者,不是那些飽受李氏厚待的公卿勳臣,高官貴族,反而是那些素不受重視的將臣。林仁肇是一個,鄭彥華也是一個,兩個人,都是閩國的降將。
當然,林仁肇最擔憂的,還在於宣州的當塗,那裡雖然是江防要地,也是適合渡江之處。然而,自開戰以來,各處要地都如火如荼的,唯有當塗一帶始終安靜,這很不正常,尤其在漢軍水師已基本掌控長江水道的情況下。
將自己的顧慮上報金陵,希望能加強當塗的兵力守備及防禦,同樣沒被採納,那裡有老臣朱鞏親自駐守。林仁肇的建議都算是有針對性的,都未被採納,看起來金陵主臣是昏昧到了極點,然而,仔細想想,若是按照林仁肇的建議,處處設防,加強兵力,江南根本沒有足夠的實力。
僅靠半壁東南,前後已經武裝起了近二十萬軍,已是窮兵黷武了,攤子既鋪不開,也收拾不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金陵朝廷有選擇地安排,倒也有值得理解的一方面。
總得來講,在朝廷的進攻之下,江南國已是一個爛攤子。
在南軍局勢各種雪上加霜之時,漢軍這邊,卻有些按捺不住了,各軍將領是求戰心切,幾度向李谷請求發起攻擊,只是都被壓制着。李谷這也是深諳勵將之法,就像圈着一羣餓虎,只待打開牢籠的一天。
瓜洲,江淮行轅,李谷整個人縮在榻上,隨着天氣日益寒冷,每日他幾乎都忍受着痛苦,也就是瓜洲乃是大鎮,環境可稱良好,否則,真在行軍途中,身體所遭受的痛苦只怕還要加倍。
室內生着暖爐,能有緩解,卻不可治本,不過,從李谷的臉上,卻看不出幾分痛苦,唯有平靜。只是,有些身體的反應,並不是純靠頑強的意志就能抵擋的。
外邊傳來一陣腳步聲,等到門口,明顯緩了下來,在衛士的引導下,慢步入內,正是副都部署石守信以及兵馬都監趙延進。
“拜見大元帥!”二人行禮。
“守信、伯衡來了,坐!”李谷正研究着地圖,見到二人,老臉上露出和藹的笑容,說:“勞你們二人聯袂而來,又何要事?”
“李公,都已經入冬了,還不動兵,張抱一到歷陽也快十日了,就等着您渡江的命令。將士們可都不願意整個冬季都耗在此這場戰事上,何日纔是戰機,真要等到郭將軍突破常州?”趙延進與李谷關系很好,有話也直接說來。
“越到這等時候,越不能心急,越當有耐心啊!”李谷說道,看着二人,問:“你們覺得,可以渡江了嗎?”
“李公,你等的戰機已至!”石守信從懷裡掏出兩封軍報,他一直輔助李谷處置軍務,權力不小。
“都是好消息!”李谷露出笑容。
石守信說:“一封來自曹彬,他與劉光義,已經拿下鄂州,正準備向江州進軍!”
“這麼快!”李谷也微感訝異。
石守信也有些感嘆:“鄂州內亂了,主帥皇甫繼勳縱失軍心,被誅殺,剩下的守軍,全部投降,曹劉二將,是沒費什麼精力,得以收降鄂州......”
“消息傳開,只怕將軍更加坐不住了!”李穀道:“另外一則呢,是張彥卿那邊有結果了?”
“正是!”石守信頷首:“金陵的水軍,再度被擊潰,長江之上,江南徹底喪失與我水軍作戰的實力了!可以讓張永德將軍動手了,當塗那邊,採石磯固然是防禦要塞,但守軍實力不強,負責守備的朱鞏雖是老臣,但終究是個文人,可以強渡,一舉打過江去!”
聽其言,李谷一時沒有表態,而是接過兩封軍報,認真地看了看,而後擡手,很乾脆地道:“那就讓張抱一動手吧,令張彥卿率五千水師西進,配合其作戰,佔領當塗之後,直接向金陵挺進!”
“是!”
聞言,趙延進不由笑道:“倘若進軍順利,或許十一月之前,大軍就能進金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