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私談間,場內又爆發出了一陣如潮的歡呼聲,比拼已經進行到第四輪,神箭手們各展其長,此時引起歡呼的,是名年輕軍官,五十步外,快馬疾馳,兩箭齊發,雙雙中的,直插靶心。這樣的本事,已能稱得上神乎其技。
連劉皇帝都在這熱烈的氛圍中,多投以關注的目光,指着那名軍官,對朝喦脫吩咐道:“去問問,此爲何人?”
“是!”喦脫受命,沒有絲毫耽擱,趨步下臺,前去調查。
見狀,符後輕笑道:“官家又見獵心喜,起愛才之心了?”
劉皇帝很自然地答道:“我素來如此!任何時候,最重要的都是人才,我自然希望,天下能有層出不窮的人才,共襄大漢盛世,共享昇平時代!”
“官家的胸襟器量,一如既往,博大寬廣啊!”符後也說起些恭維話。當然,半真半假,劉皇帝歷來的風格,爲私或許不乏狹隘處,但於公從來顧全大局,器量十足。
“你我夫妻,就不需這般恭維客套!”劉皇帝這麼說道,大概是,習慣了符後的端莊嚴正,人家說點討好話,劉皇帝反而不適應了。
很快,喦脫返回,快步至御前,立定傾身,恭敬稟道:“官家,這名小將名叫陳嘉,應州金城人氏,隸屬龍棲軍左廂第一軍,軍職百將,曾參與北伐,作戰勇猛,力戰有功,後抽調入京,補龍棲軍額,以騎射聞名,此番行狩,由殿前司選拔,獻藝御前......”
喦脫查問得還是比較詳盡的,聽其彙報,劉皇帝嘴角揚起了少許笑意,道:“是龍棲軍中之人啊!”
龍棲軍畢竟是劉皇帝起家的部隊,憑藉着這層關係,就等於在本軍將士身上加持了一道特殊的榮光,這麼多年,二十多年下來,在三衙禁軍中始終獨佔鰲頭,力壓全軍,既有“親軍”之名,也號稱天下第一強軍。
喦脫自然明白劉皇帝對龍棲軍的親近與好感,注意到他嘴角的笑容,當即開捧:“幸得官家恩德照拂,龍棲軍方得人才輩出啊!”
聽其言,劉皇帝嘴角扯了下,作爲三衙禁兵第一軍,所享受的資源是最爲豐厚的,內外將士欣然嚮往,精兵強將都往裡調,自然人才輩出了。
看劉皇帝對自己的恭維沒有太大反應,喦脫也不在意,畢竟他也不是每次獻媚都能取悅劉皇帝,得到積極的反饋。
“官家是否有意召見?”見劉皇帝饒有興趣的樣子,喦脫又主動請示道。
卻迎來劉皇帝的拒絕:“不用,照常進行!”
如今的劉皇帝,已不像過去那般,不遺餘力地施加影響,收買軍心,一個小小的百將,縱然騎射技術再是精湛,也難輕易入劉皇帝眼,當下大漢軍隊,已然穩定,更是人才濟濟,也不需像當年那般,費盡心機地尋覓收服人才。
當然,真正令劉皇帝有所觸動的,是這又是一名從底層發跡的軍官,沒有什麼背景與後臺。這些年,大漢軍中的後起之秀,毫無疑問,以軍二代、軍三代爲主,闖出些名聲的,不是功臣之子,就是名將之後。
這是難以避免的,功臣勳貴們出生入死,建功立業,除了權勢富貴,蔭庇子孫也是重要追求,而軍二代、三代們崛起,逐漸繼承先輩們的榮光,沿循他們的足跡,在軍中發展奮進,也符合天理人情。
而這些人,有父祖輩們給予的豐富資源可以利用,有良好的基礎,兼具有別常人的高素養,自然更容易升遷出頭。而這些年,老臣老將逐漸凋零,抑或走向幕後,固然還有一批宿將仍就站在臺前,但勳貴將臣之後,也是逐漸崛起,替代老人,擔任重要職位,成爲軍隊中堅。
這是無法阻遏的大勢,並且,在開寶北伐之中,已然有所體現。老帥老將們仍舊發揮餘熱,甚至主持大局,但後進晚輩們同樣表現不差。在開春之後,樞密院對軍隊的整頓之中,也確實有一批中青代將領,得到提升,擔任更重要的軍職,而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勳貴二代。
對於這樣的情況,劉皇帝自然是洞若觀火,並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是持樂見其成的態度的。軍功貴族階層,是劉皇帝用以拱衛皇權以及鞏固統治階級而扶持並妥協的產物,在保證其不會反噬的前提下,並不會去刻意打壓。
在這一點上,劉皇帝也算有自信,並且夠安心。過去的二十多年,許多政策的施行與制度的確立,都是出於一個平衡考慮,也圍繞着這一點核心思想進行。
但是,劉皇帝准許一個階層的存在與壯大,卻不允許其膨脹,於是,便開始對軍功貴族內部,進行平衡,這一點並不難做到,畢竟貴族內部本就是派系林立,軍隊之中,也各據山頭,調兵的權力始終掌握在朝廷手中,治兵之權,也同樣受到朝廷的節制與影響。
與此同時,便是對庶族官僚進行扶持,在近幾年中,尤其明顯,趙普任相乃是其中最具代表的一個舉措。
在此基礎上,對於寒門庶族將士的提拔,同樣也在進行中。比如,去年劉皇帝親自接見從漠北返回大漢的幾名官兵,親自給他們賞賜提拔,又將一個原本不名一文的底層士卒白羊,越級提拔爲宿衛軍官,也有扶持這些軍功貴族集團之外將士的意思在裡邊,同時也激勵天下所有寒門將士奮發上進之心。
作爲皇帝,劉皇帝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難免政治上的權衡考慮,這些也幾乎成爲他的本能了。
騎射比拼,最終的勝利者,沒有多少意外,勝利者就是那名喚作陳嘉的小將,不只有吸人眼球的驚豔之舉,更因爲幾輪下來的積分總計最高,以此冠絕羣英,一舉奪魁。
騎射較藝成績出來,各給賞賜,陳嘉得到了一整套的寶馬、精甲及武器,其餘人員,縱然稍次,也算豐盛,除了物質獎勵之外,也有各軍內部的記功,至加官升職,那是理所應當的事情。畢竟,對於入選御前比賽的軍官們而言,這本身就是一次鍍金的經歷。
大概一個多時辰後,張雍來報,射獵考察,已然結束,皇子及參與的貴族子弟們陸續獵獲歸來。
“誰獵獲最多?”劉皇帝略帶好奇地問張雍。
張雍幹練地答道:“回陛下,經統計,宿衛營將郭世隆獵獲最多,有5只山雞、2只兔,3頭鹿、4條狸,另有一頭豹,總計大小15樣獵物!”
“將門虎子啊,郭家子,不負其祖風采啊!”劉皇帝笑了笑,當即道:“賞!”
郭世隆,乃是上黨公郭從義之孫。
皇子們也參與了狩獵,當然,最能善武功的劉昉、劉旻兄弟都不在,自然沒有太出彩的,倘若真有誰又意外出色的表現,劉皇帝反而會懷疑了。
不過,此時的劉皇帝,更關心的,反而是十三皇子劉曄的表現,適才那小子,在他面前的表現還是有作用的,至少勾起了他的興趣。
“劉曄呢?”
“十三皇子也已回營!”
“宣!”
很快,劉曄受召前來覲見,這幾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皇帝特殊對待,臣僚賓客們自然也大感興趣。
劉曄呢,還是此前的裝扮,不過一臉疲憊,身上也多了些泥垢,顯得有些狼狽,不過,表情倒顯得有些嚴肅。
不過,手裡拎着一隻灰兔,皮毛染血,略帶遺憾地說道:“兒無能,只獵得一兔!”
劉皇帝這回是真驚奇了,看了看那死兔,再注意到劉曄平靜的小臉,一點都沒有殺生的緊張與不適,心中暗歎。
“這獵兔,未必比射虎更容易,同樣考驗射藝!”劉皇帝輕笑着感慨道:“小十三,看來是我小瞧你了!說吧,要什麼賞賜?”
聞言,劉曄小臉上終於露出了點笑容,眼神中明顯有些激動,那是一種得到劉皇帝認可的情緒,微微搖頭,興奮地道:“兒不要賞賜,只請爹爹,收下此兔!”
“好!”劉皇帝沒有絲毫猶豫,應道:“你這番心意,我收下了!”
朝劉曄招招手,讓他上前,輕撫着他後腦勺,劉皇帝大概是第一次這般溫和親切地對他:“今日,你只獵一兔獻與爹,爹等你長大,屆時便可替爹獵敵了!”
“是!”劉曄認真地頷首,小臉上滿是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