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1章 再沒有比飽暖更真實的了
事物的發展總是有跡可循的,榆林之事亦然,朝廷的嚴厲封鎖之下,消息閉塞,但通過一些蛛絲馬跡,也能夠簡單地判斷出,那裡並不平靜。
關內道前後徵召的兵役、勞役,超過十萬人次,成千上萬的馬車、駝隊,裝載着數不盡的糧草軍械,向榆林輸送,而最顯著的,就是自趙王劉昉率軍北上榆林後,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間,陸陸續續,有超過五萬的朝廷各路官軍也踵跡以入榆林。
至於那些背插軍旗,騎着健馬,飛馳於榆林至東京驛道間的驛卒,整個冬季都沒有停歇過,或傳令,或上報,或通知,而諸驛,尤其是那些軍事驛停,也始終處於連軸轉的狀態。
消息的封鎖,僅僅針對那些層級不夠的普通人,但對於大漢上層權貴而言,榆林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即便不能全悉,也多少有些耳聞。
當然,最清楚的,除了剿賊前線之外,就屬政事堂了,就是劉皇帝都未必有全方面的瞭解,他只是適時地查問一番,真正關注着,替他頂着的,還是太子劉暘,而劉暘,對此也一直比較上心。
不過,對於榆林的平叛,劉暘這個太子也十分堅決,沒有優柔寡斷,沒有心慈手軟,能夠拯溺那數萬榆林難民,已經是他努力的結果了,問心無愧,至於其他人,力不能及,自不必強求。
對榆林進行一次徹底的清洗,這是劉皇帝的態度與想法,但具體怎麼做,並不在意。而由趙普提出的這項封鎖政策,不得不說,很毒辣,完全是打蛇七寸。
當初,趙王劉昉在北上榆林之後,除了把定邊周邊的一些叛軍以及党項人驅殺之外,並沒有太大的動作,而後直接東進,入駐紮夏州。
其後,劉昉便把精力放在平叛指揮系統的構建、指導思想的建設以及軍事準備上。如果說關內,在靜默管理下,只是生出了一些弊端,產生了一些後遺症,引起了一些民怨與不安,那在榆林,則完全是另外一種形勢。
平叛從封鎖榆林開始,隨着劉昉的抵達,在榆林境內,也徹底展開。劉昉往各州縣城鎮派駐軍隊,增強防禦能力,同時大挖封鎖溝,把城鎮、據點與廣大鄉野隔絕開來,軍隊的重心,也放在抵禦叛軍騷擾以及保障後勤補給線上。
到二十一年隆冬之際,大漢對榆林的統治,已僅限於夏綏銀鹽靈這些主要城鎮,城鎮之外,基本處於放任自流的狀態,似乎將之徹底遺棄了一般,隨叛賊
剿賊行營向各官府及全軍發佈的命令中,直白地寫着一句,不使一粒糧、一匹布,流入叛軍之手,當然,最終演變成的是,榆林過去需要從外部輸入的各項資源,被徹底斷絕,尤其是糧食。
榆林的生存條件,本就惡劣,過去也沒有經過太精細的開發,漢胡矛盾,也牽扯了發展進程,一直以來,都是通過皮貨、甘草、青白鹽來支持當地經濟的發展。而本身農牧業的發展,並不足以滿足整個榆林的生存需要。
亂事一發,脆弱的經濟體系,就徹底被打破了,叛軍燒殺搶掠,裹衆作亂,官軍嚴防死守,驅逐限制,一個冬季過去,整個榆林,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速度衰敗下來。
劉昉進榆林之初,不論是鹽州的袁恪,夏州的李繼遷,還是其他大大小小的叛軍,都警惕異常,甚至做好了全力應對一輪浩蕩進剿的準備。
像袁恪,由於大本營明湖鄉距離定邊太近,乾脆放棄,向北轉移,想要把官軍吸引到党項人的活動區域對付。
結果,拋足了媚眼,官軍根本不爲所動,劉昉的目光更是沒有放在那些叛軍身上。隨着時間的流逝,隨着天氣逐漸嚴酷,隨着官軍一系列的調整展開,即便再愚鈍的人,也都反應過來了。
官軍的手段,實在太毒辣了,進軍平叛,剿殺的只是造反的叛軍,而如此封鎖,對付的卻是整個榆林境內的人口,不論胡漢。
此前,各城官府,還能收容一些主動來投的漢民百姓,也予以一定保護與救濟,等各城的封鎖溝挖成,這條生路就斷了。至於向南逃難,見機早,走得快的,還有生還的希望,慢人一步者,也逃得沒得逃。
進入二十一年十二月後,在大部分官軍眼中,除了依附於城鎮的那些難民以及一部分雜胡之外,剩下的全都是叛賊。事實上,榆林並不是全境皆反,但是,官軍這邊,已然如此定性了。
帶來的後果,是嚴重的,也是可怕的,人要生存,需要吃飯,需要穿衣,但是,在如此混亂的時局下,在如此堅決的禁令下,他們基本的生存權力,都已經在事實上被剝奪了。
被困在榆林的胡漢人等,他們的選擇並不多,在官府把生路斷絕之後,要麼等死,要麼參與叛亂,與官府作對,如果被剿滅,那還是死路一條。
當然,對於這些後知後覺有從賊之嫌的人,官府並不是完全不給機會,早在之前,劉皇帝就曾說過,提叛賊頭顱投官者,可免死。
而這一條政策,將貫穿整個平叛過程。
普通的漢胡平民,在這樣的浪潮之中,是極其無力的,一個冬季過去,榆林凍死、餓死、殺死了多少人,誰也不清楚,但是,那些廢棄的村寨,橫躺的屍體,說明了一切。
當然,在朝廷如此平叛政策下,那些叛軍,也極其難受。叛軍也是人,也需要吃喝,糧草、武器也需要消耗。
即便通過叛亂初期的大肆的搶掠,獲得了大量財富、牲畜與糧食,但那都是一錘子買賣,成千上萬的叛軍的消耗,同樣巨大,坐吃山空,也終有耗盡的一日。
在榆林大亂,各項生產活動荒廢的情況下,連搶都沒地方搶,榆林就這麼大,就這麼多人,就這多資源,叛軍的軍需來源,就更加狹窄了。而隨着時間的推移,情況就更爲嚴重。
到十二月時,榆林的各路叛軍,徹底按捺不住了,真就感覺陷了朝廷構建的一座囚籠之中。到這個地步,所謂党項復興,抗漢大義,所有對榮華富貴的奢望,都慢慢消融了,什麼也不如吃飽穿暖來得重要,來得現實。
在寒天雪地之際,各路叛軍,像無頭蒼蠅一般,在榆林橫衝直撞,到處亂竄,奮力反撲。有衝擊州城的,有攻擊漢軍補給線的,但這兩項,也是官軍下死力氣維護的,叛軍自然碰了個頭破血流。
相對容易攻擊的,是那些運輸隊伍,不過,行營除了派遣精兵押運之外,還有降了一道命令,事若不濟,即行焚燬,若使之落入叛賊之手,軍法處置。因此,往來關內榆林的輜重隊伍中,往往存在這麼一些人,他們的職責不是押送保護,而是隨時準備焚燬糧草軍需。
想從官軍手中搶食,難度確實大,也危險,因此,很快,榆林的“義軍”開始互相攻擊搶奪糧食物資,只爲爭取一絲生的希望。很多時候,血拼一場,發現對方除了一條爛命,也不剩什麼。
轟轟烈烈的榆林大叛亂,還沒有熬過二十一年,就陷入了分崩離析,自相殘殺的境地。對此,不論是袁恪還是李繼遷,都倍感無奈,當然,這等時候,自顧尚且不暇,又哪裡能制約那些叛軍了,即便那些人接受了他們的封賞。
如果說榆林叛軍中有誰是值得劉昉重視的,大概也就袁恪與李繼遷這二人了,他們有手段,有策略,當然,實力也最強,都各擁數萬之衆,當然,他們承受的生存壓力也最大。
這二人,同樣沒有坐以待斃,而是選擇主動出擊。夏州那邊,在劉昉親自坐鎮的情況下,李繼遷不敢南下,於是選擇北上,他要去打河套。
鹽州的袁恪,也不甘寂寞,經過幾番嘗試,數度失敗,橫山難越,關內難入,他選擇了盡起賊衆,西進靈州,匯合靈州叛衆,意圖渡過黃河,到河西就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