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2章 浪潮下的密州變遷
河南道這邊早已爲雍王一行做好了接風洗塵的準備,宴席就設在港內最大的酒樓,東海閣內。膠州港已然初具一座港口城市的雛形,除了行政級別仍在膠西縣下,以及缺少全面的行政管理體系,其他的基礎設施,是十分完善的,尤其是商業、民生條件。
從二十年前起,密州便出現了一個特殊現象,知州不在州治,知縣不在縣城,都喜歡外出考察民情,至於考察地點嘛,十有八九都在膠州港。原因是明顯的,貪戀港口的富庶繁華。
到後來,膠西縣乾脆未經允許,把治所遷到港口,選了一塊風水寶地,作爲辦公場所。理由也很簡單,環膠州灣一線,人口激增,治安惡化,遷徙治所便於就近管理。
然而,結果是,膠州港的治安狀況,沒有得到絲毫改善,反而日趨惡劣。陽光之下存在陰影,繁榮背後也往往醞釀着罪惡。
隨着海外貿易的興起,依靠着膠州港灣的海利,幾十年的發展下來,密州的人口、經濟結構已然發生了巨大的改變,雖然農漁依舊是主業,但不論官府還是民間,都更加重視海上了。
因此,密州轄下的土地矛盾,並不尖銳,甚至於由於大量的人口涌入港灣賺錢謀生,導致有些土地拋耕。而密州最大的問題,就在於腐敗與治安。
一個發展起來的地方,往往伴隨着一些負面的東西,密州就是如此。依託着膠州港優良的港口以及對外貿易條件,各方勢力蜂擁而至,形形色色,魚龍混雜,尤其是民間,誕生了大量幫派勢力,在膠州港快速發展的過程中,他們也如野草一般狂野生長。
利益動人心,欺壓良善,魚肉百姓且不說,爲了爭地盤,搶財源,相互仇殺,每年發生的傷害案件,數以百計。膠州港的犯罪率也一直居高不下,即便有東海艦隊在旁駐紮,也沒有起到多少震懾效果,畢竟海軍是沒有權力上岸插手地方事務的。
治安惡化,社會公序良俗受到嚴峻挑戰,但密州與膠西縣官府,過去卻沒有太多的作爲。一方面,是官僚本身存在的妥協性,只要不出大亂子,維持表面安定,保證稅賦的正常繳納,不影響其名利前途,其他事情都是可以談,有充足的妥協空間。
而擁有膠州灣的密州官府,實則並不需要多做些什麼,每年兩稅定額,攤派到他們身上的,毫無壓力,甚至餘利頗多。即便遇到些困難的年景,也有熱心的土豪士紳們幫忙,保證完成朝廷的稅收任務便是,而這種情況,本就是少數。
爲了讓官老爺們當官當得舒心,下面那些蠅營狗苟之類,表現就更加貼心了,從不會鬧出什麼大亂子,有也早就壓制下去了。即便鬧出了人命,也提前料理乾淨,絕不給上官們添麻煩,甚至於出現了一些潛規則,誰要違反,那將羣起而攻之,比朝廷那些殺頭的律法約束力還要強大。
要市面繁榮,要民生安定,小事情,做出一個假象還不容易嗎?至少在上官來視察的時候,密州永遠是政通人和,百業俱興。
在過去的二十年間,密州就是一個十分魔幻的地方,世間最荒誕、最殘酷也最真實的一面,在這裡完美地呈現出來
權錢勾結就是一個客觀規律,彷彿就是真理,任誰也違背不了,控制不住。不少密州官吏,收了好處,與那些黑灰色勢力沆瀣一氣,甚至於,密州官府還需要他們幫忙維持治安。
否則,已經超過現有州、縣衙門管理極限的人口,也根本管不過來,畢竟沒有升格的密州,官府各類屬吏嚴重不足,在這方面,朝廷做過明確限制。
不得已之下,密州、膠西官府,在原本的職吏體系下,又設置了一些“編外人員”,翻譯爲“臨時工”,用以輔助管理。
而這些不在編的職位,雖然在官府眼中,不算什麼,甚至是可以隨時捨棄的棋子。但這些職位,卻得到了密州地頭蛇們的追捧,即便是臨時工,那也是披着官皮的,對於一般的江湖草莽、黑惡勢力而言,也是實實在在的權力,甚至是洗白上岸的機會。
何況,普通的黔首氓民懂得什麼,他們只認官身,也往往軟弱地屈從於暴力與強權。官府的當權者們,有自己的親舊需要照顧,地方的鄉紳郡望以及那些商賈,也需要安排些自己人,方便做事,這些勢力勾搭在一起,可想而知過去的密州地方究竟是什麼情形。
有官府做後臺,掌握着執法權的那些“臨時工”,自然是肆無忌憚,對普通工商農民,是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
密州的污濁情況,甚至流出州內,傳到道司,河南道按察司當初迫於輿情,還對密州官府進行過一次治理,拿下了一些州縣官員,但治標不治本,風波一過,時間一久,便故態復萌,即便作風有所收斂,但本質並沒有多少改變。
地方勢力勾結在一起,是極其頑固的,對朝廷不敢反抗,面對打擊也沒有太多強力的反擊,但朝廷想要根除他們,同樣是不可能的。而作爲朝廷代表的官僚,又往往受不了誘惑與威脅,與之勾結。劉皇帝所深惡痛絕的那些景象,在密州尤其突出。
因此,當劉皇帝爪牙伸向地方道州之時,在河南這邊,密州就是一個重點打擊對象,武德司的專使王疆,更是下了狠手。
作爲大漢北方第一大港,膠州港還是比較受矚目的,武德司也不可能沒有絲毫察覺,只是過去他們的重心在於國安監控,吏治只是其中極小的一部分。若是把精力都放在地方的這些蠅營狗苟上,那武德司恐怕就幹不了其他事情了。
何況,過去的密州,雖然弊病叢生,罪惡重重,但表面上確實呈現出一派興旺繁榮、茁壯發展的景象,官府的權威很足,朝廷的統治很鞏固,這是超過武德司甄別標準的。
不過,這一回,在劉皇帝意志下,武德司自然也轉移工作重心,全心全意爲劉皇帝的吏治澄清運動服務,把精力都放在反貪除惡上來。
王疆也是前武德使王寅武的族侄,原本也是受了牽連的,不過等王玄真意外崛起,獲得劉皇帝信任,拜爲武德使後,王疆也跟着死灰復燃,後被任命爲武德司河南道都知。
對於密州的情況,王疆自然不是一無所知,甚至可以說很瞭解,以前不動,那是不在意,但如今詔令來了,政治狂潮一起,密州就是河南道這邊第一個開刀的地方。
王疆與京中專使相互配合,根據蒐集的證據,對照名單,按圖索驥,從州衙開始,把相關人等,一一鎖拿。整個過程也非一帆風順,有武德司的情報,加上緊急行動,對官僚的抓捕,很順利,他可不敢反抗,以免以一人之罪,株連到家族親人。
問題恰恰出現在那些利益關連者身上,不管是豪強鄉紳,還是那些黑惡勢力,竟敢反抗,尤其是那些江湖草莽,居然聚衆對抗官差拘捕。
那些人膽大包天,以兇狠立身存世,無所畏懼,但再狠也狠不過武德司,直接將之定性爲造反叛亂。於是官兵出動,平叛剿賊,那些盤踞在膠州港灣的大小民間勢力,被掃平了一大半,很多人,連審訊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被殺了。畢竟,都造反了,還審什麼。
對密州的綜合整治行動,前後持續了近兩個月,兩個月後,密州州縣官府,有八成的官吏下馬,輕一點的就地免職,重一點則流放,而更多的是被押到西京去,不是去接受審判,是去赴刑。爲了避免放權太過,劉皇帝做下了規定,如非特殊情況,一應犯官罪吏,都要押到京城服刑。
不得不說,這一次的大整治,對密州而言,是傷筋動骨的,原本良好的經濟形勢受到重挫,民間的經營行爲受到嚴重打擊,官府混亂,行政秩序癱瘓了好一陣,港口也一度蕭條,一切的一切,都彷彿在證明朝廷的治貪除惡是錯誤的一般。也就是劉承勳回來得晚,要是早半個月,在膠州港看到的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隨着道司隨後的插手,一切終究是慢慢好轉起來了。史德珫自河南各地調派了一些基層職吏,以填補空缺,甚至讓副手權密州知州,把武德司席捲過後的爛攤子先收拾起來,恢復衙署職能,維持民間穩定。
就像劉皇帝說過的,如今的大漢,當真不缺做官的人,像密州這種發展過頭的地方,則是缺少官吏。朝廷治貪,固然讓天下官僚感到恐懼,但同樣的,也給一大批苦苦熬着的中下級官員更多機會,畢竟,有人下則必有人上,流動起來了方顯活力嘛。
密州之事,就是如此,河南道內,願意到密州當官任職的人,可不在少數。且不提其經濟條件,就衝其剛剛被整治過,就該是相對安全的地方,畢竟,兩次炮彈不會落在同一個彈坑,朝廷也不可能對一個地方反覆折騰。在這一點上,官僚們倒是看得清楚。
於是,密州的空缺,很快就被臨時填補上了,涉及重要職位的人事安排,也只待上報西京,等吏部的確認落實,一般而言,基本不會反駁。當然,在這風波迭起,亂象紛呈的局面下,吏部大概是也是中暑最忙碌的一個部司了,畢竟涉及到太多的官僚上下與職位變動了。
藉着密州大清洗的機會,史德珫也把過去行政上積累的一些問題給解決了,首先便是給密州與膠州港升級,尤其是膠州港,從膠西縣下獨立出來,成爲直屬密州的縣級港口,並配備完善的官僚機構人員,同時,大量擴充膠西、膠州港的僚吏數量,也滿足管理需求。
畢竟,以當初膠西縣包括差役及鄉鎮屬吏加起來,也不足三百人,卻要管理整個膠西縣與膠州灣沿岸地區,怎麼看都不合理,完全跟不上膠州灣發展的速度,需適當調整,以適應發展需要。
而經過史德珫各項整頓安撫措施落實後,密州也逐漸安定下來,畢竟底子在那裡,只要秩序穩定下來了,什麼都回來。甚至,由於清除那些吸血的蠹蟲,很多人都發現,如今的膠州灣,空氣都彷彿比往年可要清新多了,人也輕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