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福殷話裡噴薄而出的怨氣,幾乎能將不算牢固的窗櫺給衝破,舉杯悶了一口酒。
他原本是做“國際貿易”的,往來於開封、淮南,從南唐那邊往東京販些江淮的物產,從大漢立國之後,憑着舊有的關係,在米糧、食鹽二事上,牟得了大利。
而今在大漢,最賺錢的生意,無外乎糧米油鹽此類的。於鹽政上,雖由官府壟斷,但實際上,由於監管不到位,再加國情所限,一直是公私共營。
此前,對於從淮南買用的食鹽,朝廷也一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似何福殷這樣的人,在其間,可謂如魚得水。
但是,自大漢帝位更繼,劉承祐受命之後,南唐主動找麻煩,兩國關係惡化。南唐主李璟下詔關閉兩國邊境的榷場、商市,斷絕兩國商旅往來,快一年了,淮河一線,景狀悽清,片舟不得北渡。
這也是何福殷口中所言“斷財路”的由來,對他們來說,損失巨大。當然,在國內仍舊能販米糧甚至食鹽,但哪有從南唐那邊利潤高,這少賺的,就是虧損。
“也不知這兩國之間的關係,什麼時候才能緩和!兩國交惡,苦的是我等商旅,苦的是大漢的百姓啊......”見何福殷情緒怏怏,李進也不由出言,附和道,這粗壯漢子竟能說出些“憂國傷時”之言。
“也不知那僞唐主如何想的,唐軍能與我大漢爭鋒?前番淮河南北,戰雲涌動,折騰那麼久,打又打不起來,當真不曉得其何苦來哉?”
兩個商賈在這客驛間大議國是,不過都還知道收斂,何福殷很快岔開話題,自嘲道:“你我二人,滿身銅臭,還是莫替廟堂的公卿將相們操心了,眼下,穩住經商的門路,纔是最重要的。”
“何兄說的是!”
“這天真冷啊!”隨意地把話聊到天氣上,李進拿起一塊焦嫩的烤羊腿,往嘴裡塞,就着酒,囫圇地說道:“還是東京好,在汝州,可吃不到這等好肉!”
“李兄此次辛苦了,馬上就是冬至,趁着這個寒冬,可回府好好歇息一段時間,等開年,我等當有大把發財的機會!”何福殷淡淡地說道。
“何兄可是知道,某可是坐不住的主。”聞言,李進隨手擦了下嘴間油污,有些期待地望着何福殷。
“不急!不急!”何福殷卻端起了架子,稍顯敷衍。
二人閒談之間,館外官道上,又傳來了一陣動靜,一行數十騎踏着風霜打西面馳來,蹄聲急促有力,卷塵草而過。
聞得此番動靜,館中爲數不多的客人,注意力登時被吸引了,何、李二人也不由將臨案的窗戶打開,朝外望去。
望着那一隊騎兵,各個孔壯有力,策馬之間,身姿矯健,一股子剽悍的武勇之氣,縈繞於其間。被圍護在中間的,是一老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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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哪家的貴人?”李進兩眼之中,閃過一絲灼灼的豔羨之意,下意識地感慨道。
何福殷雙手抱懷,窄眼中閃過些許凝思,微點着頭道:“這幾日,不斷有藩鎮上的使君進京覲見,看這場面,不出意外,應該是一方節度。就是不知,是哪一家......”
走南闖北多少年,那點眼力還是有的,就如何福殷猜測的那般,路過的這隊騎兵,正式入京覲見的節度隊伍之一。
奔至虹橋前,方纔減速而止,在橋下,可守着一堆巡檢士卒,盤查行人,原本還承擔着收過橋費的職能,只是後來被劉承祐給取消了。
這一隊人,也算張揚而來,早引起了注意。不過,在其旁,早有一名文吏,觀察着狀況,迎了上去,機靈地拜道:“敢問,可是來自府州的永安軍折使君?”
領頭的老者,鬚髮張揚,在冬風中更顯恣意,掃了那小吏一眼,渾厚的聲音自其口中吐出:“正是老夫。”
“在下乃祥符驛的館丞,奉命在此迎候!”聞言,那臉凍得通紅的驛吏頓時喜上眉梢。
折從阮有些意外,不過嘴上掛上點笑容:“有勞!”
館丞受寵若驚,難得見到這般平和的節度軍漢,更加恭敬:“京中有令,請使君暫往賓驛歇息,待上報,再行入宮覲見。”
此番,對於陸續來京的藩鎮,自劉承祐往下,表現得十分重視,接待什麼的,早就安排好了。
見狀,折從阮也不由露出滿意的神色,伸手道:“敬聽安排!”
館丞見折從阮始終表現得很有風度,心中更鬆一口氣,有些逢迎地上前,親自給折從阮牽馬,領路。
折從阮已是近花甲的年紀,也算老而彌堅了,這大冬天的,竟也耐得策馬奔波之苦。當然,在隊伍後邊,還跟着一架馬車......
其身旁那一少,是一美貌少女,乃折從阮孫女,就是大名鼎鼎的“佘太君”。少女英姿颯爽,朝氣勃勃,善騎,年紀雖小,然技勇過於常人,爲折從阮所鍾愛,此番進京,帶在身邊。
“祖父,這邊是東京城啊!”折賽花清亮的瞳子東望開封,好奇地問道,一張嘴,淡淡的白汽自嫩脣中吐出。
雖然對開封也不怎麼了解,但折從阮在孫女面前保持着見多識廣的形象,淡定地點頭:“是啊!”
“看起來,好像不如洛陽大。”折賽花似乎有點失望地嘀咕道,不過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比洛陽熱鬧。”
“畢竟乃國家都城,首善之地。”折從阮被孫女的嬌俏模樣給逗笑了。
“皇帝就住在這裡吧!”折賽花秀眉挑了挑,說道:“若見了,我要問問他,怎麼這般不通情理,讓祖父跑這麼遠的路,就爲了拜見他?”
“哈哈!”折從阮笑出了聲,探手在罩於貂帽下的少女腦袋上輕撫了下:“此番,可是老夫主動要來覲見的,京師不比府州,在這裡,可不許無禮。”
對祖父還是十分敬重的,聞其叮囑,折賽花當即應了聲:“是!”
不過明亮的眼眸中,明顯閃動着些許頑皮的色彩。
折從阮瞥向自家孫女,慈愛的目光在其尚顯稚嫩的面龐上停留了一會兒,眼神之中透着點深意。他此番進京,將孫女帶上,顯然存着某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