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吆喝聲將周遭寧謐的氣氛徹底打破,深山古寺持續破壞中,忙碌一片,卻沒有影響到王景崇。佛光寺中,揀出了一幅席案,命人擺上季果,配上隨身攜帶皇帝賜的貢茶,悠然淡定,生火的柴木便是佛寺的門匾......
“司使,五臺縣求見,帶了一批衙役與民夫!”心腹屬下,上前稟報,打斷了王景崇的悠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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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王景崇眼色都沒有閃一下,啜了口茶水,以一貫低沉的聲音說道:“讓他進來!”
“這荒林野地,深山古寺,怎勞王司使親自走一趟!”快步入山門,兩隻老眼四下一掃,在庭前積成一堆的金銀銅器停留了片刻,發亮,輒轉向王景崇,上前佝身一禮。
五臺縣的縣令是個四十老朽,山羊鬍,面目粗糙,雙眼卻透着精明。王景崇簡單地打量着此人,有點冷淡道:“五臺縣請坐!”
“佛寺整頓,如今乃大漢首重之事,陛下與朝廷諸公都關注着。五臺佛寺鼎盛,我奉君命北來,自不敢怠慢,此乃你之治境,五臺縣亦當警醒,切莫疏忽大意,倘若引起不必要的動盪與麻煩,我等可都擔待不起......”
王景崇平淡的語氣中,透着點頤指氣使,沒有什麼客氣的意思。五臺縣令顯然並不是個善茬,聞之,眉毛挑了挑,老眼中恍過一絲狠光,不過生生忍住了。
他一個小小的縣令,在地方是個土霸王,背後同樣有人,但面對東京來的大人物,底氣仍舊不足。
還得賠着笑,附和道:“王司使忠於使職,下官佩服,必不敢怠慢。接到制命後,下官已將闔縣官吏、差役、鄉兵動員起來,盡付於王命,太原王,那邊,也派了兩指揮河東牙兵北來,鎮壓此方......”
提到“太原王”的時候,五臺縣令刻意停頓了一下,並且用上了重音,盯着王景崇的反應。而王景崇,嘴角只是咧了下,那是個帶着輕蔑的小動作。
“下官此來,徵集了五十名民夫,以助司使!”五臺令指着寺門前安分地等候着的一些丁壯。
王景崇瞥了眼,說道:“本使此來,主爲監察,僧尼安置,土地分發,財產收繳之事,需勞地方,五臺令這便安排吧。”
言罷,又指着搜刮出來的一些佛器銅像,道:“這些物什,大而沉重,不便輸送,出山之後,盡數搭爐熔了,發往東京!”
“遵命!”聞此令,五臺令頓時積極起來了,兩眼放光。
有了五臺令帶來的一干人手,佛光寺的清理速度,明顯加快了許多。王景崇只盯了一會兒,留下監察之人,便率先帶人離去,前往下一站。
下山之路崎嶇,但還算不上艱險,乘着馬,掃着明顯外露人工修築痕跡的山道。佛門對五臺山,還是有些功勞的,至少在山路疏通修築方面,是下了力氣的,路雖不寬,但還算平整,大抵是爲了方便信衆進山禮佛,乃至財貨聚斂輸送......
王景崇不忘吩咐着:“傳令下去,讓弟兄們都辛苦些,加快速度,辦成了此事,本使親自爲你們請功!”
“是!”
“叔父,我看諸多佛寺財產,經地方將吏之手,只怕少不了私吞截留!適才那五臺令,貪婪之心,並未收斂啊!”身邊一名年輕的武德司探事,忍不住向王景崇道。
王景崇入武德司後,免不了提拔親近,培養心腹,以鞏固地位,方便行事。身邊的年輕人,便是從鄉佐之中挑選的子侄。
“那是必然!”王景崇的回答很肯定。
“既然如此,您爲何還放任之?”有些不解。
聞問,王景崇面露自信,以一種精明的語氣說道:“這天下佛寺,數以千計,影響頗大,僅以中樞朝廷之力,如欲完成大事,那要費多少人力財力,是故必需地方之助。朝廷吃肉,需得讓下面任事之人,分一杯羹!臨來之前,陛下亦曾提點交待此事,以大局爲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陛下之氣魄,足以吞吐天地,力行‘滅佛’,又豈在於這些許錢糧財貨。佛寺之患,蓋無科禁,不事生產,而耗財蔽民。收繳土地,復籍民戶,恢復生產,以創稅賦,纔是陛下高略所在!”
“我明白了!叔父上體聖意,難怪陛下如此器重您!”恍然而悟的樣子,奉上一個馬屁。
“而況,河東諸州,有異於他地。這五臺令背後站着的,可是太原王,那可是皇叔!”
說到這兒,王景崇眼中閃過一道異色。旁人,或許因劉崇的身份,會有所敬畏,但王景崇是什麼人,去歲爲求功利,便敢將鉅鹿郡王劉承均拉下水利用起來的。以他的心機眼光,又在武德司,綜合多方情報信息,當然看得出,別看劉承祐屢次褒獎賞賜劉崇鎮守河東之功,但天子對皇叔的態度,可沒那麼簡單,君心難測......
只稍微琢磨了一下,王景崇語氣變得嚴厲:“不過,也不能完全放任之,監控之事,不得疏慢。彼輩若是做得過了,就怨不得我手辣了!大貪者死,佛門這塊肥肉,可沒有誰能獨吞!朝廷財政雖有所緩裕,但陛下那邊,終究要有所交待的!”
“還有!”稍微頓了下,王景崇幽幽道:“河東之行,屬於我們的那一份,可要盯緊了!”
“遵命!”下屬來了精神,眉開眼笑的。
乾佑滅佛,就是一場饕餮盛宴,自上而下,分割吞食。基本上,朝廷吃大頭,地方將吏、官兵吃中頭,而似王景崇這般的執事幹吏吃小頭,相關黔首還能分點湯沫......
“另外,太原王針對此事,可分外積極。傳令下去,讓我們的人給我睜大眼睛,河東節度下屬諸軍鎮州縣,如何行事,尤其是太原王府,一舉一動,悉數記錄歸檔!”眉色微閃,王景崇放低聲音,吩咐着。
“叔父是想......”
沒讓其說完,王景崇擡手止住,用他自己都不信的話解釋道:“‘滅佛’之事已入正軌,武德司職責本分,卻不能有所耽誤!”
事實上,河東境內滅佛,讓劉崇是一口吃飽了,飽腹肥身,略無避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