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春,雍縣郊外的築路工地再度繁忙起來,雖說去歲是暖冬,沒下太大的雪,然到得臨近年節,正在鋪設的鋼軌馳道還是停工月餘,過得正月才重新開工。
倒不是體恤築路的奴隸,而是官府特意讓數月未曾歸家探望的漢人監工們也能與家人歡度年節。
工期本就寬鬆,進度又比預想的快得多,原本預計要到明年秋天才能竣工的四百里鋼軌馳道,估摸着能提早到今歲臘月前完工。
況且在正朔大朝前後,京畿郡縣尤是帝都長安皆須嚴密戒備,官府也抽調不出太多府卒看管十餘萬奴隸,倒不如集體關押節省人手。
四百里的寬闊馳道皆以用砂石夯實平整,今歲開春後就要開始鋪設鋼軌,工程量雖必奠定路基要小,但工程難度卻相對大的多。
依着少府和皇室實業擬定的築路條陳,從雍縣和灞西高原同時往長安方向鋪鋼軌,最終途徑泬西邑的南面和塬南邑的北面,將兩條鋼軌連通。
爲縮短工期,同時保證軌道質量,這兩條鋼軌邊鋪邊驗收,由於是單軌線路,兩條鋼軌各運來兩個火車頭和十餘列載煤車掛,在鋪設好鋼軌的路段來回行駛。
如此這般,既能提前驗收鋪設好的鋼軌,亦能查漏補缺,爲後續的軌道鋪設工程提供參考和改進方法。
鋼軌的質量要求極高,所用鋼材自然耗貲甚巨,每裡鋼軌價愈五千金,等若是在用金箔鋪路了,自是要派出官兵巡線的,除卻是怕有利慾薰心的屑小撬盜鋼軌,更是怕心懷叵測的賊人蓄意破壞。
大漢通路律雖對蓄意破壞官道者刑罰極重,但鋼軌馳道不同尋常道路,但凡軌道出半點岔子,都可能導致火車出軌翻覆,後果無疑是極爲嚴重的。
築路期間,遠途縣邑的府兵皆須負責看押築路的奴隸,抽調不出太多人手負責巡路,故而會暫時交由當地駐軍代爲巡線。
長安東面的灞西高原自是交由虎賁騎營巡視,長安西面則由建章騎營和宣曲騎營依駐地所在,就近分段巡視。
然今歲開春後,除卻遠赴仰光的細柳騎營,餘下的四大精銳精銳騎營也要進行每歲春秋兩季例行性的對抗操演了,無暇分兵巡線的。
兵者,國之大事。
尤是在鐵血尚武的大漢,築路這檔子事是不可能比整軍備戰更重要的,故太尉府請奏皇帝陛下,讓京衛五營分些兵馬暫代巡線,直至四大騎營演訓完畢。
皇帝劉徹自是欣然準允,長安城內的駐軍分爲京衛,羽林衛和郎衛,郎中令還直轄着內衛和暗衛,這些禁軍加總起來近愈十萬。
即便分出部分京衛出城巡線,大漢帝都也不擔心會被敵軍奇襲,更遑論輕易陷落了。說實話,就憑現今長安禁軍的戰力和軍備,若還能被人攻陷,那大漢索性滅國算了。
於是乎,京衛五營各分出兩個千騎部曲,湊夠一萬鐵騎,每日輪番出城,在那四百里馳道上往返巡視。
即便是沒鋪設鋼軌的路段,也要驅離想從這條新路通行的商賈行旅,依着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要讓大漢臣民養成良好習慣,曉得鋼軌馳道無論何時,皆是不允許尋常車駕通行的,想繞近道的行人也不得隨意穿行!
爲避免影響馳道兩旁的百姓往來,這條馳道也如尋常道路般,在沿途設立了大量形制不同的驛站,五里設一郵、十里設一亭、三十里設一驛,百姓可繞道各處驛站,在驛卒的引導下通行。
爲了驛卒提早掌握火車的往來方向,朝廷除了在各驛增派人手,作爲旗幟手,甚至還爲方便各驛站間的傳訊,爲每個驛站都配了簡化版的電報接收機,另外配了蓄電池,在灞西電站尚未竣工發電前,就靠腳踏式簡易發電機給蓄電池充電了。
朝廷短時間內可沒法培養那麼多報務員,故配備的所謂簡化版電報接收機的裝配極爲簡單,壓根不考慮甚麼電碼的,僅僅是接收到信號就響起噹噹聲,提醒驛站內的官吏,火車快到了。
大農令東郭咸陽覺得着實沒必要耗費重金搞這玩意,執掌帝國科學院的清河王劉乘卻是笑他目光短淺,初期給每個驛站先配簡化版接收機,若是傳訊良好,日後再增加配備按鍵傳訊的簡化版發報機,如此就能爲泬西邑已建成的信號發射塔提供足夠的驗證。
待得日後灞西電站落成,能提供充裕且較爲穩定的電能,那這四百里鋼軌馳道上的諸多驛站,就能真正成爲大漢無線通訊系統最好的試點。
皇帝兄長爲大漢擘畫的科技藍圖,除卻他劉乘,怕是再沒幾個人能完全理解的了。
科技的力量,東郭咸陽只看到淺顯皮毛,這才肉痛那些許公帑,倒不是此人目光短淺,而是眼界所限罷了。
就如這四百里鋼軌馳道,若真要計較起來,想從雍縣往灞西電站運送石炭,修築成瀝青大道似乎更爲划算,畢竟鋪設鋼軌耗貲龐大,光是國庫就須支出二百五十萬金公帑。
即便將雍縣現下探勘出的石炭全挖空,只怕也賣不了二百五十萬金,這相當於國庫歲入的五成啊,換在後世華夏,近愈十萬億人民幣,是何其龐大的數字。
饒是如此,皇帝劉徹還是執意要修築這條鋼軌馳道,有些錢,不能省的,後世華夏搞高鐵搞航母搞航空航天,亦同此理。
賠不賠錢?
賠!
血賠!
該不該建?
公知精英說不該,那就是必須建的,諸多事實證明,只要依公知所言反其道行之,皆是好國策,這也是華夏公知的名聲愈來愈臭的主要原因了。
大漢朝堂精英不少,後世公知這類的玩意卻是不多的,清淡務虛的從來不受歷代漢帝待見。
尤是高祖劉邦,見得腐儒多說幾句廢話,就摘下那人的儒冠往裡撒尿,舉止或許有些粗俗,然市井出身的小混混,卻也是有着獨特的衡量標準,對待蕭何和陳平等有真才實學的賢臣,他可是頗爲敬重的。
說實話,幹實事,大漢之所以是華夏史上最爲強盛的朝代,或許與這種泥腿子獨有的簡單直接的價值取向有關,對事對人皆多采實用主義,即便是世襲或舉薦任官,看重的也不乏官員背後世家大族的勢力或名聲。
正因如此,京衛中營的軍候裴虎現下頗是鬱悶,常山王劉舜雖是他的姊夫,但他這軍候之位可不是靠裙帶關係獲得的,而是浴血沙場,真刀真槍拚命掙來的。
不少昔日袍澤已跟隨衛青遷調細柳騎營,現今更是遠赴仰光,意在征討身毒的百乘王朝,他卻是遷調到京衛中營,過着百無聊賴的安生日子。
過往在大營裡操練也就罷了,現下竟要領着麾下部曲巡線,別說殺敵立功了,小賊都沒見半個,這叫甚麼事啊?
不過也怨不得旁人,誰教他那日有眼無珠,得罪了賢王府的翁主呢?
哪位翁主?
自然不是剛過百日的細君小翁主,而是她的姑母,賢王劉非的嫡長女劉徵臣,也就是那日在鳳翔珠寶遇着的那浪蕩“少年”。
劉徵臣與賢王嗣子劉建乃是孿生兄妹,兩人皆遺傳了賢王妃楊綺羅那出自廣陵水鄉的清雋眉眼,而非老劉家特有的狹長鳳眸,尤是劉建身形瘦削,不似尋常劉氏子弟的虎背熊腰。
兄妹倆近年跟着父母,學着打理皇室實業和聯合制衣的諸多事務,難免要在外拋頭露面,劉建倒是沒甚麼,劉徵臣身爲未出閣的天家貴女,可就多有不便了,故而時常做男兒打扮。
因着兄妹倆的相貌身形皆有七八分相像,主要還是劉建有些男生女相,故若非相熟之人,在劉徵臣改扮男裝時,還真不太容易分辨出來。
裴虎從來就沒見過這對兄妹,那日在鳳翔珠寶出手阻止調戲女侍者的浪蕩公子,且聞得那人自保名姓,是爲賢王嗣子劉建,也就信以爲真,壓根沒想到竟是翁主劉徵臣女扮男裝。
女子不好得罪,背景強大且頗爲記仇的女子更不可得罪!
皇后阿嬌可是這位翁主的親叔母啊,那日裴虎前腳剛走,劉徵臣立馬就入宮向自家叔母告狀了。
堂堂翁主,被外男擒住手腕,“又抓又捏”的,這還了得麼?
查,徹查!
皇后阿嬌指使不了暗衛,內衛卻是能使喚得動的,沒半日功夫,裴虎的家世背景和過往經歷皆被查得清清楚楚。
常山王妃裴澹的胞弟,宣曲騎營的新晉軍候,這兩個身份在尋常權貴眼裡都是不好招惹的,奈何賢王府的翁主不是尋常人,皇后更非尋常人了!
皇后阿嬌倒也懂得分寸,沒敢擅自派郎衛前去擒拿軍中將官,而是向皇帝陛下吹了枕邊風,具體說了甚麼,不得而知。
隔日常山王妃便被皇后召入宮中,談了小半個時辰,沒過多久,皇帝陛下就“隨口”吩咐太尉府下了調令,將毫無所知的裴虎遷調到囤駐在未央宮北門外的京衛中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