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將者,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必強;輔隙,則國必弱。--【孫子兵法·謀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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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書房內忽然傳來怒斥聲,楊彪頓時停下腳步,有些猶豫的看向身旁兩人。
“家父正在書房中。”面露糾結,楊彪有些不好意思,“不若二位稍等片刻,再行拜見,此時入內撞見大人惱怒,也不見得有好言語。”
聞言,何進與張奉對視一眼,連連點頭。
莫說是他,就是劉宏此時在這,恐怕也得暫避風頭。於是,三人在屋外,各自仰天俯地的觀望了會後,書房內終於安靜下來,估摸着楊賜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些,楊彪這才上前敲門,輕聲稟報。
終究是帶着天子名義來拜見的人,楊賜也不好斷然拒絕。於是便將楊彪先召進去詢問情況,良久,楊彪出來後先是朝何進頷首一笑,又對張奉道,“張醫令,家父讓你先行入內醫診。”
滾動喉結,張奉有些緊張的看了眼何進,隨後在楊彪再次點頭確認下,纔不由邁步朝室內走去。
聽剛纔老人家的怒斥聲,明顯不像有病的樣子,此時讓他先去診斷,擺明了怒火沒處瀉,想拿他撒閥唄。
硬着頭皮在外面通稟,得了准許後,推門進去,轉身合上門扉後,張奉在屋內逡視一圈,纔看見正獨坐西窗桌案邊,手持簡牘自顧閱覽的老者。恭敬上前行禮拜見,“太醫苑醫令張奉,奉命前來替楊公診詢。”
良久,沒有迴應。若不是還傳來書簡翻動的聲音,張奉險些以爲這楊老人沒了。
“便是你在內廷執意要求調查小皇子事情的?”
瞬間渾身一激靈,楊賜的話直接讓張奉措手不及,腦袋急速運轉起來,“是的。”
“只可惜,汝之意,並非在國家,而爲私利。”聽張奉迴應,楊賜惆悵嘆息。
“小子不敢苟同楊公所言,既諫言於國家當面,又何以私心論之?”面對楊賜言語中的貶低,張奉自然不甘示弱。
將手中書簡放下,楊賜看向張奉,而此時張奉也已經直起身來,迎着楊賜的目光,雖然感覺有些煎熬,但他並沒有退卻。
良久,楊賜微微一笑,善意的道,“《易》有云: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汝先前所爲若有疏漏,改之便可,無需強撐。”
面對楊賜引用易經來教訓,張奉暗自慶幸,幸虧他先前爲了算卦還研究過《易》,於是連忙搜刮肚裡的油水,拱手回道,“小子淺薄,卻也知《易》亦有云:君子成德爲行,日了見之行也。我所行的事,自是從德行出發,爲國家爲天下着想,楊公以此度我,實在不願屈從。”
“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聽到張奉引《易》中言論反駁,楊賜沒有生氣,反而起了興趣,“若真如你所說,倒是老夫孟浪了。不過還是望你能以直爲繩,切莫入歧途。須知‘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小子受教!”見楊賜不再言語帶刺,張奉當然也不會傻到去和他辯駁,當即拜謝,“今日奉命前來替楊公醫診,不知楊公可需在下號脈?”
搖搖頭,楊賜遂站起身,雙臂平端,抖了抖袖袍轉了轉身,笑道,“以老朽眼下狀態,張醫令以爲還需診斷否?”
苦笑搖頭,張奉道,“簡單觀望一二,楊公當是不需診斷的。”
擺袖重新落座後,楊賜也朝列席一指,“既是如此,
張醫令不如落座與我閒談幾句可否?”
“敢不從命!”躬身行禮,張奉緩步走到蒲墊處,輕輕落座。雙手平擺在大腿上,目光投向楊賜。
“老朽一外臣,本不該打探。但心有所慮,便想問來。聽聞王美人亡故之時,你着手調查,查探到那袁恪暗通袁家的。又爲何不將此事上報與國家呢?”
楊賜問出口,張奉幾乎大致也猜出來他的想法。雖說楊家與袁家都是士族,但士族之間也是有競爭的,尤其兩家又分別代表着關西與關東的儒學,所以傳承數百的楊家,對袁家恐怕也是看不順眼的。
“袁恪暗通袁家一事,小子確實想到,但此事涉及朝政,不該我一中宮醫官出言。諫言徹查皇子乃爲天下計,而袁家暗通內廷此等事情則只能由內廷宦官,或國家去判斷,我萬不該做此決斷的。”
恭敬迴應,張奉先點出了他的身份限制,說出朝政並非他的事後,又將此事推給了中宮的宦官和皇帝自己。
可對宦官早已沒有好感的楊賜又如何會相信他們會真的向皇帝提出什麼好的諫言, 至於皇帝本人,在楊賜看來,恐怕他還一直是個不成熟的少年而已。
輕嘆一氣,楊賜有些無奈,卻又想勸張奉道,“《易》書曾言: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小郎君既已知曉有外臣干擾中宮事,便應當不避危險直言進諫纔是!”
瞪眼瞧着楊賜,張奉這時候彷彿也看到這個時代的鍵盤俠,於是再次懟道,“那楊公可知,《易》書亦曾言: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閉,賢人隱。既然似楊公這般的大賢都寧願隱居,無視宦官閉塞聖聽,又如何能如此氣壯的要求我輩青年乎?”
遭張奉如此理直氣壯的反問後,楊賜也是一時語塞。確實他眼下閒賦在家,就是想稍微清淨幾日,不再被中宮閹宦們的烏煙瘴氣所薰染。不曾今日竟被一青年當面質問,縱使是官場沉浮多年,楊賜面上也有點掛不住。
“老朽先前確實因病症不能處理政務,才告病歸鄉的,如今病症已去,不日也當入朝堂,向陛下覲諫忠言。”
“如此實乃國家之幸!天下之幸也!”聽楊賜說他要回歸朝廷,張奉當然不會反對,當即連聲稱讚。
而在張奉稱讚的時候,他卻沒有瞧見,楊賜看他的目光中卻多了幾分莫名意味。
看着看着,忽然楊賜說道,“既然以我之老邁猶然願爲國家爲天下盡力,似小郎君這般年輕的,又如何不能爲朝廷盡力?”不待張奉會話,楊賜直接搶道,“若你以中官爲由,我可奏明天子,引汝爲吾門下弟子,同外臣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