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南下之路(三十一)

大周朝新春試,真如春雷一般,在大周全境激起了層層波浪,無數苦學多年的學子燃起熊熊烈火,奔赴大梁的人數頓時多了起來,當然,任何一項政策,有人支持就必然有人反對,一些老進士們不免覺得這一年的春試含金量未免不足,三三兩兩私下交談之時,禁不住也要鄙視一番新政,只是這些鄙視稍稍有些微弱,而且上不得檯面。

與此同時,在秦、鳳、階、成諸州,大周軍隊再次聚集起來,這是這兩、三年第二次陳兵西蜀邊境,第一次是北伐幽州之時,由李重進率軍於西蜀邊境,這是聲東擊西之計,以李重進大軍制造假象,掩護北伐的真實目的。這一次陳兵西蜀,就有些真真假假,讓人莫辨虛實了。

成都府內,花天酒地過了無數的日子,劉成通仍然沒有見到蜀主孟極,就在他向禮部侍郎孟升明確提出要回朝之時,孟昶突然宴請大梁使臣。

劉成通雖然見識過王昭遠等大臣府宅的闊氣與奢侈,有足夠的心理準備,還是被西蜀皇宮西蜀皇宮金壁輝煌所震懾。進入皇宮以後,經歷過靈州創業艱辛的劉成通身不由已地開始了盤算:這根柱子包着些黃金,若是用來買馬,可以買多少戰馬;這些雕像上的珠寶,又可以打造出多少弓箭;

劉成通就如守財奴一樣,一邊走路一邊盤算一邊嘆息,孟升看着劉成通表情有些怪異,走到身邊,輕身道:“劉侍郎,陛下就在前面。請循禮而行。”劉成勇這才收斂了心神,上前行禮。

孟昶腰些發酸,他讓太監在龍椅後面墊了一個軟墊,這才坐着舒服些,他把那一頁薄紙放下,輕描淡寫地道:“大梁陛下身邊,連一個文采風流之人也無?堂堂國書,就這麼幹癟癟的幾句話。”

劉成通素知西蜀君臣都作得錦繡文章。幾年前,劉成通未到黑雕軍中之時,對西蜀君臣還頗有些羨慕,這幾年軍中生涯,已使他看問題的角度發生了變化,在血與火之中,在生與死之中,往日醉心不已的文章已失去了絢爛的色彩,此時,聽到孟昶的評價。他心裡不由自主有些膩味。

不鹹不談地說了幾句場面應酬話。孟昶腦中總想着後宮中那位柔若無骨的女子,想着如水如脂的細膩肌膚,再看着眼前黑不溜秋地大梁使臣。不禁也有些膩味。

孟昶忍不住有些走神,他想起前些天所作的《玉樓春》,又在心頭低呤了一遍:“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廉一點月窺人,敏枕釵橫雲鬢亂。起來瓊戶啓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風幾時來,只恐流年暗中換。”呤完之後,自已也覺得意境深遠,臉上便露出些微笑。

大殿之上,劉成通臉色一變。聲調鏗鏘有力,道:“前年,蜀中唐門曾在大梁城殺人越貨,唐門是蜀人,就是蜀人在大梁城內殺人越貨,此事須有一個交待。”劉成通對着大梁方向拱了拱手,道:“陛下有旨,只要交出了西蜀唐門,此事就算了結。否則定然不會就此罷休。”

孟昶沒有料到貌如粗漢子的大周使節,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的微笑凝固在臉上,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劉成通,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旁閃出了一位滿臉紅光的高品官員,正是孟昶寵臣王昭遠,他怒喝道:“大膽,一個小小使臣,竟在朝堂之上口出狂言。”

劉成通凜然不懼,道:“蜀中唐門在大梁所害之人並非常人,而是三公主,所幸有高人相助,三公主這才倖免於難,當年陳湯有句名言,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蜀中唐門不過是如螞蟻一般的江湖門派,他們絕對沒有膽量做如此大罪,在下出大梁之時,侯相特意交待,如果不交出唐門,戰事必起。”

王昭遠飛快地看了孟昶一眼,並沒有因爲劉成通的不恭而惱,臉上也露出了微微的得色。

“亂其政”正是出自於他地手筆,蜀中唐門和李重進、田敏等人相勾結,謀殺三公主,暗中攬亂朝局,正是他的得意之作,李重進反叛雖然敗亡得極快,卻讓大梁城打了幾月內戰,也算達到了戰略目的。此時由大周朝的官員來說出此事,讓他隱隱有些自豪。

孟昶此時已站起身來,他輕蔑地道:“若不是看到你是使節的份上,剛纔所說足以讓你受凌遲之刑,你不過呈口舌之利的匹夫,我也不難爲你,滾回大梁吧。”孟昶臉色微沉,道:“回去轉告侯大勇,你們縱有虎狼之師,大蜀也有不怕死的巴將軍(名將巴蔓子)。”

劉成通沒有料到孟昶如此強硬,竟然敢於向使節傳達戰爭的信息,渾不似傳說中昏君,他話已說到,便不再作驕橫之狀,恢復彬彬有禮的本性,行過使節之禮,就退了下去。

劉成通到西蜀之前,曾經從竹園得到過一份介紹孟昶的資料,資料皆稱孟昶近女色重小人遠賢明,動用無數錢財修建後宮,弄得民怨沸騰,但是到了成都以後,得到了印象卻並不如此,特別是和孟昶這一次見面,孟昶更是氣度沉穩,頗有明君之氣。

在離開大梁之時,劉成通從竹園得到了孟昶地情報,竹園情報有三個來源,一個是正式地官方來源,一個是飛鷹堂提供的情報,另一個就是由軍情營提供的情報,西蜀情報自然出自軍情營,軍情營注重收集各地軍情,對於君臣之間地勾當並不是十分重視,而且軍情營的細作們多以商人行走在蜀地,接觸到西蜀權貴的時間很少,對西蜀孟昶的看法多是於茶舍酒樓而來,有很多似是而非的地方。

劉成通從大殿退下之後,這纔對以前不屑一顧的孟昶產生了興趣,也漸漸瞭解了孟昶的諸多逸事。

孟昶是孟知祥第三子,繼位時年僅十六歲。姿質端凝,少年老成,個性英果剛毅。

孟知祥晚年之時,對故舊將屬非常寬厚,大臣們依恃是“老人”,放縱橫暴,爲害鄉里。孟昶稱帝之後,他在故舊將屬的眼中。不是翩躚少年郎,這些老人們就更加驕蠻,奪人良田,毀人墳墓,欺壓良善,全無任何顧忌。

諸人之中,以李仁罕和張業名聲最壞。孟昶素知其惡名,繼位數月,就以迅雷之勢派人抓住李仁罕問斬,並族誅其家。張業是李仁罕外甥。當時掌握御林軍。孟昶怕他起內亂,殺李仁罕後不僅沒動他,反而升任他爲宰相。以此來麻痹對方。張業權柄在手,全不念親舅被殺地前鑑,仍然放肆任性,竟在自己家裡開置監獄,敲骨錄髓,暴斂橫收,令蜀人大怨。

穩住了張業之後,孟昶不動聲色地調兵遣將,時機一到,就與匡聖指揮使安思謙謀議。一舉誅殺了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權臣。藩鎮大將李舉來朝,自恃前朝重臣,倚老賣老,拉着柺杖入見,稱自己有病不能下拜。聞知李仁罕等人被誅死,再見孟昶時遠遠就扔掉柺杖,跪伏於地,大氣也不敢喘。

降服了父親孟知祥地一幫老臣舊將後,孟昶開始恭親政事。親寫“戒石銘”,頒於諸州邑,戒令官員:“朕念赤子,肝食宵衣。言之令長,撫養惠接:政存三異,道在七絲。驅難爲深,留犢爲規。寬猛得所,風俗可侈。無令侵削,無使瘡痍。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爾俸爾祿,民旨民膏。爲民父母,莫不仁慈。勉爾爲戒,體朕深思。”

其中“爾俸爾祿,民旨民膏”之句,更是成爲後代縣衙大堂上常書的警句,到了侯大勇所經歷的另一個時空,與西方民主結合,演變成了“政府官員所用的都是納稅人的錢”這個觀點,從這一點來說,孟昶認識社會的能力還真有獨到之處。

後晉被契丹滅之後,趁後漢劉知遠立足未穩,孟昶也曾想趁機染指中原,“永日誌欲窺至中甚銳”,但終於所將非人,大敗而歸,不能成事。反而被侯大勇大敗,丟掉秦、成、階、鳳四塊土地。此役之後,孟昶忙與南唐、東漢等周邊小國聯合,以謀抵禦。

蜀地物華天寶,極易讓人生懶怠之心,悠閒之生活,也讓蜀地文章有花團錦繡地歷史,孟昶同樣才思橫溢,但是殷鑑不遠,繼位初期常常對左右侍臣講:“王衍浮薄,而好輕豔之詞,朕不爲也”。

可是,應了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話: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地腐敗,再加中原那邊後晉、反漢、後周交替迭興之際,各家都注力中原,無暇顧及川蜀,外部壓力減輕,又是據險一方,正好“關起門來作皇帝”,孟昶年青時一直壓抑的“打球走馬”、“好房中術”愛好一下子釋放出來,逐漸奢侈放縱,重用王昭遠等人,將大好的蜀地河山稍磨在花香月色之中。

從大殿退下之後,劉成通再和禮部侍郎孟升將一些雙方前些的協議重些探討一番,然後就離開了大梁。

讓西蜀交出唐門的決定最終被拒絕,這個出使、這個要求本身就是對西蜀君臣的試探,面對面接觸了西蜀的君臣以後,又在其土地上走了兩遍,也基本上達到目地。

離開大梁地時候,劉成通回頭遙望錦官之城,不禁對據險獨居的肥沃河山暗自嗟嘆。

錦官城的高大城樓之上,王昭成手扶城牆,目光炯炯地望着大周馬隊朝東而去,對兩邊地部下道:“大周使節逼我朝交出蜀中唐門只是託詞,劉成通明明是武人,定然是來探我虛實,這等雕蟲小技,如何能瞞得過我。

“王昭遠在城牆上隨意走動着,他讓身邊之人皆退去,只留下一名一名身材短小的乾瘦老人,這名老人臉上滿是老年斑,一幅萎靡不振的模樣。

錦繡城的城牆之上,一位意氣風發朝廷重臣,一位相貌平凡甚至有些萎縮的老頭子,就在城牆上隨意地走着,倒了有些奇異。

走了一會,王昭成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對身邊之人笑道:“唐先生,大周使節可是來要你們的命。”被稱爲唐先生的人是一個,他他看着遠去的馬隊,低聲道:“我們這等小民,怎麼當得起大周朝如此看重,言重了。”

城牆風大,吹亂了王昭遠的髮絲,他瀟灑地道:“大周使節也真是可笑,若是探我虛實,儘可派出細作,何必派出一隊使節來。”

被稱爲唐先生的老人愁眉不展,卻並不答話,他腦海中仍然想着那一隊絕塵地大周馬隊,這個馬隊人數雖少,行進間卻有一股殺氣,他相貌雖然普通,卻是蜀中極爲歷害的人物,從這一支馬隊,他立刻感到了戰爭的陰影,他走南闖北,對大周實力知之甚深,蜀馬向來駑鈍,蜀軍騎兵戰鬥力從來不如中原騎兵,包括天縱其才的諸葛亮,也是靠着強弩才能勉強和中原騎兵相抗,如今西蜀軍隊更是遠遠不如久經戰火的大周軍,這一次,大周使節居然要拿唐門開刀,讓他心膽俱喪,唐氏家族,這個名號,在他心中比生命還要重要,或許大周威脅將對唐氏家族造成災難性後果,拿慣了暗器的雙手禁不住也有些顫抖,只是他掩飾功夫極好,外人皆不能覺。

唐先生就是唐毫,亦是蜀中唐門人物,他是白衣少年的師傅之一,此時,他心中充滿了悔恨,唐門立於蜀中數百年不倒,有一條重要原則就是不和官府來往,但是這條原則卻毀於眼前這個得意的權臣。

五條唐門弟子的鮮血,就白白地流在了大周朝陌生地土地之上,卻絲毫沒有價值,就如同以前許許多多的死亡一樣。

“拿出壯士斷腕的勇氣,全體唐門遁入蜀西大山之中,再也不與蜀主有任何聯繫。”唐豪心中已暗自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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