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兩個人被帶到一個附近的柴房裡,屋子裡還堆着半拉屋子的柴禾和麥草,卻沒有被捆綁起來,他們急忙把溼衣服脫下來,擰乾了之後繼續穿在身上。
外面的槍炮聲還在繼續,戰鬥十分激烈。
不一會兒,外面的人開始亂了起來,柴房的門被打開了,兩個士兵喝道:“都給我出來。”
柱子急忙和鐵蛋走了出來,一個士兵說道:“快點幫忙去搬彈藥,跟着我們走。”
兩個人深一步淺一步跟在士兵的後面,來到一個房子裡,這裡有很多人扛着東西從裡面出來,神色驚慌,腳步匆忙,他們進去,一個人扛起一個木頭箱子,箱子好沉,大概有四五十斤的樣子。
跟在隊伍的後面,在火把的照耀下,看到他們的人很多,足足排出一里地左右。
在黑夜裡,這些人都不說話,偶爾傳來嚴厲的命令聲音平添了蕭殺的味道。
前後都是拿着槍的士兵,隔幾個士兵就能看見像他們一樣,穿着普通人衣服的老百姓。
走在半路上,柱子回頭望了望,後面的火把繼續在增加,槍聲稀疏了起來,漸漸細不可聞。
根據方向,柱子判斷出他們從桃園縣城的北面向西面走,這是去往伏牛山的路徑,楊村應該在南方二十里的地方,離開了桃園縣城之後,自己也能隨時回家了吧?心裡一陣輕鬆。
走了一個小時之後,隊伍還是沒有停下來,肩上的箱子沉得像是一座山,汗水蒸乾了衣服又重新溼透了衣背,嘴裡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鐵蛋帶着哭腔說道:“柱子哥,我不行了,累死了。”
“把東西給我。”柱子說道。
鐵蛋猶豫了一下,看柱子表面上比較輕鬆的樣子,把肩上的箱子遞給他。
柱子的身體素質好,把肩上的箱子換了一個肩膀,另一邊胳臂夾着一個箱子,跟在隊伍裡面,依然健步如飛。
走了半個小時之後,前面傳來命令:就地休息十分鐘。
聽到這個命令,每一個人都鬆了口氣,不等再次吩咐,紛紛歪倒在路邊,忙着擦汗飲水吃乾糧。
他們在休息,身邊的隊伍不斷過去,腳步鏗鏘,槍械碰觸,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音,柱子羨慕地看着這些士兵,心想,這纔是正兒八經殺日本兵的隊伍,只有正規軍才能幹出點名堂來,自己拿着鳥統去殺人,充其量算是泄憤罷了,被人追得差一點沒命,手無寸鐵的時候,乖乖在長槍的威脅下去搬石頭,砌工事。
身邊的隊伍還沒完全過去,又來了命令,馬上出發。
別的人還有水喝有饅頭吃,柱子和鐵蛋身上卻沒有這些東西,也不知道跟誰要,身邊都是兇巴巴的士兵,問啥都是三個字:不知道。
站起來繼續走,這一次,鐵蛋緩過勁來,接過一個箱子,讓柱子輕鬆了一點。到了天放亮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在大山裡很久了。
伏牛山,露出崢嶸的頭角來,遠處的樹林樹葉已經變得失去了綠色,黃焦焦的了,跟地裡的麥子一個顏色,更遠處,是一眼望不到邊兒的山巒,大大小小的山頭像是一個個饅頭一樣。
隊伍變得鬆鬆垮垮起來,人的腳步變得東倒西歪起來,跑了大半夜,應該有三四十里了吧?
前面出現了一個只有三四平方公里大小的山坳,百十戶人家的樣子,房屋錯落,柱子來過這裡,叫做劉家坪,村子裡傳來雞鳴和狗哮的聲音,有的房子籠罩在晨煙之中,看到眼前這番景象,柱子的眼角有了淚花,這一幕太熟悉了,自己所在的楊村就是這樣的,晨起而耕,日落而息是多少年山裡人的生活習慣,卻被隆隆的槍炮聲打破了寧靜。
他精神有點恍惚,眼前的寧靜山村跟扛着槍的隊伍格格不入,這些人就像是強盜一樣,讓靜謐的山村變得不倫不類起來。
到了村西的一個大院子裡,有端着槍的士兵指揮他們把箱子放在一起,整整齊齊碼好,然後揮揮手說道:“去食堂,一個人領一份食物吧。”
跟在那些民工的後面,來到另外一個院子裡,這裡架起了五口大鍋,柴禾在下面劈里啪啦燃燒,鍋裡熱氣騰騰的,柱子感到前心貼後心的,跟在隊伍的後面,這裡有士兵有民工,到底是自己人的隊伍啊,不分彼此,在日本人那裡,日本兵的伙食跟他們是分開的,人家的鍋裡吃的是豬牛肉,大米乾飯,他們只有混合面吃,粗糙難以下嚥。
吃過飯之後,柱子對一個站崗的士兵說道:“老總,吃了飯之後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不行,先睡覺,下午長官還要訓話,不能離開。”
“去哪兒睡覺啊?”
“跟着別人走,那邊的祠堂裡面,都在那邊睡覺。”士兵不耐煩地像是趕蒼蠅一樣讓他們離開。
既來之則安之,柱子和鐵蛋也很無奈,跟在其他的民工的後面,到了一個廟一樣大的祠堂裡面,他認識那上面的字:劉家祠堂。
裡面用麥草鋪成三列地鋪,人就在麥草的上面躺着,有很多人的頭碰着地面就鼾聲如雷。
柱子反過來複過去躺了一會兒也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吆喝聲叫了起來,跟其他的民工一樣,打着呵欠,睜着朦朧的睡眼。
幾個士兵紛紛叫嚷着:“快走快走到外面集合。”
腳步不穩地被驅趕着來到外面,祠堂外面院子裡的空地上已經有十幾個揹着槍的士兵晃來晃去,太陽很熾烈,不得不眯縫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那麼不真實,那麼虛無飄渺。
屋檐下襬着一張桌子,坐了三個穿着整齊的軍裝的人,牛皮武裝帶很是顯眼,最右面的一個是圓臉紅面膛的四十歲上下的男子,個頭不高,目測一下不到一米七的樣子,緊挨着他的是一個長臉男子,歲數略小一些,個子卻比圓臉的男子高了一個頭,最末尾的是戴着眼睛的男子,身上卻沒有武裝帶,面前擺着一個本子和毛筆硯臺等物品。
民工被集中在三個人的前面站好,那個圓臉的男子開口說道:“鄉親們,我們是隸屬國民軍28軍112師獨立團,我是副團長鄧耀輝,這位是我們的團長譚長林,最後一位是參謀長齊孟,下面,請團長給大家訓話。”
民工不懂得鼓掌歡迎,倒是四周的士兵起先鼓掌的,隨後零零星星有幾個民工也開始鼓掌,柱子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好歹也是讀過幾年私塾的人,比一般的鄉民多了一點見識。
譚長林微微一笑,擡手壓了壓,說道:“鄉親們,如今是國難當頭,人人有責,日本人,從北平一路南下,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所過之處,赤地千里,哀鴻遍野,舉國上下,痛恨日本人侵佔我領土,殺我軍民,紛紛誓要喝倭寇之血,吃他們的肉,以殺敵爲己任,以拒絕做順民爲榮耀。華北平原成了中立區,無人統管這一帶地盤,蔣委員長說了,保家衛國,人,不分男女老幼,皆有殺傷日寇,重創來敵的職責,你們當中有的親友已經遭到了日本人的毒手,有的還以爲日本人是善人,聽信了他們鼓吹的大東亞共榮那一套陳詞濫調,在這裡,我說一句話,是豺狼的,總是要露出兇狠的牙齒,你們不要抱着幻想,日本人會殺人殺到手軟,更不要相信他們會給你們帶來幸福安寧的生活,要拿起槍桿子,跟他們在戰場上面對面地廝殺,殺一個日本人,就是爲千千萬萬的同胞報了血海深仇,殺兩個日本人,就是賺着了,就是民族的英雄,人民會記住每一個英雄的,相反,也會痛恨欺壓百姓的漢奸走狗,這筆賬,我們都給他們記着呢,到了抗戰勝利的那一天,遲早要跟他們算總賬的。”說到這裡,大家一起鼓掌,柱子的臉上帶着興奮的表情,譚團長這番話,振聾發聵,如醍醐灌頂,讓他醒悟了,文秀的死,固然是改變了他的思想心態,從更高的着眼點看,這也是一個必然,日本人來了,人人都不能倖免於難,今天不是文秀死了,那麼明天也有可能是別人死了,在國破家亡的時代,悲劇,不僅僅是哪一個人的,而是整個民族的悲劇。
譚長林繼續說道:“大家都是從各種渠道來到這裡,有的是從家裡的熱被窩被兄弟們硬架着來的,有的是半路上遇到的,有的是從日本人的手裡逃出來的,這些就不說了,反正一句話,要抗日,只有拿起槍桿子,我們的隊伍歡迎各位加入,大家齊心協力,一起打鬼子,只有把拳頭攥起來,纔有力量,只有拿起槍,才能殺鬼子,赤手空拳只能被日本兵殺了,在東北,日本人殺死了我們幾十萬人,血流成河啊,鄉親們,如果這些人都拿起槍來,日本兵再多,也絕對不會是我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