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姐姐,是你嗎?姐姐你在哪裡?”熟悉的聲音傳來,媚兒絕望中有了希望, 她仰頭向上費力地看, 如在茫茫暗夜中尋找天幕中一道驟然劃過天際的刺眼星光。
她定定神, 顫抖的聲音嚷道:“蛟兒, 你是嗎?蛟兒!姐姐在這裡!”
月色下, 一張俊麗的面頰出現在山崖上,只看到明亮的眸子如寒星般在白淨的面頰上閃熠,探身出山崖外向下激動而緊張地探尋, 嘴裡安慰道:“姐姐,你不要慌, 姐姐, 蛟兒來了!”
小狐狸一把握緊媚兒緊抓的救命老藤, 如握住媚兒的性命。他四下看看,將藤繞在自己腰間, 又繞了山崖旁一顆古鬆,將藤饒緊在樹上,確認了藤的安全,才跑到崖邊將媚兒往上拉。
他動作迅猛,但小心翼翼, 嘴裡不停地叮囑媚兒說:“你抓緊, 一定要抓緊, 不要鬆手, 就要上來了!”
媚兒的心揪緊, 她此刻忽然覺得生命懸於一線時是多麼揪心。
緩緩的,那藤一寸寸, 一分分向上移動,眼見媚兒就看清了崖邊那俊俏的面容,她喜極而泣喃喃地喊了聲:“蛟兒!”
只一聲纔出口,手中忽然一滑,向下墜去。
“小心!”蛟兒驚叫,媚兒也本能地隨手抓住眼前的藤子,她緊閉眼不敢擡頭,心跳得加速,就聽山上蛟兒的呼聲:“姐姐,姐姐接住,伸手套進去!”
媚兒擡頭,皎潔的月光下,一條紅色的綾子騰空漫卷而下,輕盈飄柔,吳帶當風,綾子盡頭一個活套兒圈,就在她眼前。
“手伸進去!”小狐狸喊。
媚兒將手探入,心領神會地回手握緊了藤子。
系在手腕上的紅綾越拉越緊,媚兒知道,小狐狸用此方法來繫住她,那該是小狐狸的腰帶。
終於,她被拖上了山崖,只上來的瞬間,她長出一口氣嘆道:“蛟兒,姐姐以爲再也不能見到你。”
撲過去抱住了眼前一身紅衫的小狐狸又親又抱,不停地說:“太好了,太好了,我還以爲不能將蜂巢給元朗送去了。”
“姐姐閉眼!不許看!”小狐狸羞怯的尖叫,仰頭望天紅赤了面頰不敢看媚兒。
媚兒驚得推開他,斂住笑上下打量眼前的小狐狸,小狐狸正害羞地費力向下按着被山風掀起的衣襟,看能看到他兩條白淨□□的腿,在月色下份外奪目,肌膚有夜明珠一般淡淡的光澤。
“不要看,不要看啦!人家的褲腰帶在姐姐腕子上。”小狐狸跺腳害羞地擰了身子,又露出孩子的頑皮。
媚兒笑得前仰後合,小傢伙情急之中解下束腰束褲的帶子打在一處扔下山崖套住她的腕子,難怪在山野中能尋到那凌空飄展的紅綢,她當時就曾想過這定然是蛟兒的褲帶。
笑了搖搖頭,媚兒蹲身爲蛟兒提起褲子,冰冷的手觸及小狐狸細膩潤澤的肌膚,那觸感真是奇特舒服,媚兒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那肌肉勁健的腿,那如玉柱一般的漂亮的天工精巧雕琢之物。
忽然臉一紅,自責地咳嗽一聲,爲小狐狸提上褲子,又將套在手腕上的綾子退下,爲他纏繞系在腰間,打了個蝴蝶扣,爲他整整衣襟,拍拍他的屁股如哄自己的小弟弟一般說:“乖,好了!”
再擡頭看小狐狸,他背了手癡愣愣地望着她,微啓了口,只露出一線若隱若現的碎米牙,靜靜地望着她,那目光裡滿是深情。
“姐姐,你的手……破了,你的腿!”小狐狸驚見媚兒的腿膝蓋,肘臂等處都被劃破口子,血跡斑斑。
而媚兒則毫不顧忌自己身上的傷,反是去摸腰間那牛皮囊,發現那蜂巢仍安好地在自己身上,驚喜地說:“蛟兒,快走!快走!我們給你姐夫送藥去。”
不容分說,大步向前跑去,也不顧後面蛟兒,不時地跌倒又爬起,終於媚兒氣喘吁吁。
小狐狸在她身後驚詫她的決心和毅力,但他被媚兒的執着震駭。
原本英雄救美人的完美畫面被柳媚兒陡然間記起來山中的使命而破碎,如今媚兒不顧一切地向回趕,要連夜出山送藥給元朗。
“姐姐,夜黑天高,姐姐跑出山谷也要明晨,你看不到路,不小心就要掉入山崖!”
“元朗明日就要去赴考,若是耽誤就要再等三年,他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媚兒加快步伐,腳下如飛,一不留心,又“哎呀”一聲向前撲去,幸好被身後的小狐狸一把抓住。借了光亮細看,身邊就是懸崖絕壁,不由後怕。
“姐姐把蜂巢給蛟兒,蛟兒變回狐狸飛奔回去送藥,蛟兒跑得快,定然不辱使命!只是姐姐你在這裡千萬不要動,天黑了,路不好走,萬一跌入懸崖就是粉身碎骨!”
媚兒一想,小狐狸的話也是有理,於是小心翼翼解下裝了蜂巢的皮囊,用一根帶子系綁在小狐狸身上。
小狐狸四下望望,拉了媚兒推進一個山洞,那洞裡伸手不見五指,但小狐狸吐出了嘴中的火龍珠,那珠子的紅光映得四周越來越亮,媚兒看到了山洞中的一汪泉水,石筍倒掛滴下水珠,在小潭中叮咚作響,奏出音樂美妙動聽,但她毫無心境去聽。
火龍珠塞在她手心,蛟兒說:“姐姐就在這裡等,蛟兒送到了藥就回來接姐姐下山。姐姐一定拿好火龍珠,才能保證姐姐不被蟲蛇猛獸侵擾。”
媚兒點點頭,小狐狸轉身出洞,奔跑消失在夜色中。
媚兒在山洞裡靜等,起先她聽着四周的狼嚎,貓頭鷹的森森聲,嚇得魂飛魄散,好在蛟兒吐出了火龍珠放在她手裡,讓她防身。她堅信蛟兒的話,有了火龍珠就如蛟兒在她身邊保護,沒有狼蟲虎豹可以近身。
等了一陣,媚兒有些擔心,不知道元朗是否得到蜂巢,不知道那蜂巢入藥後是否靈驗?也不知元朗能否趕去赴考。
這時忽然發現洞口出現兩點綠色的光,她嚇得緊張地問:“蛟兒,是你回來了嗎?蛟兒?”
沒有聲音,她再定睛一看,竟然是隻黑色龐大身軀的大熊瞎子。
嚇得魂飛魄散,媚兒定在原地不敢動身。
大黑熊繞了洞口徘徊幾步,轉身又堵在洞口坐下,旋而起身向洞裡看看,又坐在洞口守了一陣,不捨地擺着肥胖的身子離去。
媚兒吐了口氣,有驚無險。
媚兒想睡,無奈夜風淒寒,坐在那裡環臂哆嗦,就聽到一聲尖鳴,幾隻蝙蝠在頭頂飛,嚇得她驚叫一聲抱頭,蝙蝠盤旋片刻又飛出了洞中。媚兒把弄火龍珠,暗自揣測,難道這顆紅色的珠子發出了威力,竟然如此厲害。
可又想,小狐狸留了火龍珠給她,那小狐狸自己遇到狀況該如何辦?
但轉念又想到元朗,不知道元朗如何了,是不是已經得救,明天,如果還能趕得及,元朗該能趕去府試,爭取奪魁。
等了許久,外面靜悄悄一片,媚兒緊握火龍珠照路,小心翼翼地來到洞口向外窺視,她在等候小狐狸回來,小狐狸爲什麼還不回來?他該不會在下山的路上跌倒出了意外?
媚兒坐在山洞,遠處一片瑩綠點點的光在晃動,那綠光漸漸結成一片,綠瑩瑩的鬼火一片,閃耀着,難道是傳說中的鬼火磷光?
那光越來越近,媚兒開始驚愕而擔心,瞪着眼仔細看,到了那片綠光來到眼前,她才發現竟然是一羣狼,媚兒的魂魄出竅,頭腦沒有思緒。
那爲首的狼忽然開口說話了。
“不行,不能吃,她手裡如何握着大狐國的火龍珠?“
“大哥,搶了過來!什麼火龍珠,到了我們的地盤就是我們的!”
令媚兒害怕的不是遇到狼,而是遇到兩隻會說人話的狼,媚兒緊張的向後退,又記得蛟兒說過,不許她妄動,要她握緊火龍珠就能躲避狼蟲虎豹的威脅。
“算了,給老狐狸一個人情,怕這女子是他兒子的女人。”
“玩笑,人狐不能通婚,怎麼狐狸和一個凡間的女人還有私情?”
“大狐國生命之珠火龍珠能給到她手裡,她身份一定特殊,不要惹麻煩,不見剛纔熊國的老熊都把自己的窩讓給了這女娃子,老熊自己被趕得去野草坑裡湊合一夜。”
媚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佔的山洞是人家老熊的窩,自己佔了熊哥的窩,熊哥大人大量,跑去野地裡湊合一夜。心裡好笑,不知道小狐狸會怎麼說。
羣狼漸漸退去,媚兒欲縱聲大哭,滿腹的心酸委屈無處訴說,卻又不敢哭出聲。
眼前一片奇異的光彩,洞裡飄起一陣黃綠色的光,和紅色的火龍珠光亮交雜成瑰麗的霓彩色。
媚兒好奇地擡頭,發現成羣結陣的螢火蟲在她頭上盤旋,如一片黃綠色祥雲,又散出各種奇特的隊形,讓媚兒驚喜不已。螢火蟲忽然排成一個花型的燈懸在山洞半空中照亮,似在安慰着媚兒。時而是梅花形的燈,時而是六棱燈籠,美麗的螢火蟲燈陣給人美好憧憬,媚兒忘卻了傷心,忘卻恐懼,只等小狐狸歸來。
“謝謝姐姐們了,謝謝!”小狐狸的聲音出現在洞口,媚兒大喊一聲:“蛟兒!”
撲了出去,果然洞口出現小狐狸一身紅衫飄飄英挺的身影。
小狐狸抱緊媚兒在懷裡,拍哄着媚兒仰頭對空中的螢火蟲說:“謝謝姐姐們了!蛟兒改日定當答謝!”
那一團螢火蟲結成一張笑臉的模樣,然後散成無數點點熒光散去。
小狐狸揉着腿緩緩行了幾步,那腿一瘸一拐,他對媚兒說:“姐姐,藥已經送到,元朗敷藥後無恙了,他的毒明天一早大概就能消退,他會去赴考。”
“蛟兒,你的腿,你的腿怎麼了?”
蛟兒仰頭望着姐姐,搖頭說:“不妨事,去的時候有些着急,在山間跌傷破了一處。”
四周是黑魆魆的山谷,媚兒和小狐狸在山洞裡燒起一堆篝火,坐在那裡。
媚兒心疼地爲小狐狸褪開一截紅色的綢褲,露出那血肉微翻的傷口,媚兒鼻子一酸,才從山崖爬上來時還看到的那兩根如玉柱般精美的腿,如今血跡斑駁破損,媚兒眼眶紅腫,心疼問:“你疼壞了吧?”
小狐狸笑笑說:“蛟兒是男兒,不怕疼。”
“蛟兒,你變回小狐狸,讓姐姐爲你治療傷口,也好抱抱蛟兒。你這樣,姐姐不要爲你處理傷口。”
小狐狸蒼白着面色搖頭說:“姐姐,從今往後,蛟兒絕對不以狐狸之身見姐姐。姐姐不會見到小狐狸,只會見到蛟兒,不是狐狸弟弟,是個真正的男兒,奇偉的男兒,也和元朗哥哥一樣!不,蛟兒比他像男人,比他強百倍。元朗能做的事,蛟兒都能替姐姐做;元朗能給姐姐的東西,蛟兒也能給;元朗喜歡姐姐,蛟兒更喜歡姐姐!但是姐姐,蛟兒想不通,爲什麼元朗對姐姐那麼絕情,寵幸紅杏,冤枉姐姐,姐姐還要愛他,還對他情有獨鍾,還要爲他冒了九死一生來山裡採藥。姐姐,蛟兒不好嗎?姐姐對蛟兒講,姐姐實話講,姐姐可曾對蛟兒動心,可曾喜歡上蛟兒?”
媚兒不想小狐狸出乎意外說出這些話,心裡震驚,面上卻勉強堆笑搖頭笑道:“蛟兒,又胡鬧了,你是小狐狸。”
“蛟兒是狐狸不假,但蛟兒喜歡姐姐,願意爲姐姐去粉身碎骨,蛟兒什麼都可以給姐姐,姐姐,若蛟兒就是蛟兒,不再是狐狸,姐姐是要蛟兒,還是要元朗?”
柳媚兒吃驚地望着蛟兒,她不知道小狐狸如何說了這些瘋話。
二人守在火堆沉默不語,許久媚兒才說:“蛟兒,你在說瘋話,你還是回去吧,回你的大狐國做王子。姐姐當然喜歡你,只是拿你當可愛的弟弟,姐姐心裡只有元朗,真的,只元朗一個。”
小狐狸絕望地望着媚兒,試探問:“姐姐記得嗎?那日在姐姐牀上,姐姐和蛟兒睡在一處,姐姐身上有股淡淡的體香,蛟兒一聞就骨酥肉麻,不知道那夜和姐姐如何度過。蛟兒就想,如果能和姐姐在一起,就別無所求。”
“不要說了,蛟兒,我不聽,你若再胡說,我就不理你了。”
二人都平添了分尷尬,原本沒有捅破的秘密,如今攤鋪開來變得索然無味。
二人靜坐到天明,小狐狸起身消失在煙嵐中,他先走了,媚兒沒有喊住他,但他走了。媚兒趕回家時,元朗已經康復去赴鄉試科考,走的時候沒能等到媚兒歸來,媚兒反是悵憾不能同丈夫見上一面。
婆婆說,一日只一艘船赴鄉里,所以就不等她了,讓她等了元朗凱旋歸來的佳音。
媚兒心裡卻在想小狐狸,覺得是自己的絕情氣走了小狐狸,或許她能換個穩妥的言辭勸解小狐狸,解釋一切,或許她該給小狐狸更多的理由。
媚兒開始尋味發生過的一切,那同她朝夕共處,在她危難時候在她身邊的小狐狸,她真是離不開小狐狸,可他走了。
媚兒一直等到元朗的會試回來,志得意滿,媚兒也沒見到小狐狸。
元朗對媚兒說:“這回你一定是解元娘子了,我應了你的,一定給你!”
媚兒一笑道:“誰稀罕?”
“不過你兄弟的文筆也果真厲害,我險些被他超過,若非他最後一場腿傷復發沒能考,他前幾篇文章委實的厲害。”媚兒一驚,難道小狐狸也去考會試了?
“你弟弟也是個頑皮的主兒,我喊他速速回來,他卻要在外面玩。
媚兒忽然覺得一陣心慌噁心,腹中疼痛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