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瞬間便來到他們面前,他們有志一同地大退了一步,隨即可能是覺得在我這樣的嬌弱女子面前退縮實在有傷尊嚴,那疤面男子一皺眉,又上前一步。
我呵呵輕笑,笑不達眼底,能頂住我這無形的內功氣場的人,可不是什麼簡單角色。
這五國諸侯,終於還是沉不住氣了。
“怎麼,藏寶圖在你這裡?”我挑眉上下打量他。
“無憂姑娘,在下也是聽幾位朋友說藏寶圖出現在瀾都,意欲一睹傳世之寶,所以與幾個朋友來此湊湊熱鬧,卻不料在這荒郊野外撞見兩位奇人。”
他不卑不亢地道,神態雖然恭敬,卻掩不住眸中的精明傲然。
“哦?一睹傳世之寶,竟惹得燕國堂堂穿楊將軍燕葉鞦韆裡迢迢追到瀾國,還帶着這麼多部下一同欣賞?傳世之寶果然與衆不同,讓無憂也有些心癢癢了。”
我脆聲一笑,掃視衆人,與燕葉秋並列的數人都下意識地退隱進陰影處,生怕像燕葉秋那樣被我張口叫破了身份。
燕葉秋渾身一震,再次看向我,眼中已經沒有了對江湖草莽一介女流的輕視,“想不到無憂姑娘竟對在下這樣的武人瞭如指掌,姑娘好眼力。”
他這麼爽快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也是間接地承認了他是專爲藏寶圖而來。
“我也想看看傳說中的藏寶圖啊,可惜,幾位英雄已經捷足先登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借給無憂看看,滿足一下無憂的好奇心?”
我嘆口氣,語氣極其輕柔,不像是面對一羣彪形大漢,倒像是正對着家裡的哥哥撒嬌,表情變幻莫測,口吻再自然不過的任性。
別說眼前的男人們萬分尷尬,就是澈漣也忍不住瞟了我一眼,表情沒變,只是執劍的手一緊,我衝他扮了個鬼臉,他一怔,隨即露出一絲無奈的淺笑。
就像當年,我偷偷搗蛋,揹着他把他養的小兔子剪得光禿禿的時候,他臉上露出的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心頭一凜,斬斷,斬斷,斬斷……
迅速收回目光,將注意力放在眼前這羣很不好惹的大漢身上。
“姑娘,”燕葉秋垂下眼睛,“江湖傳聞,藏寶圖最後一次露面是在瀾國王宮中,隨即被一名武功出神入化的白衣男子掠走,在下恰好趕到瀾都,蒙瀾王不棄,特許在下偕同瀾宮禁軍總管苗青一同追查,只是沒想到……”
他的言語簡潔明瞭,說到最後,朝澈漣望了一眼,他身邊走上來一名短小精悍的男人,一身勁裝,雙目如炬。
他一上前,便向澈漣和我一抱拳,語氣十分傲慢,“在下苗青,那藏寶圖乃我瀾國之物,還望先生歸還,姑娘若想一睹爲快,苗青斗膽逾距,代大王邀請姑娘來我瀾宮欣賞,望姑娘賞臉。”
他倒是毫不廢話,直奔主題,好像那藏寶圖已經是他的囊中物一樣,只是這態度,我實在不喜歡。
我又沒欠你十萬八萬的,你拽什麼拽?
“是嗎?”我也傲慢地,“王宮戒備森嚴,有充滿王侯貴氣,我們只是區區江湖草莽,豈敢去那種地方獻醜?擇期不如撞期,乾脆我直接從澈漣這裡欣賞藏寶圖,豈不更加爽快?!”
說到最後一句時,誰也沒有料到我會突然發難,雙劍一併,寒芒大盛,竟直朝一旁看似悠閒的澈漣射去。
澈漣瞬間翻身而起,飄飄然飛在半空中,霎時兩道白影翻飛騰挪,令人目不暇接,卻又如再半空中盛開了兩朵雪一樣的花兒,端得好看,一股狂風以白影爲中心劇烈地卷向四周,生生地摧折了一些半細不粗的樹木!
那燕葉秋和苗青臉色發青,待要衝進來,已經被那股強猛的旋風吹得立足不穩,頭暈眼花,連連後退,少數內力不繼的傢伙已經被衝擊得當場暈了過去。
半晌,一陣急促刺耳的嘯聲從旋風當中傳了出來,幾乎震穿了衆人的耳膜,狂風隨着嘯聲遽然息下,去得異常決然。
——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只有衆人被旋風撕扯得破破爛爛的衣角,被狂風捲散的頭髮,以及遍地的樹葉松針斷草折枝,狼藉不堪,證明剛纔經歷了一場人爲的颶風!
衆人定睛以後,卻見空蕩蕩的場地中央,只剩下一個我,叉腰做潑婦狀,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怒髮衝冠。
“卑鄙的傢伙,打到一半就跑了,你是不是男人?把藏寶圖送給姑奶奶我看看——”
我嘴裡不住聲地痛罵,飛身飄飄然盤桓在半空中,做出一副尋找那傢伙身影的姿態,最後,對底下仰望呆滯的衆人擺出一個陰險的笑容,閃——
衆人完全來不及反應,就見眼前白光一閃,現場頓時杳無人影。
那一夜,澈漣苦笑,說是他經歷過的所有追殺中,唯一一次雙方沒有流一滴血而他成功遁離的——廢話,這些身有功名的朝廷武官,可不同於打打殺殺的江湖中人,我再傻,也犯不着跟他們挑釁,一對招子兩隻手,公然遭這麼大孽說不定報應到我頭上,趁哪天月黑風高用麻袋矇住他們暴打一頓還差不多。
他悶悶地說——“憂兒啊,從沒想到有一天你竟然滑溜到這個地步,一個天真任性、被我們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不知不覺竟變成了詭詐百出的小狐狸,我突然發現,再也捉摸不透你的喜怒哀樂了。”
那一夜,我和澈漣在電光石轉間,憑着多年的默契,以爭鬥引開了衆人的視線,讓衆人矢之的澈漣先行脫身,而我,以追人之姿隨後離開,在一羣精明過頭的江湖老手面前演了一出讓人猝不及防的頑童鬧劇。
澈漣問我,爲什麼不是我先離開?
我笑眯眯地,漂亮的丹鳳眼變成了兩滴晶亮的水珠,如果是我先離開,那麼出林以後,追殺我的人將有七成,追殺他的人,只剩下三成,所有的人都會以爲藏寶圖在我身上,我纔沒有那麼傻,真的當了他澈漣的棋子。
澈漣聽了這番大實話後,深深地凝視着我不語,我灑脫一笑,拍拍屁股揚長而去,我願意爲他分擔三成暗殺的危機,已經是我做師妹的仁至義盡了,難道還要我當真把性命和忠誠都奉送給他?
我纔不怕別人說我不夠光明磊落,我是小女子,又不是君子;路上遇到受難的人,我也會伸出手力所能及地幫助他們,但是要我爲了憐憫天下蒼生捲入這複雜詭譎的霸業權術中,很抱歉,小女子沒有那麼偉大的心胸那麼高尚的情操。
我的不按理出牌,我的小性子鬼心眼,我的一點點急智,只能保證我過我想過的平靜逍遙的生活罷了。
三天後,燕葉秋和苗青足足在林中轉了三百遍,才灰頭土臉地回到瀾宮——那林中,被我和澈漣臨時起意,布了一個粗糙的石陣,也算是小小地出一口我們心中的惡氣吧。
而當我輕鬆地閃進客棧璃浪房間的時候,只見一室寂寥,空蕩而乾淨,璃浪和青衣都已不在。
桌上,放着一袋銀兩,銀兩下,壓着一張紙條,上面是龍飛鳳舞、遒勁有力的大字——
“家中來人相接,不及告別,願有緣再會。
——璃。”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不是麼?
萍水相聚,言淺交深,也許再次遇到的時候,我甚至都不能認出他——那張平淡如水的面龐,乍一看渾然天成,但幾日的近距離相對下,對於擅長易容的我而言,察覺細微的破綻並不困難,尤其是,他似乎既無意迴避我的刺探,又無意爲我解惑。
所以,直到已經分別的今夜,除了那雙靈韻神秀的幽眸是真實的存在外,我壓根就不知道他到底長得如何,縱使相逢應不識啊。
我面無表情,使勁將紙條揉成一團,攥在掌心,半晌,揚手一撒,空中紛紛揚揚着細如塵埃的菸灰,一片灰濛濛,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