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吸數口涼氣,石崇這才勉強壓下烈酒如喉瞬間的暴烈氣息,最終口留餘香,咂了咂嘴,石崇問道:“此酒,七郎自何處得來?”
對老頭子的表現相當滿意,石韜霎時露出一臉欠抽的模樣:“此酒名:桃花郎,乃七郎自己所釀,父親覺得滋味如何?”
石崇眼皮跳動,向酒罈之上的“桃花郎”凸文看去,“這酒罈也出自你手?”
石韜欣然將整壇酒放到老爹面前,“這種酒,每年可出數萬斤,而酒罈,要多少有多少……”
“嘶……”
能成爲大晉第一豪商,石崇哪能不知這種酒的價值,一年數萬斤的產量,不知能爲石家帶來多大利潤,而這種綠色半透明的器皿本身就很罕見,也是大有可爲,二者加在一起所產生的效應,石崇無法想象。
若在往日,百萬錢對石崇來說的確不算少,但也不至於讓他欣喜若狂,可自從被司馬倫坑了一把,之後爲了消除那件事的影響,又出了不少血,如今的石家已大不如前,財富縮水了七成不止,陡的聽說兒子搗鼓出年賺百萬的奇貨,石崇內心的震撼可想而知。
石韜突然話鋒一轉:“不過……其中卻有些難處!”
“有什麼難處?”石崇感到自己的思緒有些混亂。
石韜不緊不慢道:“釀酒必須用沂山的山泉,纔會有這般濃烈的酒香,一旦缺了沂山的山泉,酒香就會減弱不少;
另外,煉製琉璃所需材料,也只有東莞纔出產,將來一旦離開東莞,這兩項產業……”
石崇頓時陷入兩難境地,仕途方面,他的目的自然是三公九卿之中的一把交椅,徐州刺史不過是爲他增添資歷而已,他遲早會回洛陽,可一旦離開形勢極其複雜的東莞,石家就會對東莞鞭長莫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還真是令人牙疼。
見老頭子沉默不語,石韜多少猜出一些他的想法,“孩兒有一想法,我石家將這種酒水的利潤拿出一部分來,讓給賈氏,並懇請天后讓孩兒長期駐留於東莞,將來父親若回洛陽,便由七郎守着這份產業,如此,即能保證我石家的利益,又能爲賈氏輸送源源不絕的財富!”
“小七打算滯留東莞?”石崇吃驚道。
“正是!”石韜顯得十分淡定。
石崇在猶豫…這個兒子是他準備重點培養的對象,爲了酒水生意,而將這麼好的苗子,從此滯留東莞,這是否划算?
“父親,灰鼠的背叛,導致我石家元氣大傷,而靠着原有的綢緞生意,恐怕很難讓我石家短期內恢復元氣,若無財力支撐,我石家恐寸步難行,哦,對了,父親手中不是還有一條海上商路麼?不知能否解當前燃眉之急?”
石崇面色沉重道:“海路風險極大,每年只能在春夏交替之際,組織船隊南下,往來耗時數月,因此每年最多往來一次,途中一旦發生傾覆,就會血本無歸,以石家現有的財力,怎敢去冒那等風險?”
其實石崇對他撒了謊,石崇手中的確握有一條海上之路,但這條海上之路並非爲了獲取錢財,反倒讓他砸了大把的錢財進去,原因卻是爲了維持他極盡奢華的生活。
所謂的海上之路,是石崇將中原的銅鐵器皿,以及絹綢茶葉等物運到南陽羣島,以此換取珍珠、瑪瑙、琥珀、犀牛角、象牙等用於粉飾金谷園的頂級奢侈品,因此石崇在每年的跨國交易中,非但沒有賺到錢財,南洋反而成了他的銷金窟。
不願在兒子面前再次失了父親威嚴,他這纔將海上之路的風險,無限的誇大。
石韜的表情霎時一僵...他挖空心思謀劃石家的海上之路,卻忘了憑藉這個時代的航海技術,出一趟海無異於撞大運,此刻從老爹嘴裡得以證實,而石家遍佈天下的綢緞生意又因灰鼠的背叛而遭受重創,資金鍊斷裂,短期內想要翻身,哪有那麼容易?
如今,石韜搗鼓出的白酒,貌似倒成了石家翻身的本錢,這讓他鬱悶到了極點,這富二代…當得還真尼瑪悲催。
咬了咬牙,石韜說道:“懇請父親將石家的生意交給七郎來經營!”
“交給你?”石崇頓時露出警惕之色。
“過去,我石家主要經營綢緞生意,但綢緞生意天下商人皆可做得,但這種白酒卻是孩兒首創,我石家不如拋棄原有的綢緞生意,全力經營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酒水!”
“這如何使得?”石崇頓時吃了一驚。
“敢問父親,我石家的綢緞生意,過去每年的進項如何?”
“豐饒之年當在百萬之上,差些也有七八十萬吧!”石崇頓時一臉傲然。
如今一擔糧食不過三十錢,可石家經商所得,每年竟有百萬之巨,難怪石崇被稱作天下第一豪商,只可惜如今已大不如前,但好在石韜要的是石家經商的人脈,也就是後世所謂的渠道。
“父親以爲,孩兒所釀酒水,可賣到多少錢一斤?”
“這.......”石崇被問住了。
目前世面上最貴的酒當屬杜康,因每年產出有限,其中大部分都被權貴們瓜分一空,偶爾有流出的,每壇卻要數千,算下來一斤不會低於五百之數,而且還極難買到;
而剛纔品嚐到的這種酒,先不說口感如何,光是那清透如水的外觀,就讓他這愛酒之人,覺得尤爲清雅與高貴;
再說其中滋味,烈酒入喉的瞬間,某種男兒豪情,頓時如潮水般涌來;
當酒入腹中的那一刻,丹田之中彷彿憑空生出陣陣暖流,且直衝四肢百骸……箇中滋味,實在難以描述。
如此佳釀,勝杜康遠矣,就連石崇也不敢妄自評論他的價值。
見父親似乎有些爲難,石韜莞爾道:“呵……由於釀酒時技藝參差不齊,所以孩兒打算將這種酒分爲幾種不同的價格售賣,口感最佳的,可在洛陽繁華之地售賣,價格在兩百到五百錢之間;
而稍微差一些的,可行銷天下,價格可定於一百到一百五十錢不等;
最差的,可銷往北方苦寒之地,冷天喝上一口,也不失爲一種尚佳的禦寒之物,價格可在百錢之下,假如每年能釀出兩萬斤,平均下來,利潤絕不會低於二百萬;即便將半數的利潤分給合作之人,我石家也可保得百萬進項!”
連吸數口涼氣,石崇一臉牙疼的樣子。
就連綠珠的一雙美眸,也愣是瞪得圓圓的。
經過數十年的積累,石家的綢緞鋪已遍佈天下,但即使是這樣,遇到豐收之年纔有一百萬的進項,可石韜隨手在東莞搗鼓了數月,便打算做成兩百萬的生意,而且開口就要將利潤分給別人一半……如此口氣,如此魄力,愣是讓石崇緩不過氣來。
咚!
一時不察,石崇手中的棋子竟掉在了地上,再次將書房中的沉靜打破。
“你打算將百萬利潤讓給賈氏?”石崇艱難的問道。
“不止賈氏!”石韜平靜如斯。
“你這敗家的.......”石崇眼看着發飆。
“請父親聽孩兒一言!”石韜打斷石崇:“古語有云: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財而無自保之力...遲早成爲他人砧板上的魚肉;趙王謀我石家之財便是此理;
敢問父親,灰鼠背後若無人撐腰,他敢動我石家分毫?
而趙王若在,即便父親知道此事乃趙王所爲,父親如之奈何?
以孩兒推斷,若趙王仍在,下一步恐怕不僅要石家之財,而是打算要我父子的性命,若非如此,他何苦做得如此決絕?”
石崇臉色陰沉得可怕,身體更是輕輕抖動,可見石韜已然觸到了他的逆鱗,爆發只在瞬間。
此刻,就連綠珠也是爲石韜捏着一把汗。
哪知石韜反倒一臉平靜:“我石家不比其它家族,祖父已逝,如今唯父親一人支撐,父親一旦失勢,石家敗亡也只在頃刻之間.......錢財乃身外之物,只要父親仕途坦蕩,我石家何愁那點錢財?在孩兒看來,財富只可成爲我石家的助力,而千萬不能讓其成爲石家的拖累,所以孩兒纔會想到將酒水之利分出去一半,他人一旦參與我石家的生意,就如同被我石家架上戰車,怎可不出力耶?長此以往.......我石家何愁不能成爲當世豪門?”
石韜言字鑿鑿的一席話總算讓石崇臉色稍稍好轉,極力壓制體內的戾氣,石崇眼神閃爍道:“先將你的打算擬出一個條陳,等爲父過目之後,再行商議此事,趕了數日的路,想必你也乏了,先下去歇着吧!”
沒有石崇的首肯,他的計劃,的確難以實現。
一是白酒的推廣和宣傳,若無石崇出面,無論賈氏,還是其他人,未必肯鳥他;
再者,石崇若不肯將石家的路子交給他來打理,自己的酒水就只能交給旁人售賣,一開始或許還沒什麼,但如果任由銷售渠道被人他人把持,遲早會出問題,因爲酒水屬於快消品,若無固定的銷售渠道,成本很難控制;
另外,隨着蒸餾酒問世,必定會有人千方百計的竊取蒸酒的技術,蒸酒的原理實在太簡單了,明眼人一看就會,等過上兩年,仿製白酒一經問世,唯一的優勢恐怕只剩“桃花郎”的牌子了。
想要將酒水生意做大做強,就得有自己的銷售渠道來配合今後一系列的宣傳和推廣,才能保證品牌效應經久不衰。
因此,得到父親的支持,是相當有必要的,中規中矩的行過禮,石韜躬身退走。
.......
洛陽,含章殿內,賈南風正批閱奏章.......明裡,賈南風不但將司馬橘放出了金墉城,甚至還“懇請”陛下恢復了他太子的身份,實則仍牢牢的把持着朝政。
正在這時,賈謐來了。
揮手讓宮女們退下,賈南風這才問賈謐道:“長淵,我可聽說,你那羣朋黨,竟放着正事不做,卻打算趕來洛陽,這是何故?”
走到賈南風身後,賈謐一面揉捏着賈南風的肩膀,一面說道:“天后就莫要怪罪他們了.......太子剛剛被放出,就有許多大臣急着去捧人家的臭腳,侄兒那幾位友人,不過想借此機會表達對天后的忠心罷了,雖有討好之嫌,卻也是一片忠心。”
賈謐這番話果然對了她的胃口,賈南風笑罵道:“呵呵,就你會說話,可這樣一來,不但你那些朋黨會落下個攀附之名,恐怕連本宮也會留下一個驕奢之惡名!”
見賈后面色極好,賈謐趁熱打鐵道:“天后何須顧忌那等搬弄是非的長舌之人?放太子出來不過掩人耳目罷了,可不敢將權柄真的交於旁人手中,因此藉着天后壽誕之機,分清哪些人忠於天后,又有哪些人會做那牆頭草,不是正好麼?”
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
賈南風突然問道:“對了,本宮讓你去查司馬倫謀逆一事,可有進展了?”
“雖不曾完全查清具體有哪些人蔘與,但幾乎肯定那廝欲對天后不利,他不但脅迫宮衛軍的衆多都伯簽下效死書信,而且將石家之財捲走大半,想必是爲了拉攏朝臣所用.......嘿嘿,也不知是誰,竟然將那隻老狗殺了,若非如此,天后、乃至我賈氏一門恐怕真就被他算計了!”賈謐一臉冷笑。
愣了愣,賈南風道:“那石家之財,果真被司馬倫捲走的?”
“天后放心,那石季倫雖是侄兒私下密友,可一旦牽涉到我賈氏的安危,侄兒怎敢包庇?侄兒已經派人查過了,掌管石家半數財路的人,一早就和司馬倫有所勾結,這次石崇不過吃了一記大虧罷了!天后可還記得石崇提醒侄兒小心司馬倫那件事麼?或許正是石崇發現了身邊之人和趙王竟有隱秘往來,卻苦於沒有證據,因此不敢聲張,這才寫信提醒侄兒!”
賈南風一想,果真是那麼個理兒,如果石家真和趙王有所勾結,何苦一而再的給司馬倫上眼藥呢?
“對了,本宮欲借河間王之手,徹底清除趙王留在宮衛軍中的餘孽,長淵以爲如何?”
“唉,宮衛軍若能完全掌握在我賈氏手中,這天下.......可恨那些個大臣,對我賈氏之戒心竟如此之深,侄兒不過隨口一說讓我賈氏之人掌管宮衛軍,居然就招來如此多反對之聲,不過在侄兒看來,借河間王之手並非不可取,但完全交給他,萬一趕走一頭老虎,又惹來一隻餓狼,該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