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太太。三丫頭到底是三弟的嫡親女兒,素來又是穩重知禮,端方溫和,這會子病了,雖說沒得長輩過去見晚輩的禮,但若不過去,老太太、太太最是憐貧惜弱,慈心一片,必定惦記着……”東方氏瞧着這情勢頗有些尷尬,又覺得冷風颼颼,着實有些不大好受,略微一想,便尋了個空隙給這會子尷尬的王氏朱氏搭梯子。
果然,東方氏一番話出來,王氏與朱氏撐得有些僵硬的威嚴表情立時緩和下來。王氏也就罷了,只是點點頭,暗自在心底對這孫媳婦多了幾分讚許,那朱氏本就最喜這次子媳婦兒,此時看着她出言圓場,臉上便露出一點笑意,點頭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正是這個禮兒。”
“原是老太太、太太心慈,我們這些小輩也沾着一點半點,多想一點兒。”東方氏看着情勢緩和下來,便上前去攙扶住朱氏,一面說,一面擡步向前走去。邊上的秦氏見了,原本因爲自己身爲長媳而被東方氏搶去風頭的僵硬尷尬,也稍有些緩解。她咳嗽了一聲,就是走到老太太王氏的身邊,伸手攙扶住。另外的常氏冷眼看着,也沒隨着過去,也是如東方氏一般低頭去攙扶朱氏——大嫂越發昏聵了,也是家世好,幾個兄弟都是能撐得住腰的,否則暗地裡的算計就足夠了。旁的不說,二嫂出挑,她看着不順眼,可只讓了老太太這名上說是內宅中頭一個尊崇的與她扶着,她便舒坦了。也不想想,老太太什麼年歲了,縱然討好得了,也沒幾年能仗腰的日子。
反倒是太太,那可是有的磨的未來掌勢人。這一手,安撫了長嫂,討好了太太,也沒得罪老太太,還顯得自個曉得進退知道長幼禮數。當真是妙着。自己可得好生學一些,有了二嫂的五分心思,這日子也足夠過得舒坦了。
常氏這麼想着,倒是將今兒沒得出來吃了一肚子冷風的事情暫且拋開,只仔細體味揣摩着東方氏的言行。也就是在這種面上和氣,暗地裡各有所思的情況下,一行人有心無心,敷衍着說笑幾句,也就走到了孟氏的屋子前。
邊上的丫鬟見着是府裡最爲重要的女眷,雖然心裡頭有些戰戰兢兢,但面上還是擠出笑容,先嚴嚴正正比照着往日嬤嬤教的規矩行了禮,方纔打起簾子,恭敬地垂眼喚着尊稱請一干人入內。
那王氏見這個小丫鬟禮數周到,便高看了一眼,正是想要說一句,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自己往日到兒媳婦、孫媳婦的屋子裡走走,那些個丫鬟婆子,竟多數不如這個小丫鬟周正恭敬,縱然禮數上多半沒出了大格兒,但這面上的恭敬禮數。和打心裡的恭敬知禮,還是有一點不同的。
只是可惜了,這麼個丫鬟,竟是在三房裡頭的,不然,點撥幾句要了來,也算是日後的一個臂膀。老太太心裡頭轉了一圈,卻沒注意到,自己心中所想的這個規矩丫鬟,手指頭微微顫抖,連着眼底都有些微懼怕的神色。
說來,這裡頭的緣故也頗爲好笑,那日三房一場風波過去,孟氏等做主子的或是傷或是痛,還有各色傳言不休,兼着三房裡頭的孟氏的心腹趁機搗鼓,或是將風聲遞出府裡,訴說徐家三房相互間的親善與飽受長輩挑剔偏見的苦楚,徐家長輩的昏聵與貪婪無厭等等;或是拿着這事調教丫鬟,磨去她們的性子,教訓規矩,將三房的丫鬟婆子都籠絡一圈兒。這一裡一外,破繭成效,只一個不好——有幾個丫鬟只見着孟氏等和善大氣,素日裡並不是動輒打罵,原都是好伺候的主人家,卻被老太太等素日不怎麼見的長輩都折騰到傷的傷,痛的痛,心裡越發懼怕。
這裡負責打簾子的小丫鬟蕊兒。便是其中的一個。她素性膽小,卻又是個眼尖愛瞎想的,原本心裡就戰戰兢兢,舉動都比照着老嬤嬤一般掐着規矩來,一雙眼睛更是不斷偷偷看着王氏朱氏兩個。
偏生這時候,王氏、朱氏兩個都是頓了頓,一個感嘆這小丫頭禮數規矩不錯,一個是瞧見了小丫頭偷眼的時候,小小的巴掌大的臉蛋,滿滿的驚懼不安。朱氏原就憋着一肚子的火氣,看着這蕊兒惶恐的神色,越發覺得刺眼,當下就是停下步子,一巴掌將那蕊兒給打了個倒栽蔥:“哪裡的破面鬼,沒規沒矩,白瞎了一雙眼!”
這蕊兒正是提心吊膽的時候,忽而招了這麼一頓,差點就是魂飛魄散,只是朱氏存心那她作伐子,原是憋足了勁道,她一個瘦瘦小小的丫頭,栽倒在地不說,額頭也磕出滿手的鮮血!
這一場驚嚇。一次劇痛,蕊兒慌亂失措之中,竟是將提心吊膽的驚懼直接嚷嚷出來:“太太饒命!太太饒命!奴婢不敢了,不敢了!”她撕心裂肺的喊着,又是滿頭鮮血,只爬着過來求饒,真真是形容可怖。
滿屋子上上下下的各色人等,上至王氏,下到蕊兒一般的小丫頭,都是倒抽了一個冷氣,只覺得脊背之上透出一股寒氣。忍不住往朱氏看去。
那朱氏也是想不到,自己這含怒的一巴掌過去,竟是讓這個小丫頭見了血。想着近來自己多有不順,越發覺得這一抹血色極爲礙眼,竟是生生觸了黴頭。想到這裡,她倒是將心裡頭的一點寒意拋開,也沒理會衆人的眼神,看着這蕊兒爬到自己腳下相求,當下冷笑一聲,竟是擡腿就要踹過去!
一邊的丫鬟珠兒,素日與蕊兒就是頗爲交好,竟是如同小姐妹一般的情誼。她原也心中懼怕得不敢動,但瞧着蕊兒爬過去求饒,朱氏卻是立意要她死一般,還是要踹過去,終究忍不住撲上來護住,自個捱了一腳。而後,珠兒蕊兒兩個就是摔做一堆,翻滾到裡屋邊上,雙雙呻吟起來。
這一舉一動細細說來頗爲繁瑣,可實際上卻是極快的。朱氏的舉動又是出人意料,由此,屋子裡頭竟是無人說話,而裡頭的孟氏,雖然擔心敏君,可聽着這些聲音着實心驚,只得讓繁君並兩個婆子看着敏君,自己出去瞧一瞧。
也是巧了,這纔打起簾子,那兩個丫鬟就是撞了過來,孟氏猝然間沒有反應過來,只看着有什麼東西滾過來,就是覺得雙腿生疼,猛然栽倒在一邊的丫鬟身上。好在,這一段日子,事情極多,孟氏有孕在身。隨身的丫鬟婆子都是挑有氣力的老成穩重人,數量也比往日多了點。
因此,孟氏只是被撞了一下,一邊的婆子丫鬟就是反應過來,趕緊扶得扶,抱得抱,叫叫嚷嚷着擁簇上來,沒讓孟氏真個摔了。饒是如此,孟氏先前肚子裡的胎兒便有些不穩,經了王氏的一巴掌,這麼些日子的操心勞神,這一場驚嚇便如同壓在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蘆葦,讓她終於手腳一軟,昏了過去。
“姑娘!”孟氏身邊的青蓮墨菊兩個,原就是陪嫁的丫鬟,自小服侍着,最是忠心不過的,瞧着孟氏的情形不對,她們兩個一時忘了形,臉色煞白只叫着姑娘姑娘,倒是將那三奶奶給渾忘了。
只是,這會子也沒人計較這個,不但秦氏、東方氏、常氏這三個兔死狐悲,心有慼慼之餘趕着上來幫忙,就是老太太王氏也是慌了神,一疊聲地喊着大夫。其餘的丫鬟婆子,各個瞧這不對,有趕着出去喊大夫的,有趁亂逃了的,有偷偷拉了人囑咐的,還有手足無措好似沒頭的蒼蠅團團轉的,各有各的心思,只那慌亂之中,各色喧鬧嘈雜聲越發的多大了。
外頭的一些婆子丫鬟遠遠聽見了,或是避退三舍繞着走路,或是趁機賣弄脣舌,編排事端,也是不一而足,越發得忙碌。可在這種忙碌喧鬧之中,朱氏卻是沒個人理會,也沒說什麼做什麼,單單呆愣在那裡,心裡頭竟一時有些着慌。
自然,孟氏原就是她的一個兒媳婦,平素她也厭棄得很,挑剔家世,挑剔容貌,挑剔性情,說起來沒一樣覺得好,可心裡頭也是明白:其實四個媳婦裡面,也就是她最恭謹守禮,一絲兒慢待也不敢的。
這種不敢,自然不會是出自什麼長輩晚輩的尊敬,而是形勢強弱罷了。其餘的三個媳婦孃家有人,又是嫡出的女兒,她輕易也不願說的做的太過,獨獨這一個沒個底氣在身,又是最不喜歡的三子的媳婦,越發得挑剔作踐——橫豎,你也沒法子哼一聲,沒孃家支撐,沒相公寵愛,閨中也沒什麼密友,還是個不下蛋的母雞,這麼些年也就生了個病秧子。
這一年年過去,她說慣了罵慣了,在孟氏這個三兒媳婦面前,動輒打罵,拿着出氣順心。卻不成想,忽然間,孟氏有了一雙孿生子,得了寵愛,三房上下乃至於徐家彷彿都開始敬重她起來。她之前罵着打着沒事,可這一年,先鬧出什麼苛待媳婦的流言,後頭自己與婆婆拿着不孝的帽子,竟然還動不得她分毫!
至於現在……
朱氏看着在自己的眼神中,那一張張避開的,飄忽的,視若無睹的乃至於眼皮子也沒動一下的臉,原本因爲動手而激動發紅的臉,漸漸地有些發白。她抿着脣不說也不動,心裡頭卻是慢慢有一點寒意爬了上來。
“這是怎麼回事!”就在這時候,繁君出來了,她的臉色不大好看,還沒細看就是皺眉道:“姐姐還在……”這四個字才說出口,孟氏那連脂粉也掩蓋不住的蒼白臉色便投入她的眼簾。
繁君悚然一驚,手腳竟是有些冰涼起來,她趕上去正是要說什麼,那邊王氏、朱氏兩個也是扶着兒媳婦、孫媳婦的手趕着過來。雙方一碰頭,繁君的眼神立時冷了下來,不等她們說什麼就是大聲喝令道:“扶着母親到裡頭去!再照着那些人的心思拖延下去,母親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對那些沒法子,可沒的說,連蝦皮似的也是拼不過去!”
此時,一干婆子丫鬟也是漸漸緩過神來,略微安靜了些,越發襯着繁君這番話聲量宏大,衆人齊心。那王氏、朱氏當場氣了個倒仰,哆嗦着說不出話來。可這時候秦氏等人,卻是不說話了。
也是因此,繁君一聲令下,那孟氏立時被擡了進去,外頭又有大夫來了的稟報聲。繁君一一處置妥當,也沒再瞧王氏等人一眼,只是冷笑着留下一句話,顧自揮袖而去:“我瞅着,老太太、太太若是真個有一點良心,少往三房來,沒得鬧出什麼人命官司。”
那邊的蕊兒珠兒早已被攙扶退了下去,可地上一灘血仍舊是刺眼刺心,讓人忽略不過去。也是如此,那繁君的一番話出來,就算是王氏,面上下不來,心裡頭還是忍不住埋怨朱氏:都這麼個時候,還只顧着私怨,做事一點腦子也不懂,先前那丫鬟行事規矩,偏生拿着作伐子,鬧得如此大,眼下又是據了嘴的葫蘆一般,一句話也不會說了。着實可惱!
可嘆自己先前過來,原是想要打探一二,尋着那淳承郡主、錦鄉侯兩家對三房究竟到了什麼地步,能否從中謀算點什麼。順便打探那碧痕的事情,孟氏、繁君等究竟知道多少等事情,這麼一鬧騰,這些都沒一點出來不說,連着日後也不好再在上面做什麼手段了——畢竟,孟氏這一遭,瞧着還真是極險的,若在是做下去,哪怕有個長輩的身份,外頭的名聲只怕也沒了。
要知道,先前孟氏接了嘉獎的聖旨,已經將不孝那一巴掌加倍的打回來了,外頭也有了流言蜚語。這會子那孩子沒了或者孟氏出了點什麼,誰知道外頭的風聲會穿成什麼樣!
想着這些,再看看有些愣怔的朱氏, 猛然用柺杖敲了兩下地,冷聲道:“行了,沒在這裡當柱子,既是沒了尊貴臉面,還留着做什麼?早些回去是正經,免得,還真的被掃帚給掃了出去!”
這話一說,衆人都是無語。繁君在屋子裡頭冷哼一聲,絲毫不理會,只是請大夫過來診治,而王氏、朱氏一行人陰沉着臉走出了院子,迎頭就是與那徐允謙撞面。
“允謙,你這個時候……”老太太沉着臉,心裡極不舒坦,不過就是鬧騰了一點出來,這三房的曾孫就是趕着出來,自己病了的時候,可沒得這事:難道這嫡親的長輩,還比不過一個婦人不成?
誰想,這便的徐允謙聽了卻是絲毫不理會,也沒行禮,也沒說一言半句的話,彷彿眼前是空蕩蕩的每個人影一般,自顧自擦身而過,連一眼也沒留給老太太的語重心長。
“這、這、這個不中用的孽畜!”老太太沒想到這徐允謙竟是做到這地步,臉上一陣白一陣青,半日,方纔吐出這麼一句話來,狠狠拿着柺杖敲了敲地面,就是怒氣衝衝鐵青着臉咬牙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索然無味癱在榻上,愣愣出神。
而朱氏也是有些奄奄的,見着到了老太太的地方,就沒個精神地坐在椅子裡,低頭吃茶,一絲兒的話也不曾多說。
瞧着這狀況,秦氏、東方氏並常氏三個相互對視一眼,卻沒有上前安撫或者別的什麼,只是令丫鬟端上新茶細點,勸着吃了幾塊糕點,也就是紛紛離去。但等走在路上的時候,那秦氏終究忍不住開口了:“二弟妹,四弟妹,你們瞧着這個景兒,該是如何處置?不怕你們笑話,我別說攔住這府裡的流言,只怕就我那屋子裡,人人都是暗地裡傳信兒,說着這事。老太太、太太着實做得有些過了,竟是魔怔住了一般。這麼個時候,還非得過去尋隙,生生將八輩子的臉面都丟了。若是還照這樣下去,只怕我們徐家的名聲,還真個成了個又‘虛’又假的玩意。”
“如何不是!”東方氏瞅着秦氏這麼個心思愚鈍的,也說出一番道理來,自然曉得這狀況到了什麼地步,當下應承一句,順口便道:“老太太、太太她們是不必愁的,橫豎上輩子折騰得過了,這會子愛怎麼鬧騰就怎麼鬧騰。咱們身爲晚輩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可這也不是什麼好事兒,若是再折騰下去,我們也就罷了,難道女兒出嫁,兒子娶親的時候,被旁人提點着那是什麼什麼徐家,那可真真是一絲兒臉面也沒有,好婚事也得擱下了。”
“這事着實不能耽擱下去,若真的出了點什麼,這上上下下都得鬧騰開來了。”常氏越聽越是揪心,忍不住也將自己琢磨的說道出來:“實在說來,先前我們與三房哪裡有什麼情份?眼下更別說,竟是最疏離不過了。可淳承郡主那事兒一出,那貶官也成了一個笑話兒,說不得什麼時候就回來了。還有那錦鄉侯,我瞅着那馮氏夫人,還真有個將敏君當兒媳婦的架勢。眼下三房不同往日一般了,若是咱們順着老太太、太太,不說沾光什麼的,不得罪也算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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