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雖然說得有些謙遜,但他所尋來的大夫果真不錯,特別是裡頭一個畢姓的老大夫,真真是婦科聖手。先前那些大夫瞧着孟氏都只搖頭皺眉,沒一個有把握的,幾個老成的,甚至連藥方也不開,說是身懷有孕,又是極險的,不能再下方子,裡頭的輕重不好琢磨。這輕了,倒也罷了,若是重了一點,只怕胎兒受不住。到了最後的時候,除卻一兩個猶豫着開了方子,旁的都是搖頭而去。
誰想着,這個畢大夫卻是鍼灸上頭極高明不過的,略略數十針下來,那孟氏就是醒了過來,瞧着臉色雖然不好,但精神卻還有了一點。
這人既是能醒過來了,下面的事兒便也好處置,吃了一劑藥,孟氏的臉頰仍就有些發白,但擡頭看人的時候,已然多了幾分清明:“妾身真真無能,一點內宅的事也處置得不妥當,竟是驚動了相公,讓您操心這宅門裡頭的事情。”
“你素來行事穩妥,何有無能之處?那等惡人惡語,原就不必理會的。”徐允謙原是握住孟氏的手,面露擔憂之色,但聽到孟氏自責的話後,眼中流露出的神情立時變成一片冷淡漠然:“昔日讀《三國志》,內裡曾有言曰:擿抉細微,吹毛求疵,重案深誣,輒欲陷人,以成威福。我們所見所遇的,不就是這等人物?如今我也只求我們一家人能全身而退,先前企望的種種,原就是笑話一場。夫人你放開些,只瞧着敏君這些兒女,旁的還是罷手的好。”
“是啊,娘。”敏君上前來靠在孟氏的身邊,眼裡有些微後悔:“都是女兒不中用,一點事兒也受不得,竟就是這麼昏了過去,累得娘以及肚子裡的弟弟妹妹吃苦受罪。”到了這時候,固然敏君心底暗暗後悔自己先前的舉動,但也不能說什麼裝病的話。否則,孟氏心裡頭豈不是更爲難受——畢竟,她這會子可不只自己一個人,肚子裡還有一個呢。
到時候,只怕孟氏就埋怨自己連自己女兒裝病都沒瞧出來,沒得帶累了肚子裡的孩子,或者遷怒到繁君的身上,讓好不容易略微平靜下來的三房驟起波瀾。
但是嘴上不說,敏君心裡愧疚卻是更深了些,瞧着孟氏的臉色,她由不得微微紅了眼,將頭靠到孟氏的膝上,輕聲道:“娘,我以後再也不自以爲是,想着一出就做一出,做那等沒幫上什麼忙,反倒總帶累您的事兒了。”
“真真是傻丫頭。”孟氏聞言,反倒是笑了笑,她伸出手探入敏君烏黑的髮鬢邊,輕輕梳理了兩下,方柔聲道:“雖說你不顧自個身子,趕着過來的事兒,的確不好。可若說是你發病給我招了禍事,那卻太過了。說來,便是你裝病,那時候也是極好的法子,總算沒直接和老太太她們抵上,旁人也說不得一絲兒瑕疵。至於娘,那也是後頭巧合所致,與你有什麼干係。”
她說到這裡,眼神越發的柔和下來,摩挲敏君半晌,又問了病情如何,可是吃了藥等話。敏君一一回了,又擔心孟氏這會子說得多操心得多了,等下又短了精神,匆匆說了幾句話,就又是將話題扯開,笑着道:“娘,先前我那院子裡忽而生出了一株梅花,也是奇了,這麼個世界竟是綻出了花苞兒。我瞅着那顏色也好,您也是喜歡的,不若過兩日我將它移到這裡來。”
“真是有這樣的事兒?”孟氏聞言,也是有些驚訝,她曉得敏君的心思,原是讓她緩緩精神的,此時也便將心神略微移到別的地方去:“那可真真是鍾靈毓秀之意了。”
“我也是這般想着的,原本那日我就是爲了尋一點可供觀賞的花兒,預備折來與娘您玩耍的,偏就瞧見了那樣的梅花,這不是天公作美,更是什麼?”敏君笑着回了兩句話。那邊的繁君也是忍不住生出幾分好奇,輕聲道:“聽姐姐說着,着實有些緣分的意思。原有爲了母親方尋花深處,偏就是遇到了最合適的奇花,真真合了那一飲一啄,莫非天定的話兒呢。”
“我雖有意,只怕天公不作美。”孟氏笑着與繁君點了點頭,手掌輕輕摩挲着自己的腹部,扭過頭與一邊笑着看她們母女說談的徐允謙抿了抿脣,柔聲道:“這空谷幽蘭,峻嶺奇鬆,原就是天地鍾靈造化得來。若是那梅花沒個什麼出奇之處,移過來也沒什麼,可即使有了出奇之處,那一方土地必定有什麼奇妙,若是移了過來,沒了出類拔萃的奇觀也就罷了,只怕反倒害了那梅樹,倒還是留着,什麼時候過去瞧一瞧,玩上一番來得好。”
“夫人的話,竟是比那梅樹更清奇,足可玩賞擊掌!”孟氏這話一說,敏君與繁君都聽的愣了一愣,心下各有所思,而那徐允謙更是連連點頭,對此十分讚賞:“往日裡,瞧着夫人也不愛折花簪供,簪戴只喜通草紗花等精巧假花,玩賞只愛盆栽院花,我還頗有幾分疑惑。現下一聽,夫人的心思竟是比我等俗人高出不止十倍,真真別出機杼,高哉妙哉!”
聽得這話,孟氏臉頰一紅,也有些受不住,當下忙咳嗽一聲,道:“相公說的什麼,我竟是不大清楚了。不過幾句隨常話兒,哪裡有那麼多的心思。”
“母親惜貧憐弱,出自本心,自然當得起。”繁君聽了孟氏的話,彷彿有一點了悟,只低頭倒了幾盞茶,端過來放在一側的几案上,任憑取用:“若母親推說什麼折花送來也是玩賞的,那也不是母親心裡想做的。不得已而爲之,不得已而任之,不得已而處之,原就是與心有所想不同的。”
“這話說得極是。”徐允謙聽得撫掌而笑,對自己嫡妻孟氏與次女繁君見識出衆,也頗爲自詡,當下就是看向敏君:“敏君,你聽着又有什麼想法?”
“雖然娘說得有理, 妹妹感悟得有心,爹爹也是得意得很。”敏君笑了笑,卻是沒有順着話說什麼天大的道理去:“但再有道理,也不能讓我這個庸俗的俗人不折花簪戴,頂多,日後我少了那供花的事兒。爹爹,您瞧着我這話說得可也是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