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館回來的路上,宋楠試圖解釋安慰葉芳姑,葉芳姑臉色清淡,雖不加責怪,但明顯有些落寞。
宋楠知道,剛纔小郡主的話對她有點刺激,什麼相好的、小妾,賤人之類的話確實傷人,而且自己送給她的玉鐲子還是出自小郡主之手,自己剛纔要她停手的時候語氣也稍顯嚴厲,葉芳姑本就是性格剛烈,恐怕是得罪她了。
葉芳姑可是手中有人命的,被仇恨煎熬了三年,手刃仇人都不帶眨眼的,一旦惹毛了她,心中戾氣蓬勃,很有可能給小郡主造成巨大的傷害,那是宋楠絕不願看到的;在那時若不嚴詞喝止,還不知道要出什麼漏子。
“那鐲子,本來我是不打算拿出來的,是要退還給小郡主的,可青璃說你喜歡那鐲子,於是我便送給你了,沒想到小郡主爲了一個玉鐲子竟然不依不饒,這件事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
葉芳姑冷冷道:“回去我要找青璃算賬,我何時說喜歡這個鐲子了?早知道是其他女子的東西,你便是給我我也不要,一個玉鐲而已,我可不稀罕。”
宋楠無語,半晌道:“青璃也是好意,何必怪她,明日我陪你去選個上好的玉鐲,姐姐莫要生氣,總之是我考慮不周,青璃一說,我若不拿出來倒顯得小氣了。你知道,只要我能力所及,你要什麼我都會盡力辦到。”
葉芳姑淡淡道:“你不必囉裡囉嗦的解釋,我又沒怪你什麼,這件事壓根就和你無干,當日你醉酒歸來,懷中揣着那鐲子的時候我們便看到了,青璃不過是想試探一件事情罷了。”
宋楠道:“試探什麼?試探我是否捨得將值幾千兩銀子的手鐲送給你麼?別說幾千兩,便是幾萬兩又如何?”
葉芳姑搖頭道:“不是這個,而是試探你和那媗郡主之間的關係罷了。”
宋楠啞然失笑道:“我和那小郡主?你在開什麼玩笑?我躲還躲不及呢,你們可真是心眼多。”
葉芳姑道:“襄王無意,神女有心,你是沒想法,可是人家對你留意了。”
宋楠擺手道:“莫瞎說了,絕對不可能,我和小郡主見面便吵,當初我整肅街市地痞的時候,正是和她作對,她還帶人大鬧我正南坊衙門呢;我估摸着她一定非常討厭我,我對她可從來沒什麼好話。”
葉芳姑輕聲一嘆道:“你懂什麼,女子的心思你焉能全懂?今日我算是看的很清楚,但願我看走了眼。”
宋楠這才明白,葉芳姑悶悶不樂原來居然是擔心這個,簡直是荒唐透頂,小郡主雖然花容月貌,家世顯赫,但他絕不是宋楠喜歡的類型,這種刁蠻不講理的女子誰能受得了?忍氣吞聲攀附權貴走裙帶關係路線?想也別想!宋楠可不想成爲自己都鄙視自己的人。
“回去後我便請人下聘禮,雖然你和青璃的父母都不在了,但我還是要照規矩辦,宅子一弄好,便娶了你們進門,你也別胡思亂想了。”
葉芳姑既沒開心的表示,也沒不開心的表示,神色依舊平淡,宋楠眼珠一轉,皺眉嘶了一口涼氣,葉芳姑果然中計,轉頭來關切問道:“疼的厲害麼?”
宋楠點頭道:“胳膊還好,心有點慌。”
葉芳姑道:“心慌什麼?”
宋楠道:“你這麼不鹹不淡的,我當然心慌,我可見不得人這麼冷漠,你說,是咱們親還是和小郡主親?犯得着爲這件事生氣麼?”
葉芳姑白了宋楠一眼嗔道:“德行,要不是看你受傷了可憐,我擡腳便走。”
宋楠呵呵笑道:“你走吧,只是午夜夢迴之時可不要想我想肝腸寸斷。”
葉芳姑啐了一口,扭頭不理宋楠的死皮賴臉,伸手扶住宋楠的腋下,兩人慢慢回到宅中。
聞聽宋楠受了傷,宋家上下亂作一團,陸青璃聽聞是小郡主動的手,立刻便回房取了兵刃要去找她算賬,被葉芳姑一頓數落,這才悻悻回頭,得知禍事正由那玉鐲子引起的,陸青璃也極爲內疚,擼了腕上宋楠另買給她的一隻玉鐲子下來便往葉芳姑手上戴。
葉芳姑豈肯要,宋楠也道:“明兒去另買一隻便是了,又何必這樣。”
陸青璃道:“不成,下午便去買,我有鐲子,表姐豈能沒有,表姐沒手鐲戴,我這鐲子也不戴了,甚時候表姐有了玉鐲,我才能戴。”
葉芳姑被她這般孩子氣的表白逗樂了,心中也頗爲感動,陸青璃對自己是真心的維護,就像當初自己逼着宋楠答應要娶陸青璃一樣,姐妹二人總是要將最好的東西分享給對方,身世飄零的表姐妹之間的患難親情純出真心,毫無虛僞。
宋楠失了些血,中午吃了飯之後腦子有些昏沉,便進房午睡;一覺醒來後身上頓覺舒坦了許多,睜眼看時,屋內陽光明媚,偏西的太陽將溫暖的陽光從西首木窗和門中射入,一縷縷金黃的光線中有些塵埃一動不動的懸浮,耳邊傳來葉芳姑和陸青璃兩姐妹的輕聲細語,兩人正坐在桌子邊頭碰頭對着一副半成品的刺繡枕套兒發表着意見。
宋楠靜聽了一會兒,忽然坐起身來,哈哈笑道:“呦呵,你們什麼時候開始舞針弄線了?平日不都是舞刀弄劍麼?”
表姐妹二人嚇了一跳,陸青璃忙將刺繡的繃子藏在身後,倒了杯熱水端來道:“喝些白水,流了血,口中一定很乾渴。”
宋楠接過喝乾,穿衣下牀,邊整理着衣襟,邊湊到桌邊道:“繡的什麼,讓我看看。”
葉芳姑啐道:“大男人看這些作甚?快去洗漱了。”
宋楠道:“爲何不能看?我猜定是繡了送給我的,讓我看看你們的女紅手藝如何。”
葉芳姑緊緊將繡花繃子抱在懷中,就是不讓看,宋楠手扶傷處哎呦一聲,葉芳姑忙伸手道:“怎麼了?傷口裂了?小心點啊。”
宋楠一伸手,將繡花繃子搶在手中,哈哈笑道:“我來瞧瞧。”
葉芳姑跺腳道:“你這人,騙子一個。”
陸青璃嬉笑道:“給他瞧瞧咱們的手藝又如何?我陸青璃可是文也成武也成,叫宋大哥開開眼。”
宋楠展開繃子細看,頓時臉上笑容僵硬無比,轉瞬間化爲苦笑,指着繡花繃子道:“怎地繡了個小雞啄米圖?”
“什麼小雞啄米圖?這是丹鳳朝陽圖。”陸青璃斥道。
“這是丹鳳朝陽圖麼?明明是一隻炸了毛的小雞在地上找米,還有這天上飛的是一堆蒼蠅麼?”
“什麼蒼蠅啊,這是百鳥朝鳳,這是黃鶯,這是喜鵲,這是天鵝,這是……”陸青璃纖手連點如數家珍。
宋楠心中大叫一聲‘饒命啊,刺瞎了我的鈦合金狗眼了’,這副表姐妹二人合作的刺繡絕對冠絕古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兩人舞刀弄劍尚可,怎地繡起花來竟然如此不堪。
葉芳姑臉色緋紅,一把搶過便要往火盆裡丟,宋楠趕緊攔住道:“別啊,雖然手法生疏,但勇氣可嘉,我知道你們即將嫁爲人婦,想學些女紅手藝,雖然繡的……嗯……不那麼……太……出色,但是絕對一番心思;繡的好壞不重要,勇於嘗試,大膽創新,不拘一格,不落俗套,這纔是其中的精髓所在;完成它,我很期待完工時是什麼樣子。”
葉芳姑羞得滿臉通紅,趕着將繡花繃子往炭火裡扔,宋楠擋在前面就是不讓,陸青璃也道:“宋大哥都這麼誇讚了,表姐你還要毀了它作甚?這可是你熬了十幾個晚上的成果呢。”
葉芳姑啐道:“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這是誇麼?這是損我呢,我就不該聽小萍兒的話來繡着勞什子。”
三人嘻嘻哈哈的鬧作一團,宋楠左擁右抱,連連陪好話,這才保住了這方絕世珍品免遭塗炭之災。葉芳姑也怕震裂了宋楠的傷口,幾番焚燬珍品不成之後也只得作罷。
三人笑鬧一陣,都氣喘吁吁,收拾好了打算上街去替葉芳姑選個鐲子賠罪,便聽外邊有人高聲叫道:“敢問這裡是宋千戶的府邸麼?”
宋楠一愣,帶着葉陸二女出了房門來到院門處查看,只見門外,小公爺張侖帶着幾個隨從站在門外正直着嗓子叫喊,在他身旁站着的是低頭垂目的小郡主。
宋楠趕緊迎上去拱手笑道:“小公爺,你怎麼來了?”
張侖上下打量着宋楠,着重看着宋楠的屁股部位,半晌才道:“牟斌這個老狐狸,感情真是做戲呢,害我白擔了半天心。”
宋楠哈哈大笑,迎了張侖來到東邊的堂屋,陸青璃手腳麻利的弄了茶水上來斟上,但卻只斟了一杯茶,壓根就沒給坐在一邊的小郡主斟茶。
宋楠裝作沒發現,拱手對張侖道:“昨日之事多謝小公爺出手相助,不然,我就要被東廠拿走下獄了,今日尚在不在人世都難說了。”
張侖擺手道:“說的哪裡話來,咱們不是朋友麼?我說了不會袖手,還算範亨顧忌老爺子的威望,但我自己的面子,那還是不成的。”
宋楠道:“改日必登門向張老公爺道謝,這可是活命之恩呢。”
張侖搖頭道:“不用說的這麼嚴重,老爺子可不會見你。”
宋楠當然明白是什麼意思,這次張侖出面本就是藉口東廠手下出言不遜,跟錦衣衛和東廠之間的紛爭毫無瓜葛,若張懋接見自己,豈不是宣佈了張懋和錦衣衛衙門之間的某種聯繫,張懋豈會讓自己跟錦衣衛掛上關係。
宋楠笑道:“理解理解,代我給老爺子問好,若有機會再去親自道謝也可。”
張侖道:“好說,我本打算明日來探望,可是聽說今天上午,舍妹又闖了禍事,這不,趕緊來瞧瞧,你這胳膊上的傷便是舍妹弄出來的?”
宋楠擺手道:“這算什麼事兒,郡主是見我這幾日火氣大,特意來給我放點血消消火氣,無妨無妨,小公爺何必在意。”
小郡主聽着宋楠的話又想笑,又要裝作悔過的樣子,憋得甚是辛苦,葉芳姑和陸青璃兩人卻是白眼翻了一籮筐。
張侖一挑大指道:“宋兄弟,不愧是大度之人,舍妹頑皮胡鬧,你卻不見怪,都怪我這個當哥哥的沒好生的教她,這回闖出禍事來了。這是宋兄弟大度,遇到齜牙的人還不直接報官了?便是我國公府的郡主也不能隨便拿着兵刃傷人不是?”
宋楠呵呵笑道:“都是誤會,事情都是那個玉鐲引起的,我也撒了個謊,當時我見那玉鐲碧玉可愛,便自作主張留下來送給了芳姑姑娘,沒想到惹出這等事來,都是我的錯。”
張侖一拍大腿笑道:“我說對了吧,當時我便猜到你是拿了玉鐲送給心愛的小妾了,果不其然。也難怪宋兄弟捨得,宋兄弟這兩名小妾貌似天仙,別說是玉鐲子,便是割了頭下來送給她們也能理解。”
葉芳姑柳眉倒豎便要發作,宋楠趕緊甩眼神制止,張侖這等富貴出身的公子哥兒說話豈會在乎婢女小妾的感受,跟主人家說話,身邊的妾室就當作一根根木頭,壓根從心坎裡也沒尊重女性這一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