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飛手搭涼棚看看日頭說:“晌午了,咱們找個背風的地方埋鍋造飯,順便大家都歇歇吧!”
小墩子道:“是該歇歇了,累死我了,這肚子早都餓癟茄子了,五臟六腑也咕嚕嚕造反了。”這時小墩子突然:“唉!前邊好像有戶人家。”
大家沿着小墩子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不遠處隱約中好像有個窩棚,窩棚以及馬架子在東北都很普遍,窩棚就是用一些木頭和破布之類簡單搭建的,東北人管這樣不是房子的房子稱作窩棚,窩棚大多是瓜農爲了防止偷瓜賊而搭建的,瓜農住在裡面看瓜,偷瓜賊就不大敢光顧了。
窩棚大體都是四處漏風,不經什麼風霜雪雨,只能夏天暫時住住,深秋以後裡面就開始陰冷得很,那時住在裡面反而不如露宿荒山野嶺,既然過不了冬,那麼這個時節應該早沒人了。
小墩子撒丫子先跑了過去,他趴在窩棚外面向裡看了半天,這個吃貨他主要是爲在尋找吃食。
我們也紛紛趕到了,窩棚外的空地上有三塊大型石頭,圈形擺放着,石頭上用三根木杆架起來一個不大的破舊鐵鍋,這就形成了一個簡易的竈臺,竈臺的火已經熄滅,鐵鍋與三塊石頭都被煙燻得黢黑黢黑的,鍋裡還有些雜和在一起的剩飯剩菜,幾乎面目全非成了糨糊,都已經全部凍成一個大冰坨子。
小墩子忽然嚷道:“五阿哥您看,好像還有人在裡面睡覺呢!”
我說:“不能夠吧?這天兒能有人在裡面睡覺嗎?還不凍成冰棍啊!”
小墩子說道:“的確有人,不信您快看看啊!”
我們幾個人也紛紛找個縫隙趴着往裡看,只見窩棚裡破爛不堪,到處遍佈着玉米粒子、瓜子皮子、老鼠屎、死蟑螂……一些昆蟲屍體等,一些橫樑直上還掛着一串串燒糊了的老玉米,應該是夏天的嫩玉米燒熟後吃剩下的,留着青黃不接再食用吧?
靠裡面牆根有個木架子算是牀吧!上面堆積着挺厚的各色破衣服爛被子,堆得長長的、高高的,一頭寬一頭窄,寬的那頭用幾件破衣服蓋着,衣服和衣服之間留個圓口隱隱約約冒着白氣,時而由破衣服裡面傳出來一個男人的鼾聲,聲音不大,略顯微弱,由於這裡地處偏僻顯得格外安靜,站在外面的我們也沒出聲響,自然他的鼾聲大家都聽得見。
小墩子向裡面問道:“喂!裡面的的那個,你究竟是人還是鬼啊?”
小墩子連問數聲,一聲比一聲大,裡面突然不耐煩的回答:“奶奶個熊的,老子睡覺呢!你叫喚啥?當然是人了,你大爺纔是鬼呢!”
小墩子小聲對我說道:“哎呀媽呀!五阿哥還真是個人,母親的母親我的姥姥啊!這是啥子人噻?”
我呵斥道:“小墩子你別咋呼。”
小墩子又對裡面問:“到底你是人是鬼啊?”
只聽裡面罵道:“你他媽的纔是鬼呢?你們全家都是鬼。”
小墩子道:“既然你是人,你出來讓我們看看。”
“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啊?俺憑啥聽你的?”
“不出來你就是鬼,誰活人在這裡睡覺,不凍死纔怪呢!你要不出來你就是鬼,要麼就是怪物,反正不會是人。”
裡面的人果然中了小墩子的激將法,他把蓋在頭上的衣服掀開坐了起來,他蓬頭垢面,灰頭土臉,根本就看不清他臉原本的樣子。
他上身一絲不掛光着膀子,身上全是老皴看不出本色,他扯過一件破舊的破棉襖就開始往身上穿,這件破棉襖破得沒法再破了,大補丁上補着小補丁,小補丁上補着大補丁,就這樣還有很多棉絮流露在外,看來也實在沒法再補了。
可能他也怕冷,穿衣服的那雙大黑手哆哆嗦嗦顯得不太靈光,費了好大功夫纔算穿好了破棉襖,他穿完破棉襖又開始穿破棉褲,下身居然也沒有一絲布絲兒,真是個怪人。
小墩子好奇的對裡面大聲問道:“我說大冷天你怎麼不穿衣服睡?”
怪人說:“穿着睡沒有脫光了睡着暖和,跟你說你也不懂。”
小墩子說:“我是不懂,只有傻子才懂呢!”
“你奶奶個熊的,你纔是傻子呢!”
怪人罵罵咧咧穿完他的破衣爛褲走了出來,他渾身凍得瑟瑟發抖,若不是常年不洗臉蓋住了皮膚的本色,現在我們看到的肯定是紫茄子色。怪人佝僂着身子,直不起腰來,走路說話都伴着哆哆嗦嗦。
怪人來到外面,便一屁股坐在了竈臺旁的木頭墩子上,掏出火器,由於他太冷手凍得不太好使,費了半天的勁才哆哆嗦嗦將火點着,邊烤火,邊從兜裡掏出半個烤糊巴的老玉米,用又黑又長的指甲尅一粒放進嘴裡,開始用大黃牙咯嘣咯嘣嚼着吃。而鍋裡的冰坨子也開始化開了,冒着熱氣,散發出來一股子亂七八糟的味道。
離得近了也看清他的模樣了,其實他原本長的還不算難看,他大約五十多歲,長條臉,大眼睛。一張八百年沒洗過的臉,全是黑皴,如果用水把他臉上的泥洗下來,能當肥料施二畝良田。
小墩子問道:“你是野人嗎?”他又對野人熊說:“野人熊他跟你有一拼。”
野人熊也聽不出個好賴話,他聽了也不回答,只是呲着滿口大黃牙嘿嘿傻笑,傻人有傻的好處,沒有煩惱。
怪人卻不傻聽得出好賴話,他對小墩子罵道:“你奶奶個熊的,你纔是野人呢!你家全是野人。”
我對小墩子斥責道:“小墩子你丫少說兩句,沒人把你當啞巴。”我轉而對怪人問道:“請問你怎麼稱呼?”
怪人先回答我,反而對小墩子道:“唉!你看看人家就是比你會說話,你那狗嘴就是吐不出象牙來。”
小墩子翻了個白眼心說你能吐出象牙來,你吐一個給我看看。
王瓦匠對我說:“我姓王,以前是個泥瓦匠,都叫我王瓦匠。”
說話間不知從哪來了個乞丐模樣的人,也是破衣爛褲,蓬頭垢面的裝扮,最明顯的是他那倆顆又黃又大又突出的大門牙,由於門牙太大使他合不攏嘴。他手裡端着一個破銅盆,銅盆裡裝着些剩魚爛肉。
乞丐對王木匠道:“王老弟昨天牛莊老財主家又娶了一個小老婆,那酒席太他孃的豐盛了,可惜你沒去上,俺順手弄了點大餐,今兒給你送來點,你嚐嚐鮮兒。”說着他將銅盆裡的美味一股腦的倒進了竈臺上的破鍋裡。
王瓦匠站起身來,滿臉憨笑道:“就老哥你惦記俺,多謝老哥了。”
乞丐說道:“客氣啥?咱倆不是難兄難弟嗎?”他這時纔看到我們這些陌生的臉孔,“啊!你這來客人了,你們嘮,俺先回去了。”
王瓦匠向前送兩步道:“老哥你慢走,路滑注意點腳下。”
王瓦匠哆哆嗦嗦的站着看乞丐走遠了,才又回來,重新一屁股坐在了木頭墩子上。
他邊烤火邊低聲嘆息道:“這個老戴是俺的難兄難弟。”他嘴裡的老戴指的就是剛纔來送“大餐”的那個乞丐。
我對王瓦匠道:“你這個難兄難弟對你不錯啊!”
王瓦匠滿臉自得的道:“那是,秦檜還有三個好朋友呢!不過現在也就他還想着俺,他討到好吃的一準給俺送來,你看這鍋裡還沒吃完又送來了。你們別看他現在是個要飯的,其實啊他原本是個挺富裕的人,後來才弄成這樣的,咳!奶奶個熊的,這人命苦啊!”
充滿好奇的小墩子湊過去問道:“王瓦匠你說說怎麼回事?”
王瓦匠深深嘆口氣說:“認識他的人都管他叫戴傻子,其實他不但一點不傻,反而挺奸的一個人,戴傻子以前是開大車店的,還有過一個媳婦呢!他的媳婦以前是窯子裡的窯姐,被有情有義的戴傻子給花錢贖了回來,聽說他媳婦長的還挺磕磣的,那時戴傻子家有錢俺跟人家夠不上,所以俺是沒看見過。”
小墩子瞪大了綠豆眼:“窯子裡的娘們兒還有磕磣的?那能開張嗎?”
王瓦匠反問道:“奶奶個熊的,咋沒有?”他又白了小墩子一眼接着說:“不知道怎麼回事?都說醜妻近地家中寶,不咋的?這醜媳婦咋也會有人惦記呢?居然被一個姓什麼犬養的日本浪人給看上了,真是王八炒綠豆對了眼了,後來媳婦就被這個日本浪人拐跑了,咱也不知道啥叫浪人,聽說日本特產的就是浪人這個王八犢子東西,你說姓啥不好?還姓他孃的犬養,犬養?還他孃的狗孃養的呢?”
王瓦匠越說越氣憤,說得滿嘴牙子噴白沫,倆大眼珠子直充血,說到激動處捶胸跺足。
小墩子急道:“您老穩住心神繼續說啊!”
“後來還聽說他老婆給犬養生了個小狗孃養的,叫什麼犬養別三,可不是癟三,俺就不清楚了,一來二去俺這難兄難弟戴傻子受了刺激,借酒消愁成天喝大酒,也不顧生意了,每兩年把家業都敗了個精光,咳!可憐的戴傻子自甘墮落成這幅德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