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虎在龍文村苦守兩日,也不見阿吉蹤影,追捕的官兵又在四周不斷遊蕩,最終他還是決定先回學院,阿吉一定會脫身的,說不定對方已經繞道回了神木學院了,他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從東州直接回風木州的路已經被堵死了,爲了安全起見,胖虎選擇從赤土州與西州的邊界處繞道,多花了三天的時間,纔回到神木學院,可是找到院長處,卻沒有阿吉回來的消息,他的心中閃過一絲不安,又苦等了數日,終於收到了阿吉託人送回來的信,懸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這些天他想了很多事,父母的仇一定要報,但這是一條不歸路,他知道一但走下去,就沒辦法回頭了,而唯一讓他掛牽的人只有她了,無論如何一定要再見她一面,從端木佳那打聽來旻曼的所在,胖虎留下一封書信,便離了學院前往安華城。
旻曼回到安華城已十餘日,她天天呆在閨房中很少出門,也不願意出門,她放下手裡編織了一半的小掛飾,來到窗戶邊,此時陽光正從窗臺照了進來,雖然她看不見,但是那個溫暖的感覺,還是讓略爲麻木的身體得到緩解。這些日子胖虎的聲音總是不時地出現在耳邊,不論何此何地,她的心始終無法靜下來,輕撫着手腕上的玉蜀,那是紀耀祖送給她的,她忍不住自言自語地道:“祖哥哥,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門外傳來婢女的聲音,道:“小姐,有人送了樣東西給您。”
旻曼沉默不語,此時此刻她並不想被人打擾,但婢女的聲音卻再次響起:“小姐。”
旻曼輕嘆了口氣,道:“拿進來吧。”
婢女把東西交到她的手裡,憑手上的感覺,她知道交到自己手中的是一個錦囊,裡面裝着個東西,她道:“誰送來的?”
婢女道:“聽門衛說是一個普通百姓,興許是跑腿的小廝吧。”
“嗯,你先下去吧。”旻曼道。
婢女退下後,旻曼好奇地拆開錦囊,發現裡面是一件格物留聲器,看來送東西來的人知道她看不見,她把原氣輸入其中,留聲器裡傳來的聲音,讓她險些握不住這件格物,那是一個日日縈繞在她耳邊的聲音,胖虎的聲音:“日落之前,我在城東十里亭等你。”
留聲器並不能存儲多少內容,所以旻曼聽到的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可就是這樣一句話,卻在她心裡激起千層浪,她知道自己不該去,可是她的身體卻無法控制的想要飛奔過去,她坐立不安地在屋裡走來走去,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忍不住推開了門。
城東十里亭,胖虎靜靜地坐在那裡,他的心中有一種難以言語的感受,不知道是希望旻曼來,還是希望她不要來,但身後還是響起了腳步聲,他忙回頭望去,正是自己心心念唸的人兒,佳人站於眼前,他卻突然有些後悔地道:“你不該來的。“
旻曼喃喃地道:“我不該來。”
胖虎道:“你還是來了。”
旻曼跟着道:“我還是來了。”
胖虎不知所措地道:“我要怎麼辦?”
旻曼也道:“我要怎麼辦?”
胖虎再也忍不住衝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了她,而旻曼任由他抱着自己,身體上傳來陣陣略微的疼痛,讓她能感受到胖虎心和自己一樣在顫抖,可在顫抖之餘,心裡卻是那樣的歡呼雀躍。
許久,胖虎道:“如果,明天我就要死去,我們還需要在乎身份和責任嗎?”
被緊抱着的旻曼似乎已經忘記了思考,只是重複着他的話:“明天我就要死去,我們還要在乎身份和責任嗎?”
胖虎用盡全身力氣,道:“旻曼,如果明天我就要死去,今天!就這一天,能不能把這一天的時間給我,只有你和我,我們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管!可以嗎?”
“如果明天你就要死去,那麼從這一刻開始,我的一切都是你的,除了你,我什麼也不在乎。”旻曼的心突然有一種釋懷的感覺,她的手終於也緊緊地抱住了對方。
天色漸暗,今晚的月色很亮,兩人牽着手漫步在山間小路,小路的盡頭有一片平湖,湖邊有間小屋,想來是進山的獵人休息的所在,胖虎在屋外點起了一堆篝火,許久以來旻曼第一次沒有依靠回聲定位,而只是純粹地握住身邊之人的手,把自己完全交給對方,讓他帶着自己到處去漫步,此時兩人依偎在一起,坐在火堆邊,誰也沒有說話,月光下只有火堆中木柴燃燒的聲音,一切是那麼平靜,旻曼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但是長久以來,她第一次睡得如此的安穩。
胖虎看着趴在自己腿上沉沉睡去的旻曼,在月光和火光的輝映下,那緊閉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那粉妝玉琢的臉龐,那柔滑如水的青絲,他就這樣癡癡地望着,從他眼神中,流露出足以融化整個世界的溫柔。
清晨,鳥兒的叫聲吵醒了旻曼,她挪動了一下微微發麻的身子,依舊窩在胖虎的腿上不願意離開,胖虎也任由她窩着,直到一陣奇怪的‘咕咕’聲將她吵醒,旻曼纔不情願地坐起身來。
胖虎不好意思地苦笑道:“肚子不爭氣。”
旻曼掩嘴輕笑,就像一朵綻放的白蘭花,道:“我們去找點吃的吧,我也餓了。”
胖虎從癡迷中回過神了,道:“嗯!”
他拉着旻曼的手漫步山間,尋找可以果腹的食材,山藥、松茸和一些野果,胖虎重新弄起火堆,把山藥埋在火堆下,又找來兩塊平坦的石板,架在火堆上,把洗淨的松茸放在石板上烤,不一會兒,陣陣香氣就傳了出來,這下連旻曼的肚子都開始叫了。
食物雖然簡單,但在滿滿的愛意包裹下,每一口都能吃出甜蜜的味道。吃飽之後,胖虎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堆黃土,兩人捏起了泥人,他們捏了房子、捏了籬笆、捏了亭子、捏了雞鴨小狗、鍋碗瓢盆、捏了彼此,最終,捏成了一個家。
時間就這樣慢慢地消失,日頭西斜,留不住的時光終究還是留不住,兩人靜靜地坐在火堆邊,最終還是旻曼先開了口,道:“我一出生眼睛就看不見,很小的時候就被家裡人給拋棄了,直到四歲那年,我遇到了祖哥哥,是他把我帶回了紀家,給我一個安生之地,十歲那年,未曾想我竟成了原氣師,十二歲天賦覺醒,我擁有水元素親和的天賦。”
“水元素?你不是雙天賦嗎?”胖虎忍不住問道。
旻曼道:“不,一開始的時候,我只有一個水元素親和的天賦,在我記憶中,當祖哥哥的天賦覺醒之後,他的身體就越來越差,到後來都沒辦法陪我玩,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原來祖哥哥覺醒的天賦,竟是一種奇特的火元素變異天賦,叫做‘賦予聖火’。從他覺醒那天起,天賦就不斷地燃燒他的生命之火,不到十五歲,他的生命就已經快燃燒殆盡了。賦予聖火雖然燃燒着他的生命之火,但也有神奇的地方,就是能賦予他人一種天賦,在祖哥哥生命的盡頭,他決定把這個天賦用在我的身上,我的仕月蝠化形就是祖哥哥爲了讓我更好的生活而賦予我的。”
胖虎如何也想不到她的身世竟如此的離奇,旻曼接着道:“在祖哥哥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父親,也就是紀城主要求我必須成爲祖哥哥的媳婦。我並沒有反對城主的做法,祖哥哥爲我做了太多太多,代替他照顧城主,本就是我應該做的,祖哥哥雖然反對過,但此時的他根本沒有力氣和城主爭執,最終也只是無奈地的接受,沒過多久祖哥哥就離開了我,從此我雖然名爲紀城主的養女,但實則卻是紀家的兒媳婦,我根本不應該,也不可以喜歡上你的,可是無法控制的心,它再也不屬於我的了。”
淚眼順着她緊閉的雙眼留了下來,胖虎緊緊地抱住她,心中充滿內疚,他曾不止一次地認爲,旻曼不接受自己,是因爲身份、地位、甚至一切,但他萬萬沒想到,旻曼所承受的痛苦比自己多出了那麼多。
兩人緊緊地相擁着,誰也不願意打破這份寧靜,但太陽緩緩地落到了山後,這一天在暗淡的紅霞中結束了,旻曼悲傷地道:“我……要回去了,你不要留我。”
胖虎道:“我不留你。”
旻曼道:“此生無緣,只待來世。”
胖虎道:“此生無緣,只待來世。”
旻曼道:“我走了。”
胖虎道:“我有最後一個要求!”
旻曼道:“你說。”
胖虎道:“我想親親你的眼睛。”
旻曼沒想到他會提出這麼大膽的要求,微覺臉紅,但她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胖虎輕輕捧起她的臉,輕輕地吻在那緊閉的雙眼上,淚水再一次從旻曼的眼中輕輕地滑落,那雖然是離別,卻也是幸福的淚,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對方,轉身衝進了黑暗中。
胖虎癡癡地站在湖邊,木屋前他們捏的泥人還在,一個是他一個是她,他們有一個家,他站在那呆呆地看着,喃喃地道:“謝謝你,留給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終於他不再留戀,邁步向東州的方向走去。
旻曼剛回到府上,僕人便告之說城主在飯廳等她,她知道自己無緣無故離開一天一夜,紀中天定會問起,便隨着僕人來到了紀府的飯廳,紀中天端坐於中,她忙上前福身行禮道:“父親大人,女兒昨夜未歸,沒能先與父親稟告,還望父親大人見諒。”
紀中天淡淡地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你都這麼大了,爲父也不能老是管着你。”
旻曼本就做好準備承擔一切的懲罰,沒想到對方竟沒有見怪,心中更是不安,道:”父親大人……”
“好了,先吃飯吧,天色都這麼晚了,你應該餓了吧。”紀中天打斷她的話,道。
旻曼不敢違抗,靜靜地坐下來,默默地陪着他吃飯,只是心緒不寧,才吃了幾口便沒了食慾,紀中天關切地問道:“曼兒,你怎麼了,吃得這麼少,身體不舒服嗎?”
旻曼突覺頭腦有些昏沉,手上越來越沒力氣,幾乎連筷子都有些拿不住,她有氣無力地道:“父親大人,女兒身體不適,想先回屋歇息。”
紀中天道:“嗯,那爲父送你回去。”
“怎敢勞煩父親大人,女兒自己回去就行。”旻曼說着便想起身回屋,誰知纔剛起身,突覺一陣天旋地轉,重又坐了回去。
紀中天走到她的身邊,輕輕扶起她道:“還是讓爲父送你回去吧!”
旻曼只覺腦袋暈暈沉沉,無力反抗,只得任由紀中天把自己扶回了房中,摸索着靠牀坐了下來,旻曼聽見房門被拴上的聲音,但對方似乎沒有離開,她忙道:“父親大人,曼兒歇息一會就好,叫個奴婢進來照顧就行,怎敢讓您在此照顧。”
紀中天冷冷地笑道:“照顧你是應該的,爲父更要替耀祖好好照顧你,紀家不能無後,既然耀祖不在了,只能讓爲父來代勞了。”
他的話如晴天霹靂一般,讓旻曼心中大吃,道:“父親大人,你此話何意?”
“何意,難道還便宜了他人嗎?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去了哪?你是我紀家的人,就算死,你也要做紀家的鬼。”紀中天漸漸扭曲的心已經沒了身份的自持。
旻曼心中大驚,沒想到對方竟會做出這樣的事,驚慌之餘忙調動原氣想驅散身體的乏力,誰知周身原氣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紀中天也看出她的用意,笑道:“飯裡我加了化原散,一個時辰之內你是用不了原氣的,放心,我會對你很好的。”
沒有原氣,旻曼就是個目不能視的弱女子,此時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恍惚間只覺得一道漆黑的身影漸漸向自己逼近。
胖虎一夜縱馬逛奔,正午時分來到了風木州與東州的交界處青木城,過了這座城便要進入東州的地界了,他來到一家酒肆,吃了些東西,也順便讓馬匹休息一下,歇息間只聽隔桌一人道:“你們聽說了嗎?今早黎明,東州大軍突然來襲,好像已經攻破了安華城。”
另一人道:“你怎麼知道?”
那人道:“鋒火啊,我家大舅子在安大人手下當差,昨晚剛好夜值,聽人來報安華城點起了三道烽火,那是被圍困求援的烽火啊。”
另一人道:“唉,不對啊,東州大軍不是集結於江海城外嗎?怎麼是安華城點了烽火呢?”
那人道:“是啊,今晨我大舅子回來,我也是這麼問他的,他說啊,那是明面上的,其實東州就是想讓我們以爲他要攻打江海城,而真正的主力大軍卻派去攻打安華城。”
另一人道:“這是真的嗎,要是這樣,我們是不是要趕緊逃難去。”
那人道:“逃,往哪逃啊,我家大舅子說了,整個風木州,唯獨青木城固若金湯,有安大人把守,還有哪裡比這更安全。
另一人道:“也是,有安大人在,確實不用擔心。可是……”
聽到此,胖虎已經無心再聽下去了,他扔下幾塊銅幣,縱身上馬,向着來路狂奔而去,如果安華城已破,那旻曼呢,他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