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穩穩當當的停在了姚家小院門前, 門廊上高懸着兩盞紗燈,發出輕淡淡的光,木板門半扣着, 銅色的門環在燈光下隱隱有些發光。謝思瑤輕輕從車上走下來, 回頭看了一眼也正好從車上下來的鬱華道:“我到家了, 謝謝你送我回來。不過大約不方便請你去家裡, 還請見諒, 這會天也晚了,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鬱華聞言只是淡淡笑了笑,卻沒有順從的意思, 他擡頭看一眼天上的半塊朦朧月,打趣的道:“哪有你這樣對待恩人的呢, 把你送到了門口, 你還擋着不讓人進去。”
謝思瑤被他諷的有點臉紅, 可即便如此,她也鐵了心不打算讓鬱華進門去, 不然要是讓師傅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呢!她耐着愧疚又重複道:“今日權當是我的不對吧,改日我再跟你賠罪。”說完她也不再理會鬱華,徑自喚了小九和小風就去開門。
院門打開了,謝思瑤款步走了進去, 再回身想要把門關上的時候, 冷不丁發現鬱華已經進了門, 還一本正經的看着她。
“你!”謝思瑤又氣又急, 臉漲的通紅, 這個鬱華怎麼就那麼不給人留情面呢,真是讓人頭疼了, 可是既然他已經進了門,想必怎麼攆他都不會再出去了,於是謝思瑤伸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小聲道:“馬上見了我師傅你不要多說話,只管聽我來說就好了,不然我師父可要生氣的。”
鬱華不置可否,笑着點了點頭,然後跟着謝思瑤進了院子。
院子挺小,正對門是兩間堂屋,還沒到入夏的季節,堂屋的門上已然掛起了竹簾子,透過竹簾可以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影,謝思瑤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掀起竹簾一角,對着裡頭的人恭敬的喊了一聲:“師父,思瑤回來了!”
姚師傅正對着一盞油燈聚精會神的看着什麼,聽到謝思瑤清甜的嗓音,他才猛然回過神來,看着掀開的竹簾一角露出一個笑臉,他也跟着和煦的笑了,他闔上手裡的東西,和藹的說道:“快進來吧,怎麼突然回來了,天色這麼晚,路上叫人不放心。”
謝思瑤吐了吐舌頭,輕快的走進屋子裡,她身後的小九和小風也跟着一起進來了,姚師傅擡眼看了看小九,發現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姑娘,瞬間好奇的看着謝思瑤,“這?”
謝思瑤露出一個閃亮的笑容來:“師父,這個是我在天香樓收的小徒弟,她又聰明又勤快,是個好孩子。”
姚師傅點點頭,也開懷的笑起來,“你這孩子夠厲害,小小年紀就能收徒啦,看來你在天香樓學到了不少東西,爲師心裡也爲你感到高興。”
有師父誇她,謝思瑤自然欣喜,她端起茶壺給姚師傅沏了一杯茶,然後指着小九道:“師父,其實小九也長進了很多,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頑皮的大孩子了。”
小九聽到謝思瑤這樣的話,也精神抖擻起來,瞬間覺得肩頭扛起了責任,他挺起了脊樑,堅定的看了一眼姚師傅,覺得心裡生髮出很多別樣的情感來,他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大,真的再也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毛孩子了。
姚師傅滿意的看着小九,欣慰的笑了,擡頭間不經意看到了立在門口的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燈光暗淡,他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卻覺得一種發自內心的熟悉之感,他輕咳一聲給了謝思瑤一個探尋的眼神,謝思瑤會意,立馬心裡普通亂跳起來,可是這會不能讓她師父看出什麼端倪來,於是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回頭看了一眼鬱華,飛快的說道:“哦,他呀,他就是……”
謝思瑤的謊話還沒編完,鬱華已經踱到了燈光裡,姚師傅定睛一看,心中悚然一震,眼神裡充滿了不可置信,謝思瑤只顧着低頭說話,沒注意到姚師傅的表情,等到她說道:“他是天香樓裡的車伕,負責送我回來的。這會他就該走了。”
她光顧着搪塞,也沒考慮到這個謊話實在是破綻百出,可是姚師傅竟然輕輕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謝思瑤心中長舒一口氣,也沒想到他師父這麼快就信了她的話,不過也不管那麼多了,只要過了這關就好。
她掃視一眼屋內,發現沒有她大師兄和三師弟的身影,她奇怪的咦了一聲問道:“我師兄和師弟去哪了?”
姚師傅不着痕跡的瞥了一眼鬱華,然後肅聲道:“同越回房休息去了,你大師兄……”
“你大師兄在我府上。”鬱華似笑非笑的看着謝思瑤搶答道。
謝思瑤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憤怒,鬱華究竟在搞什麼鬼?她大師兄爲什麼會在他府上?難道說他綁走了她大師兄?她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徹底被鬱華哄騙戲弄的感覺,這個人究竟是帶着什麼樣的目的在接近自己?一連串的驚疑在她心裡爆炸開來,幾乎一下子讓她的心都涼了。
“你對我大師兄做了什麼?”謝思瑤表情凝重的看着鬱華高聲道:“你最好不要在我大師兄和師父身上動什麼歪腦筋,否則我一定會跟你拼命!”
鬱華歪着頭看着謝思瑤憤怒的小臉,她粉嫩的面孔上掛着不容置疑的堅定,眼睛裡燃燒着熱辣的火焰,她總是那麼仗義,總是那麼直率,鬱華看着看着就笑了,他這一笑反而更加觸怒了謝思瑤,只見她橫眉冷目的審視着他,一副武裝的模樣。
“思瑤……”姚師傅看着僵持着的兩個人,終於看出了些眉目來,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見得人和事也多了,方纔鬱華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裡,他這個女徒弟,恐怕已經入了這個三皇子的心了,他暗暗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這是福還是禍。
姚師傅的這一聲喚,讓謝思瑤如墜雲霧,她疑惑的看看姚師傅又看看鬱華,眼神裡始終是戒備。可是她卻看見鬱華抱拳對着姚師傅行了一禮道:“學生見過姚先生,方纔學生一直沒來的給先生見禮,還望先生見諒。”
除了姚師傅,聽到鬱華這番話的人無不是萬分驚訝的看着鬱華,這是什麼情況?難到說鬱華和姚師傅早就相識了?謝思瑤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這戲劇性的一幕,最令她詫異的莫過於鬱華還喊她師傅爲‘先生’,要知道這是對老師的一種尊稱,這語氣,便說明姚師傅是鬱華的老師了。
其餘人沒有想到這一層,只是覺得兩人的關係不一般。於是東歐屏息凝神的看着姚師傅,期望能從他那裡得到解答。
姚師傅捋了捋鬍子,淡淡笑着對鬱華道:“三皇子真是多禮了,老夫早就不是太學裡的夫子,這聲先生真是折煞我了。”
“一日爲師終生爲師,姚先生是一代名師,我鬱華玩玩不會忘記。”鬱華笑着道,然後微微垂下眼眸看着仍舊一臉詫異的謝思瑤道:“這麼說來,我們還是同門呢,我的老師也是你的老師。只不過我們學的東西不一樣罷了。以前姚師傅是太學裡的夫子,教我們四書五經還有劍術,如今他又開始教授廚藝,帶出了像你這樣出色的徒弟。”
謝思瑤這才理清了頭緒,原來他師傅已經曾是太學裡的夫子,這樣應該是她很小的時候的事了,所以她一點都沒有印象。
這下她對姚師傅更加肅然起敬了,沒想到她的師父,不僅是個大廚師,而且還曾經是個博學多才的儒士,這真是令人難以想象。
“師父,您真的是太學裡的夫子?您還是三皇子的老師?”小九忙不跌的問道。
姚師傅點了點頭,然後含笑道:“這些事情都是陳年往事了,不提也罷,既然三皇子大駕光臨,他便是貴客,咱們得先好好招待他呀。”
鬱華聞言哈哈大笑起來,然後衝着謝思瑤積極眼睛道:“這下你還要跟我拼命嗎?”
謝思瑤稍微有些囧怕,咬着嘴脣看着鬱華,小臉也紅彤彤的,過了會她才又問:“那我大師兄怎麼會在你府上?”
“哦,一直忘了告訴你,他是我府上的大廚,我專門像姚師傅求來的。”鬱華滿面春風的看着謝思瑤,然後對着姚師傅笑道:“多謝先生了,同瑜師兄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廚師。”
他邊說還邊用眼角去瞟謝思瑤,等看到她服輸的表情之後,心裡別提有多歡快了,他就愛看她這樣窘窘的樣子,真是傻的可愛。
“原來是這樣,師父你也沒跟我提起過。”謝思瑤鼓着嘴悶聲嘀咕了一句,然後雙手摸着臉頰說道:“哎呀,真是各種想不到,我今天差點都要被驚呆了。”
姚師傅看着她小女孩的模樣也開懷的笑起來,這孩子童心未泯,雖然平時都是一副要強的樣子,可是等到了窘迫的時候,就暴露了那種天真的模樣。
這樣一來,鬱華儼然也不再成爲局外人,謝思瑤也不用挖空心思的跟她師傅解釋了,一屋子裡頻頻傳出了笑聲,幾個人聊天敘舊,把許多年前的故事都翻了出來。
姚師傅百感交集,那還是十幾年前,他受命在太學裡爲皇子們授課,當時的幾個皇子們還是孩童,每天嬉鬧玩樂,着實讓他費了不少腦筋,太學授課一授就是三年,直到朝堂上議起了立儲的事情,那個時候的大皇子也就是當今的太子鬱彥,已經有十六歲的年紀,所以立儲的呼聲一日高過一日,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的生活再也太平不起來了,派系紛爭越演愈烈,從皇宮裡一直延續到朝堂上,再從朝堂上延續到市井裡,明爭暗鬥持續了將近一年,終究還是大皇子成功坐上了太子之位,那場立儲風波,也掀起了不小的浪頭,當時的許多官員都因此家破人亡。
想到這裡,姚師傅的神色暗了下去,那些血腥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件件的浮現在眼前,歷歷在目,親朋好友慘死的場面,讓他的一顆心漸漸涼了下去,再看如今的鬱華和謝思瑤,他也生髮出許多的顧慮和憂愁來,其實這兩個人冥冥之中也算是有牽連的人吧,鬱華當時是競爭太子的最有力人選,朝中許多人都是他的擁立者,其中,就包括謝思瑤的父親……
姚師傅越想越遠,突然心中一個激靈,他無不憂心看着謝思瑤,鬱華失去了太子之位,不代表他就真的對皇位失去了念頭,將來難免又會有一場奪嫡的血雨腥風。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謝思瑤牽連到這樣的事情裡去。
所以他高深莫測的看了一眼鬱華,緩聲道:“天色晚了,不知道三皇子接下來還有什麼安排?”
鬱華正對上他的雙眼,心裡是一陣長長的嘆息,不過轉而他就堅定了心裡的念頭,坦然的笑對着姚師傅道:“學生的車馬就候在門外,這會就要回府了。”
說完他輕輕退到門口,對着姚師傅作了一揖道:“學生告辭了,祝先生體泰安康,學生改日再來拜訪先生。”
姚師傅自然不會再留他,鬱華便又對着謝思瑤輕快一笑,快步走出了姚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