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色的袍腳掃到地上發出沙沙聲, 黑色軟緞面的鞋子從多寶格的一頭緩緩的踱到了另一頭,屋子裡的燈光略微有些昏暗,纏枝銅爐上繚繞着一縷縷細細的煙, 滿室都是淡淡的清香。太子伸手摩挲着多寶格上的一個青花瓷瓶, 細細打量着瓶上的花紋, 接着又輕輕放下瓷瓶, 去摸旁邊的一個硯臺,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他抿着嘴聽着身後的腳步聲,沉聲問道:“打聽清楚了?”
他身後的人頓住腳步, 神色平靜的抱拳答道:“是,屬下已經命人去查清楚了。臨慶侯的兒子陳嘉佑設計綁了謝思瑤, 三皇子得知消息後直接殺到了侯府去救人。”
太子背對着來人, 手裡拿着一個長型的筆筒, 輕輕的把玩着,聽到這, 他緩緩放下手裡的筆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脣角,“看來我這個三弟,還真是重情重義,他以前可從沒有幹過這種事情。看來這個謝思瑤, 不一般。”
來人聽不出太子的語氣, 於是接着說道:“聽說三皇子對這個謝思瑤上心不是一天兩天了, 像他那麼刀劍不進的人, 怎麼也會在女人身上下這樣的功夫。”
太子不動神色的笑了笑, 可是笑容卻沒掩蓋住眉峰的凌厲,“英雄難過美人關, 我這個三弟自然也不是個不是人間的人。不過這樣一來,到省掉了不少功夫。我原本就想着從這個謝思瑤身上做些文章,這樣看來,倒是天意如此。”
“屬下也是這麼認爲,謝思瑤是掣肘三皇子的契機,”來人若有所思的道,“不過據屬下查探,這個謝思瑤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恐怕我們也不好掌控。”
太子轉過身來,自顧自坐到了圈椅上,眼神出神的望着某處道:“畢竟是個女人,再聰明也不堪大用。更何況是到了本太子手上。”說完他看了一眼來人道:“韓茗,今年的酒樓大會應該換個比法了,你覺得怎麼比更精彩?”
韓茗望着太子,平靜的道:“屬下也覺得應該換換了,畢竟老法子用了十幾年,有心的人早就研究了裡面的規則,恐怕會有舞弊行爲。”
太子笑了笑,不置可否,接着道:“今年的酒樓大會應該擴大規模,那些個侍郎、督察裡有不少愛美食的。前幾日我還和慶陽伯聊起這事,我們一拍即合,定了新的比法。”
韓茗依舊波瀾不驚的看着太子,跟隨太子多年,他們彼此已經達到了一種高度的默契,他既是太子的貼身侍衛,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屬下明白了。”韓茗點了點頭:“少主什麼時候面見聖人?”
“今日天氣不錯,好些日子眉間母后了。”太子站起身來,韓茗跟着他走到了門外,原來太子早就打算好了進宮的事情。
太子年少時住在東宮,後來因爲年長了,又立了婚事,皇帝便在宮外建了太子府,太子從大婚之後,便搬到了太子府裡去,宮裡也不是隨隨便便就進的了。
不過他畢竟是太子,皇后是他的母親,兒子去進宮看母親,皇帝自然沒什麼約束。
上了車攆,儀仗一路走到了平安門外,守門的一見是太子的儀仗,二話不說就彎着腰過來見禮,皇帝是給過旨意的,太子是可以自由進宮的,所以他寒暄了幾句,立刻放了行。
儀仗走到內牆外頭就停了,宮裡頭的規矩是外面的車攆不能過內牆,必須走着進去才行,太子也不例外,他下了車攆,便被宮裡的引路太監簇擁着往真順門裡走,要去看皇后,也不能直接就跑到了皇后的宮裡去,還是要先去見過皇帝,得了恩准才行。
太子一路走到了養心殿,小太監中成是倚着抱柱打盹,看樣子他是乏了,不然也不敢公然在養心殿門口犯迷糊。
引路的太監一看,心裡打了一個咯噔,連忙咳了好幾聲,中成被這咳嗽聲驚醒了,一擡頭就看見對面站着一個穿石青色團龍袍的人,他嚇得魂都快飛了,連忙顫巍着撲倒在地上道:“”小的參見太子殿下,殿下您萬福。”
太子慵懶的看着他,也懶得和他計較什麼,嘴上叮嚀到:“我父皇在裡頭麼?”
中成連連點頭道:“皇上就在裡頭,這會在和大臣們商量着事呢。”
太子輕輕哦了一聲,垂下眼瞼不做聲了,這時從門裡走出了一個抱着拂塵的人,他聽到門口的動靜,出了看究竟,一探頭就看到了太子的身影,他臉色有點遲疑,方纔皇帝就在和幾個侯爺聊起太子,這會子,人就到門口了?這也忒快了點,不過這些事情他也管不着,於是他連忙上前行禮道:“奴才給太子殿下請安了,太子爺這是來看皇上的吧,皇上正在裡頭商議國事吶,奴才給您通傳一聲。”
太子點點頭,笑道:“那就有勞白總管了。”
“不敢當不敢當。”白順德擺了擺手,回身進了養心殿。
他明白他皇父的性子,即便他是太子又如何,他皇父照樣還是要防着他的,不過這一點他也不計較,反正將來的皇位也是他的,又何必計較這一時
不一會白順德就又出來了,他臉上掛着笑,弓着腰對着太子道:“皇上聽說太子爺來了,可高興着呢,這會正宣你進去呢。”
太子微微點了點頭,默聲進了養心殿。
皇帝端坐在龍椅上,看着緩步走進來太子,他面上沒有波瀾,眼神含着深邃。
“兒臣給父皇請安,”太子摔袍半跪下來。
皇帝擱下手裡的奏摺,帶着疲憊的聲音說道:“快起來吧。”
太子應聲起身,關切的盯着皇帝道:“兒臣聽父皇的聲音不大對,可是哪裡有什麼不舒服,可有叫御醫看過?”
皇帝淡淡笑了笑道:“不礙事,人老了不都是這樣麼。還能有什麼病?宣了幾個御醫都看不出來什麼門道,嘴上無非都是那幾句,什麼急火攻心之流,朕也不計較這些,左不過吃些下火的藥就好了。”
太子還是一副憂慮的神色,有些氣憤的說道:“那些御醫都被養糊塗了,天天滿嘴都是那些敷衍人的話。得好好整治下。”
“怪不得他們。”皇帝和聲道,然後看向坐在一側的文淵候道:“陝西糧道的事情要督察着去辦,事情不能鬧得更大了,民以食爲天,要是在糧食上出了問題,恐怕會影響民心。”
陝西糧道的事情太子自然也是知道的,運糧的商隊被截了,一萬石的糧食不翼而飛,陝西正在鬧饑荒的檔口,那些糧草自然是賑災用的,可是剛到了陝西境內。就被一夥人給截了,這下虧空可就大發了,國庫的糧草本來是不輕易動的,那一萬石的糧食還是從各地糧庫徵收的,想要再去補給糧草,只能從國庫着手了。
太子的心裡已然掠過許多念頭,只是他面上依舊是一副探尋的神色,“父皇說的是糧草被截一事麼?怎麼到現在還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文淵候看了太子一眼道:“按理說,一萬石的糧草想要瞬間藏匿的乾乾淨淨是不可能的,總要留下些線索,畢竟截了糧草的人,一定是爲了賣掉糧草換成錢,可是我們已經去查探了高陽國上下的糧庫和糧店,並沒有找到一絲痕跡。”
太子楞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道:“父皇有沒有想過糧草被運出了高陽國?”
皇帝擡眼看了看太子道:“朕也是這樣想的,倘若真是如此的話,那恐怕就不單是糧草這麼簡單的事情了,說不定這批糧草就是那些小國軍隊的糧草呢,這陣子奉臨國可有不少小動作呢。”
太子的目光轉向了坐在文淵候一旁的靖國候,不用去想也知道,眼下若不做好防範的準備,恐怕將來對高陽國不利。
他的心慢慢的堅定下來,然後看着皇帝道:“兒臣覺得,即便是奉臨國勾結高陽國的逆賊劫走了糧草,那也不會對我高陽國構成太大的威脅,奉臨國的國力不算強,尤其是軍事上面,這些小國家總是蠢蠢欲動,不過真的動起手來,奉臨國不是高陽的對手。”
皇帝點了點頭,接着道:“你說的是有道理,不過戰爭總是殘酷的,朕也不希望子民因爲戰爭受苦受難。”
太子面上沒有表情,心裡卻突然哂笑了一番,他的父皇何時變得這麼體恤民情了?當年把南方那些蠻夷殺得國不國家不家的人不就是御座上的這個人麼,撇開這個不談,當年從穆河一帶一直追擊一前裡直殺到南山,根本不管高陽南部子民的死活,不就是他的父皇麼,可見人都是會忘記自己不光彩的行徑,帝王家更是這樣。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了解到了他父皇的手段,他曾經那麼欽佩他父皇,以爲他是個仁君,結果到頭來,還不是殺人不眨眼的人麼,所以想要位極人臣,還需拋開那些情義。這些念頭別人自然是無從知曉了,太子就這樣默默窺探着他父皇的一舉一動,從欽佩到厭惡,再從厭惡到嫉恨,他不是那種慈悲的人,可是他卻開始無法遏制的嫉恨他的父皇,或許,這也只是他爲自己的野心,找的一個藉口。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爲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父皇的這番苦心,兒臣懂了,是兒臣思慮不周了,既然如此,將士那邊還是要多加些心思了。”太子思忖道。
“你說的對,所以朕纔要找來靖國候,他征戰了幾十年,對奉臨國也比較熟悉。”皇帝看着靖國候道:“朕的江山一直少不了你們這些鐵血的人,朕依仗着你們,也指望着你們。彥康,朕真是虧欠你們。”
靖國候立馬起身抱拳道:“皇上言重了,保家衛國本是臣子的分內之事,哪有虧欠一說,皇上是明君,臣等榮幸之至。”
太子也跟着附和道:“父皇不必過度憂心,我相信靖國候一定不負所望的。”
皇帝才又平復下心情,看着太子道:“你今日進宮來可是有什麼事要和朕說?”
太子笑了笑道:“兒臣沒有別的事情,因爲好些日子沒有來看父皇和母后了,想要進宮請安來着。”
皇帝聽出他話裡的意思,淡淡嗯了一聲,然後道:“朕知道了,朕身子好着,你去看看你母后,我昨個見她在搗鼓些花草,看着她興頭怪足的。”
太子領了命,又和皇帝閒聊了幾句,就退出了養心殿,引路的太監在門外候着,見他出來,就迎了上來道:“太子爺,這會是往坤寧宮麼?”
太子不低眉看了他一眼,冷冷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