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替罪（三）
宋教官趕上了好時候，當稽查處長押着他來到國防部，國防部已經難得見到掌實權的人。接待他們的也是一位處長，不耐煩地向稽查處長說，國防部正副部長都隨委員長到西安視察去了。你們這時押着一個少校軍銜的飛行員到這裡來，什麼意思。
不怕縣官就怕現管，同樣的處長級別，人家國防部的和他就是不一樣。稽查處長只得耐着性子說；“我押來的人雖說只是一名少校，他所犯的罪過極有可能引起中日兩國之間的大麻煩呢！”
處長向他翻翻眼皮說：“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爲了能見到國防部長一面，竟敢說抓住部長夫人姦夫的都有。”然後低頭繼續看起他手中的書。稽查處長在不經意間，看到書名是《金瓶梅》。
處長一定是被書中精彩的情節吸引住，再也不願擡頭。
即便是在空軍司令部，稽查處長也不過就是一個小不點，國防部是什麼地方，掌握軍國大事的地方，稽查處長只能忍氣吞聲，不得不押着宋教官告辭出來。
稽查處長十分清楚宋教官惹下的是什麼樣的禍，如果將來國防部甚至蔣委員長向他要人，人沒了，他的腦袋都有可能不保。現在他十分懊惱，自己本以爲當場抓住擊落日本飛機的肇事者，可以以此爲邀功的本錢，現在沒想到，卻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交不掉放不得。
宋教官看到希望，再次向稽查處長哀告：“處長大人，日本飛機真不是我擊落的，請您能再做出調查。”
“媽的，不是你擊落的，難道是我擊落的不成。”稽查處長憋在心裡的氣正沒法發泄，擡手給他一個大嘴巴。
“處長，你怎麼隨便打人？”宋教官因爲剿共有功，是接受過雲徽獎章的人，認爲這件事三兩句話就可以說得清楚。哪裡能受得如此閒氣，腳手又沒綁上，伸手就去抓稽查處長的衣領。
“反了，真是反了！”稽查處長極力反抗，在空軍司令部養尊處優慣了，哪裡是整天訓練的宋教官的對手，毫不費力被宋教官摔倒地上。
跟稽查處長跑了大半天的航校衛兵，無不在心裡怨恨稽查處長多事，又和宋教官熟悉，雖然嘴上裝作拉架，卻雙腿像釘在地上一樣，沒人願意真的出手。
他們打架的地方在國防大樓第一層的大廳內，來來往往前來國防部辦事的人非常多。都是在血與火中過來的，最感興趣的大概就是看人打架了。立刻圍上來許多人，像航校衛兵一樣，沒有一個願意拉架。
躺在地上的稽查處長趁着宋教官喘息的機會，腳下使絆子，宋教官和他一起滾倒地上，兩個人你上我下，輪流交替，雙手還在不停地廝打，他們身上本來十分齊整的空軍常服，很快變成一團糟。
“作爲黨國軍人，在國家樞紐打架，成什麼樣子。”一個洪亮的聲音道，“快起來，都起來。”他伸出粗大的一雙手，先將剛
翻在上面的稽查處長拉起來。
吃了大虧的稽查處長，好不容易處於優勢，不願就此罷休，擡腳踢向地上的宋教官。擡起過腰的腳卻像被鐵鉗子似的手緊緊抓住。
當他看清勸架的人不過就是一名空軍上尉，馬上有了底氣。“媽的，你想造反不成？”
勸架的人三十出頭的年紀，調侃的口氣說：“如果還沒打夠，我勸你還是到空軍去重新打過，在這裡打架，不嫌丟人。”
稽查處長被他的氣勢所攝，嘴上卻不依不饒：“如果擊落日本飛機的罪犯在你的手下逃掉，我一定拿你是問。”
“哦！你是說他擊落了日本飛機？”勸架的人敬佩地看着剛從地上爬起的宋教官。
看看軍服皺巴巴的稽查處長，心裡已經氣餒的宋教官，不由一陣反悔，不管日本飛機是不是自己擊落的，今天的事情無論如何是不能善罷了。
他一眼認出勸架的人：“高志航，是你嗎？”
被叫做高志航的人，也很快認出他來，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抱住他，驚喜說道：“宋，原來擊落日本間諜飛機的人就是你呀！”
宋教官看着這位和他曾經一同在德國受訓的飛行員，他又是怎麼知道日本飛機是被擊落的？連他也這樣認爲，自己真有些冤沉似海的感覺。
他剛要解釋，高志航拍着他的臂膀說：“宋大哥，我們兄弟自從學會開飛機，一直在內戰的漩渦中掙扎，到底你是大哥，比弟兄們先走一步，第一個擊落侵略者的飛機。”
聽到他說得如此動情，宋教官只得苦笑笑，放棄向他解釋。
稽查處長狐假虎威地乾咳一聲問高志航：“你也是空軍的人？”
正對宋教官敬佩不已的高志航，看看他，反問道：“你也是空軍的人？”
“本處長問的是你，你倒問起我來了。”稽查處長瞪起眼睛。
“這麼說，你是空軍的人嘍！”高志航冷笑說，“兄弟實在難以理解，你作爲一名空軍，看到自己的兄弟爲國出力，爲何還要爲虎作倀？”
四下圍觀的人，從衛兵口中基本上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都用鄙夷的目光盯視着稽查處長。稽查處長舔舔嘴脣大聲道：“放肆，你就用這樣的口氣和長官說話的？”
“長官？你也配做長官？”高志航問，“宋大哥擊落日本間諜飛機何罪之有，你不爲他的愛國激情感動也罷，竟然幹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勾當，還有臉面充什麼長官……”
“反了，反了！”稽查處長向一旁旁觀的衛兵下令，“把他抓起來，把他給我一起抓起來。”
衛兵像是沒有聽到似的，一動不動。
“怎麼，你們敢抗令不尊？”稽查處長從腰間掏出手槍指着高志航：“走，跟我走。”
高志航步步逼向稽查處長：“走？讓我跟你去哪兒？”
“去哪兒，空軍司令部。”稽查
處長看出羣情激憤，內心一陣恐慌，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的面子實在放不下來，只能硬着頭皮說，“你是空軍的人，我不信空軍司令不給我一個說法。”
高志航停下說：“你是想找空軍司令是吧，告訴你，現在你已經找不到他了。”
稽查處長不相信地看着他問：“空軍司令不在金陵，我怎麼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高志航趁着稽查處長分神的機會，順勢揪下他手中的槍，說：“告訴你，司令已經隨委員長去西安督戰，你想找他，還是飛往西安吧。”
在這麼多人的面前被人家輕而易舉繳械，稽查處長只能硬撐面子說：“好，好，你願意陪姓宋的一塊接受軍法審判，我成全你。”他轉身要走。
“處長大人，我高志航是經歷槍林彈雨過來的，不怕你威嚇。”高志航把手槍扔向他，“就這樣的破玩意，以後少拿出來玩。”
稽查處長一下沒有接住，手槍掉落地上，他只得彎腰撿起，灰溜溜的溜掉。大廳內傳出一陣鬨笑。
宋教官心有餘悸看着稽查處長遠去的背影說：“高志航，你真不該淌這趟渾水！”
高志航無所謂地說：“宋大哥，你擊落日本飛機的時候，害怕嗎？既然事情已經做下，就沒必要害怕，記住兄弟的話，愛國無罪，我們空軍所有的兄弟都是你的後盾。”
環視一週都是無比敬佩的目光，宋教官內心一陣陣發燙，一直爲自己叫屈的他，這時候倒希望那架飛機真是他擊落的了。
但日本飛機不是自己擊落的，這是不爭的事實，宋教官嘴脣囁嚅道：“不是，日本飛機真的不是……”
“我們空軍的大英雄，你怎麼倒如此膽小起來。”高志航笑着說，“想拿你邀功的人已經走掉，我相信這裡圍觀的人都是崇敬你的。”他面向圍觀的人問，“大夥說是不是呀？”
人羣中頓時傳出一陣歡呼聲。
宋教官激動得差點落下眼淚，這架日本飛機真是自己擊落的多好呀！可惜不是。
“謝了，謝謝諸位長官對我們空軍的敬重。”高志航舉手向四下敬禮，然後說：“宋大哥，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一邊倒都是我們在上面轟炸掃射，共軍在下面躲藏逃跑，面對面和敵人空戰我還曾未經歷過。這樣的經歷很難得喲！今晚兄弟請客，請您去給弟兄們上一課。”
“哪裡，哪裡！”宋教官表情十分尷尬。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高志航拉住宋教官剛要離去，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哥，哥，我總算見到你了。”
宋教官回頭，看到妹妹正匆忙想向大廳內走，卻被荷槍實彈的衛兵擋住。她身後還跟着那個給自己惹了大禍的張梓男。
此時此刻，宋教官最大的想法就是一把抓過他，把他送到稽查處長手中，但想到剛纔圍觀者充滿敬仰的目光，還真怕他把這份殊榮搶過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