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的時候, 外婆就告訴過她,對待下人絕不能一昧的仁和寬恕,這樣會使她們失去敬畏之心。主僕之道講究恩威並施。只是她一直做得不太好, 她性格過於綿軟, 很多事情處理起來拖沓的。只是今天她繼續來了, 當然沒想過無功而返。她語氣裡帶着些苛責的道:“媽媽是覺得我已經無用到看些個東西都不行的地步了嗎?”
這話說的就有些重了。更何況還是由一向性格溫和的蘇袖袖說出來。徐媽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臉上誠誠恐的道:“天地可鑑啊。老婆子怎麼有那種心思。若我生了那看不起小姐的心思, 便叫老天對我天打雷劈了纔好。”
蘇袖袖見她一大把年紀了還跪在地上發誓,也有些於心不忍。示意輕藍將她扶起來之後,語氣放柔了道:“我並沒有怪媽媽的意思。只是我既然來了, 便總要點點再走的。勞煩媽媽開下庫門。”
可憐徐媽媽這是滿身的冷汗啊。小姐雖性格綿軟,但卻實是個有主意的人。她打定了的主意誰又能勸得她改。一時間她六神無主, 不由得將求助的視線落到了蘇婉婉的身上。
只看着徐媽媽無助的眼神居然在看着自己, 蘇婉婉的一口銀牙差點就咬碎了, 暗罵世間怎會有如此蠢笨的人。她這樣看着,萬一姐姐查出了端倪可是要懷疑自己的。她當下一咬牙, 決定棄卒保車,開口道:“徐媽媽,你還愣着做什麼?姐姐讓你開門,你就開吧。”
一聽蘇婉婉的話,徐媽媽便知道自己今天是大劫難逃了。待得蘇袖袖拿了嫁妝單子發現很多珍貴的東西都不見了, 再看徐媽媽的賬冊, 做得真是不清不楚。一時間蘇婉婉更是氣悶, 看着徐媽媽的眼睛也滿是失望:“媽媽, 你這麼做可對得起我的母親?”
徐媽媽想到過世的小姐, 心下也有幾分惻然。以前小姐在世的時候是十分信任她的。不然也不會把庫房交給她管。只是小姐死後,她的家過得越發的拮据, 況又有人承言出事了會保着她,她這才昧了良心拿了庫房裡的東西。雖則她拿了,可是那些好東西可大多給了那人啊。
她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道:“小姐,是我鬼迷心竅,只求小姐饒過我吧。”
蘇婉婉輕輕的嘆了口氣。這些日子接連發生的事情實在是讓她心力交瘁。她突然有些後悔沒有聽外婆的話,對於下人實在是太溫和了些。端午是,徐媽媽也是,如果不是她太過放縱,太過信任,也不會出現在這種事情。到最後,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她們。
她將手裡的暖爐握得緊了些道:“媽媽,我也不是故意要爲難你。只是那些東西都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母親已經不在了,我不想連她給我的東西都守不住。只要你告訴我那些東西去了何處,我找回來以後,這件事情也就算了。”
徐媽媽當然知道這個處罰實在算是很輕了。別的人家出了這種事情,便不是私下裡打死,也是要扭送官府的。都是顏面盡失的事情。小姐居然還願意放她一馬,只道交出了那些東西自己就沒事了。她剛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便看到蘇婉婉那彷彿無意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輕輕柔柔的,但是她只覺得如墜冰窖
蘇婉婉和蘇袖袖雖爲姐妹,可是脾氣卻是截然不同的。若是她供出了蘇婉婉,難道自己就保得住嗎?她們一家可全在蘇府做工啊,尤其是她的兒子,現在還被蘇婉婉提攜着在做蘇府綢緞鋪子裡的小管事。她自己一把老骨頭倒是沒什麼,只不想還害了兒子。
她這廂欲言又止的。待得蘇袖袖想開口問她什麼,她只是流着淚磕着頭不說話。蘇袖袖知道這一時半會恐怕也問不出什麼了。便吩咐下人將她帶去一處房子裡看管起來,待得她說出了那些丟失的東西去處,再把她放回來。
這折折騰騰的一個早上,她委實覺得身子不太舒服,躺在牀上睡了會,待得午時的時候已經睡得迷迷怔怔,輕藍進來喊她,她不甚願意起牀,連午飯都睡了過去。待起牀時,還未來得及洗漱,便聽得有人傳徐家的媳婦求見。她想了想,還是讓人把徐家的媳婦給帶了進來。
那徐家媳婦現下已經懷了七八個月的身孕,穿着粗布麻衣,臉上全是淚水。見到蘇袖袖就想行禮。蘇袖袖趕緊讓輕藍扶住她,讓她坐到了榻前紅木漆的小板凳上。
周家媳婦用帕子擦着臉,泣不成聲道:“確實沒想到娘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也是我們的疏忽。實在是對不起小姐。”
蘇袖袖看着她用的杭綢帕子,並不開口拆穿。周家媳婦過來穿的居然是麻布的衣裳。雖說下人如今大多穿得是麻布衣裳,可是聽說她丈夫如今已經是管事了,難道連棉布的都穿不起嘛?再者說了或許她沒注意到她手上用的是杭稠帕子。這個帕子雖和普通的帕子看上去沒什麼區別,但是用起來絲滑細膩,比普通帕子高了好幾個價位。
說是周家其他人不知道這件事情,未免實在說不過去了。她順着她的話道:“你說對不起。我也不會說沒關係的。因爲這件事情我確實非常失望。如果你是來勸我放過你孃的,你就回吧。那些失去的東西一日沒有找回來,我就一日不會放過她的。”
周家媳婦忙道:“小姐仁心慈意。奴婢心裡自然是明白的。娘做了這樣的事情,我哪裡敢過來求小姐放過她。小姐能留母親一命已經是天大的恩德。我……”說到這裡,她竟然泣不成聲,哽咽了好一會,才重新用帕子擦着眼淚道:“我只是想着能去見見母親,她突然被關了起來,想必也十分惦念家裡,我想去跟她說說話,告訴她一切都好,讓她放寬心。再者,我肚子裡的孩子也想讓她給取個名字。希望小姐能體諒奴婢的孝心。我知道我娘做的事天理不容,可她畢竟是我的母親。”
她的要求實在是不過分,於情於理的。蘇袖袖若是駁回了,免不得落一個刻薄的名聲。她嘆了口氣,示意紅豆帶她去見周母。臨走的時候,紅豆衝着蘇袖袖點了點頭。
蘇袖袖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西斜的陽光從窗櫺裡照了進來,將她本就修長細嫩的手照得更加白皙。她的指尖豐潤保滿,十分好看。她慢慢的伸出自己的手指,對着霞光細細的看着,腦海裡卻思緒萬千。
最近發生的一切都千頭萬緒的理不出思路。最開始的時候她確實覺得周媽媽是爲了一已之私纔會大膽的拿了庫房裡的東西。可是如果此事只有周媽媽一個人參與的話爲什麼在事發之後,卻抵死不提那些東西的去處呢?更可能的是,這件事情是有人指使她的,她不敢說出來,是怕背後那人的報復。不過背後那人究竟是誰呢?
她讓紅豆帶着周家媳婦去看周媽媽也有這層意思在裡面。紅豆機靈,若是周家媳婦與周媽媽的話峰裡能夠透露出一二,她想必是聽得出來的。
話說到這邊紅豆帶着周家媳婦見了周媽,就好像沒看到周家媳婦哀求的看着她的目光,就像一座木雕似的杵在那裡,冷冷的道:“你們有什麼話就快些說。”
周家媳婦無奈的嘆了口氣,走上前走拉着周媽的手道:“娘,你放心,家裡一切都好。”頓了頓,她又摸着自己的肚子,含着淚光道:“肚子裡的孩子也好,希望他能一直這麼好。”
她摸着自已的肚子看着周媽的時候,眼睛裡居然有着哀求,彷彿肚子裡的孩子好不好取決於周媽似的。
周媽只看着媳婦鼓起的肚子,眼裡透着期盼,又透露出絕望。
周家媳婦又道:“你還記得我鄉下的表哥嘛,就之前瘋瘋顛顛的那個,總是來我家打秋風。還說知道些什麼天機,就前幾天,突然就死了。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現在娘又出了這樣的事情,我真是心如刀絞。”
周媽拉着她的手緊的差點讓她疼的叫出了聲,看着周媽眼裡深深的惻然,周家媳婦明白婆婆是聽懂了的。於是說了些家長裡短的話,又說了要給孩子起什麼名字。便離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