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恆作爲大汗在衆人面前總是擺出一副威嚴狠厲的樣子,所以這種托腮的動作極爲少見,也很孩子氣,顯示出對允央的毫無防範的樣子。這倒讓允央不好拒絕了。
她想了一下,緩緩開了口道:“既然大汗想聽我說出自己的想法,那咱們也有言在先,無論我說了什麼,你都不能翻臉。”
升恆看着她小臉繃着,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那是自然。”
看到升恆竟然笑了起來,允央垂下睫毛往回走,可是心裡卻不怎麼樂觀。她太瞭解升恆了,脾氣急,心眼小,一言不和就暴跳如雷,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可千萬不能被他此刻的和顏悅色所矇蔽。
升恆見允央慢吞吞的走過來,似是老大不情願,於是奇怪地問:“之前,你一直想找我談整個部落南遷徙的事,今天我給你留出時間好好談,你卻拿起勁來了。難不成你不想回大齊,要在這裡與我一起終老嗎?”
“誰要與你一起終老?”允央猛然擡起頭說。
看到允央帶着些怒氣亮閃閃的大眼睛,升恆隨和地說:“這就對了,你不與我吹鬍子瞪眼,我都不習慣了呢。”
“我哪裡有鬍子,怎麼吹?”允央反駁道。
“好吧,好吧,我有鬍子好了吧。”升恆今天有難得的好脾氣。
他越這樣允央心裡越七上八下的,但是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允央若還是一再回避,那可能就會錯過一個袒露心跡的好機會。她可不想以後回想起來這件事時,心裡滿是遺憾——當初我爲什麼沒說清楚?
“既然大汗這般通情達理,我若再扭捏,就顯得不合時宜了。那我就明確表達一下,赤谷部落必須南遷,而且必須進入大齊劃定的區域。”允央站在升恆面前,直視着他的眼睛說。
雖然允央的看法沒有什麼讓人意外的地方,但是升恆卻覺得“必須”兩字過於刺耳,於是他眼角笑意漸漸收了起來,擡手指了一下面前的氈子道:“想來頂禮祭祀今天又要高談闊論了,一直站着怎麼行?坐下來說話。”
允央不易察覺地撅了下嘴,心裡想:“我今天是要好好說道說道,但是依你的性子,保不齊話沒說完,你就翻臉了。爲了能夠及時逃脫,我還是站着比較好。”
於是她果斷地搖了下頭道:“不必了,我就這樣回話才顯恭敬。”
升恆當然知道她的小心眼裡在盤算着什麼,於是大手一揮:“好,既然如此,頂禮祭祀請隨意就好。”
允央清了清嗓子道:“一切的根源還是來自於氣候的變化。就算沒有失骨病,沒有白熊的南下,赤谷部落裡也已是是入不敷出了。草場年年在縮小,一過冬就有許多牛羊被餓死,由於吃的東西少,母羊懷孕的次數也在減少,羊羔的數量也是越來越少。大汗一直生活在這裡,您心裡清楚這樣的日子過不了幾年就維持不下去了。”
升恆眸色深沉,眉宇之間神情愈發凝重。他沒有急着發言,只是示意允央繼續說下去。
“如果有一天部落裡的日子再也過不下去了,大汗您可曾想過,會發生什麼樣的事件?難道這些族人會聽從您的話齊心協力一起進攻契丹人,奪取更多的草場嗎?我看情況肯定沒有這麼樂觀。”允央語言清晰顯示出她對於這件事情已經思慮已久。
這一點讓升恆有一點意外,畢竟允央之前找他談時重點都是讓自己回到大齊,而這一次她卻說到了赤谷部落的現狀,可見她平時雖然要做許多治病救人的事,可是同時她也是真的在關心赤穀人。如果不是這樣,她根本看不到這麼細微的地方。
不知爲何,升恆心裡感到了一絲溫暖。因爲很久以來,他都以爲允央的心裡根本沒有他也不會有赤穀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雖然他控制不了自己不停地投入感情,可是對於允央的迴應他從沒有過奢求。
但是這次允央自然而然地提到了這些,說出了感同身受的話,讓升恆覺得她並不是冰山一座,許多事情她心裡都像明鏡一樣清楚。如果真是這樣,自己在她心裡就算很小很小,是不是也佔有一席之地呢?
升恆這樣想着入了神,允央看他盯着自己發愣,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忙往旁邊躲了下,離開了升恆的視線,然後生氣地說:“正在和你說正經事,你發什麼呆呀!一看就是心不在焉!”
升恆一下子回過神來,看到允央一臉的慍怒,忙說:“你說吧,我一直都在聽着。你說的事情也是現在部落時的現實,而你的擔心也正是我最擔心的。如果有一天,普通族人們終於熬不住了,家裡的牛羊駱駝已經養不起了,你想他們會做什麼?肯定先去搶養得起人家的草料,進而變成搶牲畜,搶糧食,最後整個部落陷入了一片混戰。”
允央一想到這個場景就不由得膽戰心驚,連着打了兩個冷戰:“部落裡的族人多少都是沾親帶故的,平時相處都是其樂融融,可是爲了草料與糧食卻這樣大打出手,接着就會大開殺戒,整個部落很快就會陷入一片混亂的殺戮之中。”
“是啊。”升恆點了下頭:“族人們爲了生存可能根本顧不得往日情誼。可是他們忘了,這些情誼關鍵時候是能保命的。部落內部的爭鬥只會給外族人以機會,契丹人見我們內部亂了,定會派兵偷襲,到時候,那些倖存下來的族人也過不了幾天好日子,就會被契丹人連根拔除。那麼整個赤谷部落也就會從此消失在草原上了。”
升恆說這話時很平靜,反倒顯得內容極爲殘酷,就像是隨時可能發生一樣。允央擔心地看了一眼升恆,心道:“這個人既然知道情況這樣的緊急,還不趕緊做出正確的決定,難道非要等到血流成河的這一天嗎?”